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云出若汐(上)
这是汉水之畔一处青青草地旁，烟雨迷蒙中，一个白衣女子踏青而行。纷飞的细雨打湿她的衣裳，她却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得轻盈而自由。不经意间风雨卷起长发，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颊，却如雨中仙子般，让这雨落的草地都变得飘逸起来。
忽然河畔传来“嘭”的声响，女子向声音来处望去，却见一个伤痕累累的身影被水冲到了河滩之上。
女子轻移莲步，向那身影走去。
……
小兵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深暗的噩梦，梦中他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却一次又一次无能为力，他不断挣扎，却只换来了无尽痛苦。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到自己从一个动荡的环境中脱离出来，然后似乎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最后到了一个安稳的所在，他又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小兵感到身体正在被人擦拭，温温的十分舒服，他朦朦胧胧睁开眼，似乎看到一个十分美丽动人的身影，然后抵不过睡意涌来，又昏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小兵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眨了眨眼，感觉意识飞快地回到身体，身上无数处大大小小的伤口顿时开始疼痛起来，好在这些伤口都经过了处理，他咬了咬牙，倒也还是忍受了过去。
小兵这才有心情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这却是一个简陋的草庐，寥寥几件家什被整齐摆放在屋子里，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支香炉冒着缕缕的青烟，虽然简单却不失温馨惬意，显出这边的主人是一个细致认真之人。
小兵想起睡梦中见到的那个美貌身影，心想这边的主人会是一个女子吗？
突然“嘎吱”声响，一个窈窕身影推门而入。小兵忙望过去，却愕然发现那是一个灰衣黑脸的貌丑女子。
小兵按下心中涌现的一丝失望，开口道：“是姑娘救了我吗？多谢姑娘！”
那貌丑女子走到小兵面前，冷冰冰上下打量了小兵一番，硬邦邦道：“不用谢我，我也是随手把你捡回来而已，身体好了就快离开这里吧！”
小兵闻言不由一呆，他没料到这女子说话声音还算好听，说出的话却是这么不近人情。他忙点头道：“好，我身体好了就离开这里，绝不给姑娘添麻烦！”
貌丑女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竟不再理会小兵。
小兵被晾在原地，又呆了片刻，不由失笑起来。他放松身体，躺在卧榻之上，望着茅草搭成的屋顶，只觉得心中兴奋之极。他从渡河战的战场上带着郝萌一起投入河中，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突然又在这里清醒过来。生命的美好与可贵，只让他忍不住想大呼出声。
虽然体内空荡荡着，又浑身是伤，但他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只要活着，他就有信心再修炼出将力，重回到那凶险残酷的战场，重新挑战生命中的种种不可能！他已抛弃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今后可以一心一意，去找寻真正的自己，而那将会成为他的“道”，指引着他真正地在这残酷的世道上，活得自由而精彩！
突然一阵香味飘来，惹得小兵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小兵扭头，正好看见貌丑女子端着一道托盘推门进来。貌丑女子将托盘放在小兵身旁，小兵看到上面摆着一碟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绵稠的白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貌丑女子依然冷冰冰道：“吃吧！”
小兵哪顾得上其它，道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伸手向那白粥抓去，却突然疼哼一声深皱起了眉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让他一动就痛苦得难以忍受。他又勉强试了试向那白粥够去，却浑身颤抖得实在抵受不住，又僵持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塌上，气喘吁吁。
突然一双纤纤玉手伸过来将小兵身体稍稍扶起。小兵呆呆看着那貌丑女子，却见她又拿起白粥，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才送到小兵的嘴前。
小兵不由自主张嘴将白粥吞下，只觉得入口温润可口，实在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白粥。他努力将白粥咽下，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
貌丑女子冷冷道：“怎么，不合胃口吗？”
小兵忙摇头：“怎么会？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粥！”
貌丑女子沉默一下，语气稍稍放软道：“喜欢就多吃点。”
她又舀起一勺粥，这回却搭配一些小菜，向小兵口中送来。
小兵连粥带菜一起吞下，只觉得青菜的纯香衬托着白粥的细滑，两者相得益彰，带出别样可口的风味，令人同样欲罢不能。
小兵不由露出笑容，对貌丑女子道：“谢谢你，真好吃！”
貌丑女子一言不发，又是一勺粥向小兵喂来。小兵却见，貌丑女子的嘴角似乎微微弯起。
这一顿饭，小兵却是吃的比任何时候都香，这貌丑女子虽然其貌不扬，但身上却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叫人跟她相处十分舒心。
两人一人喂一人吃，转眼一碗粥已消灭大半。貌丑女子突然道：“我是从汉水河边把你捡到，听说汉水上游爆发了一场大战，你是从那战场来的吗？”
“没错。”小兵点点头，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可知道，那场战斗后来的结果怎样吗？我在战斗的最后落入水中，因此不知道后来的战况如何。”
貌丑女子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场战斗两方似乎同时收手，最后不了了之。”
小兵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吕布军和吴军实力不相上下，最后还是没有继续战下去。却不知道那些百姓怎样了，阿瞒和白马军又去了哪里，若是知道自己没死，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貌丑女子又问道：“那你在战场之上，可曾见到一个名叫云石的吕布军士兵？”
“云石？”小兵摇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你可以说说他的长相，看我是否见过。”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起来有些沉默，但却十分稳重可靠，又很正直，为人处事一丝不苟。”
小兵皱起眉头，只觉得貌丑女子这描述有些耳熟，他脑中灵光一现，失声叫道：“石头！”
貌丑女子的描述岂不和他不久前刚收入白马军的石头一模一样？原来石头的大名叫作云石啊。
小兵又想起石头曾提过他的家乡就在汉水下游，家中还有一个很严厉的姐姐，他不由看向貌丑女子叫了起来：“你是他姐姐？”
但马上小兵又自己摇头道：“不，你不是！”
他记得石头的姐姐应该是长得貌美如花才对，才使得当时的那个城门卫长一直对其念念不忘，和现在面前的这个貌丑女子可根本对不上号。
貌丑女子却淡淡道：“我是他姐姐。”
“什么？”小兵惊讶地望向貌丑女子。
貌丑女子冷冷道：“你口中的‘石头’应该就是我的弟弟云石，‘石头’是他的小名，我是他的姐姐，我叫云溪。”
“可是……”小兵仔细打量着貌丑女子，怎么也无法接受她是石头口中那貌美如花的姐姐。不过她的名字“云溪”，倒是很符合他对石头姐姐的印象，云之溪流，一听就有一种飘逸美好的感觉。
云溪面黑如碳，皱眉道：“你有什么疑问吗？”
小兵忙摇头：“没有没有。原来你是石头的姐姐啊，我和石头是很好的兄弟，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云溪道：“你和云石很熟？”
小兵笑道：“我和石头刚遇见时还有些纠纷，后来纠纷化解了，就成了可以互相依靠的好兄弟了。他确实如你所说的一样，稳重可靠，任何事交给他去做都能很放心。”
“他就是这样。”云溪似乎露出微笑，又问道，“云石现在怎么样了？我和他也好久不见了。”
“他很好，他现在加入了白马军，带领了一批和他一样重情重义的战士，之后一定会在战场之上大放光彩。”
“那之前的大战，他没有事吗？”
“这个……”小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落水前战场已成势均力敌之势，那种情况下，他应该有很大几率能够全身而退。”
“明白了。”云溪点点头，不再言语，又继续给小兵喂粥。
这个外表冷漠的女子，似乎只有在提起她弟弟时会稍稍敞开心扉，其它时间都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不过从她会救小兵以及给小兵喂粥来看，她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小兵并不讨厌。
很快，粥菜一扫而空，云溪起身离开，小兵在后面喊道：“谢谢你，云溪姐！”
云溪身体猛然僵住，回头瞪向小兵，缓缓道：“我年纪应该比你小吧！”
“是吗？”小兵笑道：“那好，谢谢你，云溪妹妹！”
云溪表情却一下子更加羞怒起来，过好半天才恢复平静，冷冷道：“叫我云溪就好了。”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去，只留小兵一个人在房间，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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