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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她太清楚空气中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是什么了。

        死气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不全是血腥,也不是臭味,只是闻着觉得自己也要随之腐朽,埋入地下。

        她跟着那气味走,渐渐嗅到些血腥。

        “公主!”步出正殿,东西侧房都闭着,她按照直觉先奔东侧那间去。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声,朝里打开。

        后边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徐不让退出半步,转身面色铁青:“去请太医和太后娘娘。”

        高丹不情不愿地跟过来,看她这脸色,似乎懂了什么,打发了宫女去叫人,自己走了过来。

        “公主还是不见为好。”

        “可是,太医署的明明说她们除了身子虚,和……并不危及生命……”

        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茫然。

        “那日永安来母后宫里问安,还……说起想回她外家。”

        徐不让伸手想拦她,可高丹被宠坏了,她想做的事谁拦得住?

        甩开面前阻拦的手臂,一脚踢在门扉上,一股血腥味夹杂着阴霉味迎面扑来,高丹几乎马上就呕了一下。

        理智告诉她,她接受不了接下来会见到的,可不知者无畏,她还是壮着胆子一步踏进屋子。

        就算从没来过,这种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味道也指引着她的方向。

        “公主。”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藕色的宽大衣袖瞬间盖住往后若干年里她噩梦最深处会出现的场景。

        “我们出去吧。”

        一群宫人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王后带着一群人飒沓而入,看着无措地拽着徐不让袖子的高丹,冷然的面目露出一丝心疼,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公主回去。”

        高丹带来的宫女内侍赶紧爬起来,想带她走。

        “我,我不走。”高丹两只手紧握成拳,依旧止不住颤抖:“我不信永安、兰溪就这么没了。”

        可她刚才分明看得清楚。

        圆日正中天,可这院子里却一丝热乎气也感受不到。

        徐不让背着手,暗中扫了一圈各人,地上跪着的,内务府来的人抖得最厉害,其次是那扫洒的老宫人,她嘴里还在念着什么,四周的人都离她稍远。

        “禀太后娘娘。”众人等了一会,太医从中出来,跪在王后身前,“二位公主,薨了。”

        勘察现场,看着似乎是兰溪用匕首刺死了永安,然后自己抹了脖子,不存在他人作案的嫌疑。

        根据老宫人的说法,也是早上叫她们不起,便没有去管。

        本来是南归的公主,现在却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自戕,说出去不会好听,这事也就草草了了。

        内务府连带那个老宫人都被王后挥挥手处理掉,这宫反正荒着,此后估计也不会有人再住进来。

        看着两人被抬出来,徐不让心念一动,不由问道:“二位公主,归葬何处?”

        领事的宫人对着她躬身:“自戕而亡,也尚未婚配,进不得皇陵,也无夫家陵地收葬,太后开恩,赐城外十里凤凰山厚殓。”

        王后早带了高丹离开,留下安奉韵交代徐不让,让她嘴守严实。

        二人的尸首被抬走后,只剩收整殿内的宫人。简单收拾后,关闭宫中一切房门,贴上封条,也散去了。

        “小主子,咱也该走了。”

        看着面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宫苑,徐不让颤了一下,回头看王后留下来侍候她的宫人,领头的竟是上次见过的福公公的干儿子毛儿。

        行在来路上,日头尚未西落,来时害怕怀疑的事一件都没发生,可她觉得还不如是猜想的那些事。

        “……命如,草芥。”她喃喃自语。

        是奔逃的流民,是翩飞的舞姬,是绣楼高坐的官家小姐,是金枝玉叶的帝王后嗣,最后都是一缕野孤游魂。

        她呢?

        若是征战沙场,提刀勒马,她的生死,在刹那交锋时牢牢握在自己手上,可在这雕栏玉砌的深宫中,她的命,到底是握在谁的手里?

        她摇晃了一下,毛儿赶紧扶着她的手臂。

        “小主子。”

        看着小太监担心的表情,徐不让晃晃脑袋,强打起精神:“福公公还好吗?”

        “干爹一切都好,就是念着小主子们。”少年眉眼并不出众,面上还有浅浅几颗雀斑,虽然高瘦,但看着还没谢兰舟大。

        “我记得你是瑬朱宫的,怎么在太后身边了。”

        见徐不让还记得自己的小事,少年有几分雀跃:“前日才调到绮云宫的。”又压低了声音:“干爹还担心我干不好呢。”

        “那你要好好做,给你干爹看看你多能耐,也不负太后赏识。”她干笑道,扯着喉咙不舒服,又咳嗽了起来,半天才停下。

        毛儿怕再惹到她咳嗽,一路上都没怎么再说话。

        送至宫门,恭敬一拜后,他才带着后面的几个宫人离开。

        徐不让回望朱色高墙,琉璃瓦被照得晃人眼。

        虽然只是个行宫,但这恢弘的气势,当作皇宫也并不委屈。

        她现在看着,却只觉森冷。

        忽然有几分懂得欧阳敬当日放弃京官跟着她爹跑到边境的原因之一了。

        回家以后跟夏霖请安,一言一行都交代了个遍,听到二位公主的消息,夏霖只抚着胡子一声叹息。

        “这事以后就别对外人说了。”他绕过书桌轻轻搂着徐不让,“吓着我们辞儿了。”

        想着王后搂着高丹的模样,徐不让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

        “我记得小时候才到外祖腰的位置。”

        “是啊,都长那么大了。”夏霖也感慨,如果可能的话,他多希望这两个孩子一辈子都不长大,一辈子都不遇上这样的事。

        用过饭,本打算早早上床,可刘妈把琥珀带了过来。

        “这是我家公子送的。”

        小书童笑吟吟地递给她一个食盒,不做停留就走了。

        “这是哪家小厮,看着还怪俊俏的。”刘妈给徐不让整理着床铺,打趣道。

        上次她生病苏沁送东西过来就是琥珀送的,本来都是收了东西记哪家送的方便下次回人情就行,可琥珀就是坚持要把东西送徐不让手上,也不说是谁家送的。

        管家实在无奈,只能请示过后让他进来亲手把东西给了徐不让,认了脸之后,这次他过来就简单多了。

        “一个朋友。”徐不让心不在焉,看书也看不下去,随手揭开食盒。

        “呀,这送的什么啊。”刘妈凑过来看了一眼。

        盒中并无任何吃食,只有一对雕刻精美,半透明的玉杯。

        打发走了刘妈,徐不让熄灯装作睡下,等院里灯火也差不多暗淡后,她提着食盒,翻墙赴会。

        “你这小鬼,就这么肯定我看得懂邀请?”

        碧玺这次纵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她鬼影似的身形吓了一跳。

        “我就猜你快到了。”苏沁坐在桌前,把书随手搁下,两个小书童正布置着酒菜。

        琥珀笑道:“我家殿下吩咐的,有缘人自不必多言,而且。”他将筷子放在箸枕上,对着徐不让躬身,拉着碧玺离开:“即使小姐这次不来,下次亦会来,这礼,也不算白送。”

        徐不让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杯子贵重是贵重,单她拿着也无甚用处。

        苏沁走过来,清了下嗓子。

        “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徐不让看着饭菜,才发现是一桌小吃点心,旁边放了个装了冰水的盆,浸着一只银酒壶。

        “用过了。”苏沁望着她,灯火映在他眼中,盈盈似宝石。

        徐不让把那对杯子拿出来,清水涮过,掉入壶中酒。

        那酒果香浓烈,颜色赤若朝霞,在玉杯中晃荡,被称得更是纯如鲜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徐不让眯着眼,对烛观酒,盏中颜色染在她脸上,还未入口便已半醉,“世子殿下果然是风雅之士。”

        苏沁坐下,拿起另一支酒杯:“借酒消愁罢了,上至先贤名家,下至贩夫走卒,何谈风雅。”

        徐不让放下酒杯,看见那双眼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似一切尽在不言。

        她愁的事太多了,这个时间叫她来,只能是白日宫里那事。

        “你也知道了。”

        “当时我也在宫里,只比你晚少许。”

        徐不让苦笑出声:“从前我以为只要习得一身武艺,便能行侠仗义,救许多的人,可现在我才知道,很多时候,我连自身都难保。”

        “这并不是你的错。”

        “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室内忽然沉默,徐不让扯了扯嘴角:“对不起。”

        “不让,我不是在安慰你。”苏沁摇摇头:“两位公主的死,后果能大也能小。”

        “但她们确实是自戕的。”徐不让看着他:“所有物证人证都没问题,甚至,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确实,但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草草下葬说好听是为了维护皇家体面,可细究起来,很多东西就算指黑为白也没了证据。”

        “怎么……”徐不让语塞,面上表情一时有些混乱。

        “她们的外家,甚至宫中各人处境,前朝各系又是如何做想。”苏沁看她茫然的表情,温和地说:“我不是叫你分析,只是这件事确实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忘了这件事好吗。”

        “我……忘不了。”她亲眼见证两位公主生命最后的模样,她们本来应该是天之骄子,人生不说一帆风顺,也应该是凡人难以企及的尊贵。

        可那副模样和任何普通人都别无二致,甚至更加惨烈。

        “过来。”苏沁看她纠结的模样,自己也蹙眉想了半天,最后下定决心一样伸出手。

        “什么?”徐不让愣愣地搭上去。

        “本来想等时机成熟再给你。”苏沁拉着她到一个架子前面:“可是你如此消沉,提前给你看看也好。”

        他拿出一块鱼形金符。

        “这不是鱼符么。”徐不让接过来。

        “对,是亲王符,以此符,可穷调楚国十万军。”徐不让手一哆嗦,把那信符甩回给苏沁。

        “怕什么。”他笑道:“月初你要去兵部领事,掌新兵训练,此次补兵共一军五万人。”

        “你给我说这些干嘛。”徐不让眯起眼又把苏沁上下打量了一遍。

        “我是想说,半年期满,我以此符赠你,统十五万师北伐,必当无往不利。”

        “可你现在不还是……”世子,还是个质子。

        “谁知道呢,想要的东西当然抢也要抢来啊。”苏沁随意地耸耸肩,睁大眼睛一副无辜神色。

        “有时候真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才会选择和你搅合在一起。”徐不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白天那点事已经被眼前的震撼不知震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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