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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老师。”

        听到叫声,夏霖才回过神来。

        在座的众人都能看出他今天魂不守舍。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学生们今日打扰,就先告辞了。”为首的年轻男子说道。

        夏霖正愁没理由赶人,看他们主动告别,自然顺水推舟。

        一群人走到花园,夏霖还跟着往前走,士子们都有些奇怪,一再劝他不用再送。

        他哪是送这些学生,只是急着出门。

        从影壁后绕出一群人,正急冲冲的往这边赶。

        “外祖!”

        明明是两个声音,却如此合拍。

        所有人都看出夏霖闷闷不乐的脸上忽然有了光彩。

        他已年近古稀,平时学生下属都怕他磕了碰了,现在面对两个飞速冲过来的身影都下意识上前拦住。

        “让开。”这下倒是他主动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双子稍微减了点速,但还是结实的扎进夏霖的怀里,老爷子只退了一步,大手一揽,把两个年轻人抱在怀里。

        平时永远板着个脸的老头此刻笑得合不拢嘴。

        “善儿,辞儿,外祖的小狼崽子!”

        他笑声洪亮,好像整个夏府都能听见。

        徐当仁、徐不让没有字,只有自家人叫的小名。

        虽然是文官,但夏霖可称得上伟丈夫,徐当仁都比他矮一些。

        “外祖现在分得清我们了吗?”徐不让笑着说。

        “我一直分得清,逗你们玩呢。”夏霖抚着两个孙辈的头顶仔细端详。

        他们一路颠沛,从南大营过来没来得及梳洗,毛毛躁躁就像小时候玩了一天弄得浑身脏兮兮。

        但经过战火和风霜雨雪的洗礼,两张面孔褪去了稚嫩,变得坚毅刚强。

        “外祖老了,你们都长那么大了。”老人仿佛通过两个人的面孔看到了这几年来的颠沛流离,世事无常,通透冷静的眼睛涌出泪水。

        “外祖不老,刚来南安城,我们还指望外祖照顾呢。”徐当仁笑着把脑袋放在夏霖肩头,印象里宽阔的肩膀好像窄了不少。

        一家人数年未见,最后一面时两个人还是可以坐在外祖肩头的小孩。

        “快去,叫厨房准备。”老爷子打发下人去准备,本想亲自去接,现在倒不用了。

        “热水一直备着呢,两只小猪弄得那么脏,外祖差点认不出来。”夏霖刮了刮徐不让的鼻尖,惹得她皱着脸傻笑。

        老人笑得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

        一些学生从来没见过他们的老师这副模样,仿佛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了,今天你们回去吧。”注意到旁边气氛尴尬的几人,夏霖清了清嗓子,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打发他们走。

        “是,老师保重。”一众学生应下,纷纷离去。

        行军一路上能睡个床算是条件不错,有点清水擦擦就了事,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快受不了,好在天气还不算特别热,又洗又泡弄了半天才觉神清气爽。

        徐不让穿着干净里衣走出来,发现外间几个丫鬟展开七八条裙子等她选。

        “给我件旧的就行,男装最好。”徐不让上手翻看着,每一套都看着新崭崭的,样式有新有旧。

        “哎哟我的小姐,这可都是老爷专门给你定的,每年咱宅子做衣服,老爷都记得给你和当仁少爷做几套呢。”一个年纪不小的仆妇拿着大巾追着她走出来,她胖胖的身材倒是不影响手脚的麻利,边走边跟在徐不让后面收拾收。

        仆妇挑了一套颜色粉嫩的,小丫鬟走上前来展示给她看。

        “刘妈,这么多年你的眼光还是那么可怕。”徐不让看着那件轻飘飘的襦裙感叹。

        “小姐哎,你不在家咱管不着,这可是在南安城,比那旧京的风流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是翰林掌院夏家的大小姐,又是镇北侯嫡女,穿金戴玉也不是不行,那些什么男人穿的玩意,还是趁早忘了吧,老婆子豁出命去也不会让你穿那些出门的。”

        刘妈唠唠叨叨,用大巾包住她的发擦拭起来:“怎么连头发也不留,哎,这要什么样式能遮遮……”

        “停,唠叨的毛病也没变,这几年家里有什么事么。”徐不让接过大巾自己胡乱揉着。

        刘妈放过她的头发又去端来些瓶瓶罐罐,挑了坨什么膏,化在自己手心,往她脸上擦。

        “哎,能有什么事,在男人们的家国大事面前,咱这算什么。”她叹息着,手上也慢了下来,捧着徐不让的脸蛋,因为常年操劳而凹陷的眼眶包不住眼泪花子,泪珠扑簌簌往下掉。

        “要是当初您留在京城,怎么会吃那么多苦,这一身伤,怎么是您这样的人该受的。”

        “没有谁该受谁不该受。”徐不让抓着妇人的手腕,“如果可以把北胡人赶跑,这一身皮肉都舍了又算什么。”

        她这一说,刘妈哭得更厉害:“天杀的胡贼!杀了我们多少人,老人孩子,那人和草一样,割一下就倒了……”

        刘妈是夏家老仆,听说是她外祖母的陪嫁丫鬟,夏夫人走的早,夏霖一直未续弦,夏家两辈人可以说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就是夏霖也对她颇为敬重。

        徐不让被哭得头疼,手忙脚乱的拿大巾擦着刘妈的脸:“别哭啦!我会把他们打跑的!”

        安慰了半天,妇人总算是止住了哭声,抽噎着继续帮徐不让打理。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那地方是女子该去的么,我大尧当真无人,要一个女孩子去上阵杀敌。”

        “这……”徐不让这次也就是任务顺道回来看看,估计过个两三天就得走。

        不过想起妇人刚才的哭声,她决定还是暂时别说了,乖乖地被刘妈往脸上头上涂抹,最后还在她通红眼圈的逼视下,穿上了一开始选的那条裙子。

        总归今天应该不会出门了,在家穿穿也没什么。

        “好没有啊,磨磨蹭蹭的,你要把哥哥饿死啊。”

        门口当啷当啷的,一听就是有人踹门。

        刘妈过去把门打开,有些严厉地训斥道:“三少爷也快弱冠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男女有别,你好了就自去,来敲妹妹的门就罢了,还用脚踹,真是没点模样……”

        徐不让从内探出头来,看到徐当仁被数落得一脸痛苦,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他穿着月白色大袍直裰,腰束玉带,身形正是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劲瘦纤长,平时一头乱发现在束在冠里,倒是人模狗样的。

        徐当仁看到她,越过刘妈一把拉住徐不让跑路:“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三少爷!我正说你呢!不要跑那么快!”

        徐当仁当做耳旁风,继续加速跑起来。

        他们对这个宅子不太熟悉,一路上拉着下人问路,要不是提前知会过,两人毛毛躁躁的模样早被当野孩子赶出去了。

        相较于夏家老宅,这个院子略小,但园林布景更精致,假山池塘,怪石花草,步步是景。

        若是幼童,大概能在这里找到一番乐事吧。

        绕了半天,总算来到正厅。

        夏霖已经在里面吩咐人上菜,看到收拾妥当的两个人,不觉一愣神。

        老年人总爱回忆往昔,他有些哽咽的感叹两人的成长和自己的衰老。

        两人又手忙脚乱的安慰老人。

        等到一桌菜上齐,才堪堪坐下来。

        正常人家晚点就该吃晚饭了,他们这才今天第二顿,顾不上那许多,狼狈地吃了起来。

        夏霖这些年已养成过午不食的习惯,只是在旁边看着他们吃。

        “你们受苦了。”

        “不苦不苦,大舅二舅他们呢?”徐当仁塞得一腮帮子菜,还在用筷子和徐不让抢狮子头。

        “你们二舅舅去南边视察去了,你们二舅妈带着表弟回娘家省亲,老大该是回来了……”

        他话没落音,就有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渴死我了。”他也不看旁人,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像什么样子!”老爷子刚才还和蔼的脸立刻板了起来,胡子一抖正要发火,又怕吓到两个外孙,终是什么也没说。

        “呦,吃着呢,咱今天家里来客啊。”

        就算夏瑞举止轻浮,这也是长辈,两个人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站起来恭敬一礼:“大舅。”

        男人这才仔细看饭桌上的三个人。

        他眯着眼打量,逐渐连眉头都皱起来。

        “你们……”他看看双胞胎,又看了看夏霖,“爹,这……”

        “怎么连善儿、辞儿都认不出了。”老爷子捋着胡子,眼中带着慈蔼地看着两人,又不满地看了一眼夏瑞,“孩子叫你呢,怎么不答应。”

        “哦,哦,善儿、辞儿都长那么大了,舅舅都快认不出了。”他又恢复了笑意。

        “之前栾儿过来找你,你若无事,就自去吧。”老爷子嫌弃地挥手。

        “爹,你这怎么还赶人呢。”他笑道,“得,我这就不打扰你们了,今日来得匆忙,明日我在府上备下家宴,大家一定要好好聚聚,青儿他们也许久不曾见过弟弟妹妹们了。”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徐当仁和徐不让说的。

        目送夏瑞离开,两个人重新坐下。被打断这一下,面对满桌饭菜也没了开始的胃口。

        “吃啊,不够让厨房再送,不知你们多久到,提前几天就在准备了。”夏霖拿起一双净筷,往两人碗中夹菜。

        “大舅怎没跟您住在一起?”徐当仁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问,刚跑了半天,夏家老大那一家子人竟是一个都没碰到。

        “外祖人老了,喜欢清净,那一大家子吵吵闹闹,便让他们搬出去了。”夏霖笑容不变,依旧夹着菜。

        “倒是我们来叨扰外祖了。”徐不让笑嘻嘻地说。

        “嗨,你们两个小孩子,再吵,能把屋顶掀翻么。”

        “爹娘总说我们上房揭瓦,说不定就把外祖的屋子拆了。”

        “拆了再修便是,你们不拆我便永远不修屋顶了么。”他正色道,仿佛真的在严肃讨论头顶砖瓦的去留。

        双胞胎在外是统帅一军的将领,但在夏霖面前,大概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老人劲瘦的身躯,似乎还是可以为他们撑起一方天地。

        边吃边聊到两个人肚皮鼓鼓,夏霖才确定他们真的吃饱了,打发着他们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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