第079章 术之于道

　　蓟州府辖下遵化县城。

　　在久攻山海关和昌黎抚宁等地无果后，皇太极自三月起就已经开始准备班师回京，只不过由于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三人的反对，不得不滞留了下来。

　　这些时日，他一面说服代善一面则命抚顺汉臣如今是他的书房官的范文程将此次劫掠的金银人口一一造册，做好随时撤军的准备，以免战局变化事起仓促造成无谓的损失。

　　恰在此时后方传来急报，言东江军和朝鲜边军又开始袭扰边境。盟友科尔沁部也发来消息称察哈尔部林丹汗近日东归似要有所动作。而大明锦州防线的守军也是蠢蠢欲动，阿济格也来信催皇太极回返。

　　在如此情势下，代善终于松口，表示支持皇太极的撤军主张。皇太极因此召集诸贝勒议事。

　　皇太极是努儿哈赤的第八个儿子，在四大贝勒中年纪最小，但是如今他也已经将近不惑之年了，身材有些发福，显得又高又胖。他长得一张长方脸，八字眉，耷拉眼，留着八字胡，眉宇不够英武，比之余人稍显阴柔。

　　此时他坐在王账中央，身旁坐着三大贝勒，与他一起接受诸贝勒的拜见。待诸贝勒都落座后，皇太极开口道：“经过范文程的核对，此次入塞我们一共收获了六十万人口，两百万石粮食以及四百万两白银，可以说这一次入塞后未来的两三年时间我们都能够安然过冬了。”

　　“眼下我们在大明京畿地区盘踞的时间有些久了，锦州，朝鲜，还有蒙古都开始想要发动反攻了。”

　　皇太极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莽古尔泰就打断道：“怕啥？他们都只不过是我们大金的手下败将而已，他们敢来宰了便是！”

　　“莽古尔泰，不得无礼，听大汗把话说完。”代善出言斥责道。

　　皇太极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既然我们这次入塞的目的已经达成，那我想我们还留在这里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尤其是孙承宗和祖大寿这两人守在山海关，那我们估计也没法收服永平府这片地方，汉人有句话叫来日方长，我想我们也是时候回沈阳了。”

　　皇太极话毕，代善之子岳托和多尔衮多铎两兄弟都起身附和，杜度则没有表态。

　　阿敏见状出声道：“大汗，我们不能听到一丝风声就自己吓自己吧，八旗子弟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说丢就丢，这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我大金怕了他们，这可不行啊！”

　　皇太极出言解释道：“永平这些城池当然不能说丢就丢，我打算让阿敏你和莽古尔泰两人分别驻守永平和遵化，为大军回返断后，不知道你们以为如何？”

　　“这样也行！”阿敏痛快的答应了。

　　莽古尔泰自知争不过阿敏，在代善的劝说下也勉强同意了。

　　皇太极平静的看着这两个贪财好杀的兄弟，心底冷笑一声，正式宣布大军将于后天也就是三月十三拔营回京。

　　皇太极刚要命范文程写书信通知阿巴泰和李永芳两人将通州城毁掉并后撤，就在这时斥候来报，言通州城已经丢失，李永芳战死，贝勒阿巴泰重伤而回。

　　诸贝勒闻言大哗，莽古尔泰和阿敏更是放言要再次杀回北京城，将通州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阿敏愤怒地骂道：“李永芳这蛮奴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阿巴泰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早就说这些汉人不可信，定是他们从中捣的鬼！”

　　“好了，闭嘴吧，额驸是什么样的人在座的诸位贝勒都清楚，现在他人已经死了，阿敏，你不要太过分了！”皇太极忍不住出口呵斥阿敏道。

　　见皇太极发怒，阿敏和莽古尔泰这才消停了下来。

　　不一会，李永明和阿巴泰两人进了王账，只不过李永明是走进来的，而阿巴泰则是被人抬进来的，在放他回来时，沐天泽命人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成为了废人。

　　看到皇太极和诸位贝勒，阿巴泰激动地脸通红，他满脸狰狞的嘶吼道：“大汗，诸位贝勒！哥哥，弟弟，侄子，你们一定要为我阿巴泰报仇啊！”

　　“阿巴泰，是谁把你伤成这样？”阿敏上前问道。

　　阿巴泰咬牙切齿的道：“沐天泽！”

　　“沐天泽？他是谁？”阿敏糊涂了，跟大明边军争战多年，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永明回答道：“沐天泽是大明云南黔国公家的次子，袭封西平侯。”

　　诸贝勒恍然。

　　“李永明，你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说来。”皇太极皱眉吩咐道。

　　“是！”李永明将通州一战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而听到阿巴泰竟然中了一个少年的激将法，而李永芳也是因为救他而死，诸位贝勒看阿巴泰的眼神都渐渐变了，而阿敏更是赤裸裸的朝着阿巴泰冷哼了一声，表示他的轻蔑和鄙夷。

　　虽然皇太极心里也暗恨因为阿巴泰的鲁莽暴躁而使得他丧失了一员大将，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还是令人将阿巴泰抬了出去养伤，免得他待在王账里受诸贝勒无声的奚落。

　　通州的失利让皇太极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是滞留复战还是求稳后退？

　　“如今形势于我等渐渐不利，春耕眼看着就要到了，我们必须回返，一切就还依方才所商议的来办。不过为了防止兵力空虚，我会把济尔哈朗留下来辅佐你们，阿敏，莽古尔泰，永平四城就交给你们了。”

　　思虑再三后，皇太极不顾莽古尔泰和阿敏的反对，仍然决定后退，不在浪战，并留下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和阿敏的镶蓝旗分别镇守遵化和永平。

　　与此同时的通州城内。

　　从朝中东林党首辅大人韩爌和次辅钱龙锡处得知沐天泽深得崇祯皇帝欢心的总理大人马世龙终于单方面的冰释前嫌巴巴的跑到了通州城来，沐天泽懒得跟他墨迹，关于来意问都不问就十分痛快地将通州的城防驻守维持治安等事务移交给了他，而沐府私军则借此机会开始进行休整。

　　马世龙是宁夏卫人，身形高大，容貌威武，乍一看一副绝世武将的模样。当然他也确实军功显赫，在兵部尚书孙承宗的引荐下，由三屯堡总兵升任了山海关总兵，在辽东和宣大诸边镇拥有很高的威望。

　　己巳之变，孙承宗复起，满桂阵亡，他因而被崇祯皇帝提拔重用，赐予尚方宝剑，令他总理各路援军。近日他又升了左都督，成为当今大明朝的顶级武将，而他本人却十分年轻，还不到四十岁。

　　见到马世龙的时候，沐天泽就深切的感觉大明果真是缺少武将，这些时日看到的那些一二品的总兵们几乎个个都是年轻有为。原以为这个马世龙应该是个老头了，毕竟那么大的权威嘛，没想到还是个正当壮年的。

　　马世龙为人倒也直爽，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道：“西平侯，本将打探到东虏敌酋皇太极如今就在遵化城内，你有没有兴趣和本将一起直捣黄龙啊？”

　　“嘿嘿，马大人啊，这一路走来想必你也看到了，经过通州城这一战，我们沐府的那点家当都打没了，光士兵就死了三千多，我都快一天没吃饭了，恐怕是不能为马大人效力了。”沐天泽晒笑一声，向马世龙哭诉起来。

　　“这样啊！那可惜了。既如此……”马世龙这些时日听够了这些可怜话，知道沐天泽多半是想向他张嘴要钱粮，于是拔腿准备开溜。

　　沐天泽急忙叫住他，无赖的道：“哎哎，别着急走啊，马大人，你看我现在如此困难，你帮我想办法解决点粮饷呗。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听说您在这京畿地区当了十几年的总兵，您人头熟，得帮帮忙啊！？”

　　马世龙一脸难色：“这个，西平侯啊，不瞒你说，如今各路王师都在跟本将要粮饷，可是之前漕运不行，我也没有太多办法。现在收复了张家湾，漕运不日即到，你就再多等几日吧。”

　　沐天泽猛然作色道：“我现在是一天都等不了了啊！马大人呐，这样吧，你给不了我钱粮，那拨给我一些人马总可以吧？你不会眼睁睁的看我饿死吧？”

　　马世龙没想到沐天泽这么难缠，他又不敢过于得罪，额头上已见了汗：“西平侯说笑了，如今人马到是充裕，你说吧，我尽量帮你调度。”

　　沐天泽一脸宽容大度的说道：“我也不要别人，你就把川贵两地的士兵拨给我就行了，就是跟我一起来的秦良玉将军和戚定国将军。”

　　“行！”马世龙痛快的答应了，说完他怕沐天泽还有要求于是匆匆告辞跑了。

　　待他走远后，沐天泽冷哼一声：“小样！跟老子耍心眼？傻帽一个！”

　　苏云鹰见状出言劝道：“少爷不要这般说，据我听说，这位马世龙总理还是很懂军事的，是难得的勇将。”

　　沐天泽一脸‘就是这样啊’的模样讥讽道：“就是说啊，有勇无谋的傻大个一个嘛。你刚刚没听他说啊，他要去打遵化！他以为凭他手下那帮渣渣就能逮到皇太极吗？”

　　苏云鹰不服气的反驳道：“塘报里说遵化城占地小城墙低矮，马大人他们携带那么多的火器还是很容易攻下来的。”

　　“哦，那攻下来之后呢？”沐天泽冷眼反问。

　　苏云鹰不解：“当然是把皇太极赶跑了啊，这可是大功啊？”

　　沐天泽闻言突然大骂道：“有个屁用！你也是个傻子！”

　　又两日，休整完毕的沐府私军离开了通州城向南进发，而对于马世龙提出的向东出兵玉田和蓟州进而直捣遵化的作战计划，沐天泽没有一点儿兴趣。

　　他当然不认为马世龙是个草包，但是对于他决定北上直捣遵化的意图，沐天泽还是认为他有些天真了。

　　确实遵化是个小城，攻打下来容易的很，但是它的位置太过深入，会造成明军战线过长，在机动灵活的女真骑兵面前他根本就不可能守住遵化城。

　　甚至若女真骑兵放弃夺回遵化而回头再次奔袭京城又或者劫掠粮道的话，首尾难顾的各路援军就要面临被逐个击破的危险了。

　　沐天泽认为马世龙还是过于急躁了，妄图仗着兵力优势一战胜之。然而见识了女真厉害的沐天泽可不会像他那么自信，他没有这个时代大明官僚的那份文化优越感，对于女真他还是能够以平等的心态对待的，既不鄙视也不惶恐。

　　在真正遭遇了女真铁骑之后，沐天泽终于了解了中国古代农耕王朝的苦恼。在火器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之前，对于游牧民族的弓马合一的骑兵农耕王朝还真是没有太好的克制办法。

　　骑兵尤其是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的骑兵太灵活机动了，只要他不想跟你打，你就抓不住他。女真和蒙古的骑兵平均每人最少两匹马，长期的游牧生活使得他们个个骑术和箭术了得，实行的也是军民一体的半军事制度。宋时有猛安谋克制，如今有八旗制，游牧民族的骑兵几乎不用怎么训练，投入的成本很少。

　　但是农耕文明下的大明朝不一样，朝廷训练出一支骑兵的花费巨大。

　　一者，中原少马，也没有像样的牧场可供放牧。战马的数量有限，需要和北方或西南的少数民族交换，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川藏间的茶马古道了。

　　二者，汉军骑兵往往需要长达数年的训练。冷兵器时代训练出一个英勇善战的战士的平均时间差不多都需要三四年，更别提骑兵了。

　　最后成军后还需要经历战争的检验和磨练，大明朝显然在这三方面都缺乏主动。

　　话说明末汉人能够拿来对抗女真骑兵的手段也就是火器了。攻城战上骑兵完全发挥不出作用，而火器巨炮却威力倍增，因此前后几代辽东督师都秉持着筑城蚕食，联蒙抗金，经济封锁的三大原则来压缩女真人的生存空间，逼迫其进行攻城战。

　　只是要完成这样的战略布局，花费实在太大，大明王朝混乱的财政体系根本就抽不出这样一笔钱，或者没有哪一方愿意单方面的掏这一笔钱，所以拖拖拉拉时建时停的，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被女真人找到借以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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