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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遗笔


  王蛟犹记得那段时日很严寒,自己煮的都是烫嘴的吃食,王蛟是条修仙的妖蛇,纵使修仙了也终究是条蛇,况且洪荒时的风雪确实是万年后的冬季比不得的,洋洋洒洒阴冷的骇人,没有半点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无需层层铺垫三番预兆,若是窦娥生在了这样的年代,还未洗冤便先给冻死了。

  她也就格外的困乏惫懒,日以继夜的守着她的方寸大的床铺不挪窝,即便是醒着,也只一个劲的吐火暖手,肥狐狸缠她,她也只是半推半就,偶尔起身烧了锅子与她暖胃,狐狸见她没有什么做菜的兴致,后来倒也很少来缠她,只是将自己的卧铺搬了过来,信誓旦旦的要与她同床共枕。

  彼时天色将晚,王蛟正靠了云枕小心的拿火煨着早晨的冷茶,眼见着壶嘴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来,听她一席话,不受控制的将小火喷成了烟枪,手中茶壶的杯盖晃晃嗑嗑,许久才静下来。

  她把壶放在桌上讪笑道:“你方才说什么?要与我同榻而眠?啊呀……想必是我听错了,或是耳朵冻的不灵光听岔了意思。”

  团子一般的身影抱着团子一般的被褥混作一团向她砸过来,圆滚滚的脑袋钻至她的面前,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衣袖,委委屈屈的说:“夫君不欢迎我?我自己捂不热被窝,夜夜脚趾甲都冻的生疼,夫君你能虽能吐火烘烤,终究治标不治本,两人睡作一堆好歹能够暖暖身子……”

  王蛟很是怀疑她脚趾甲是否真的冻的厉害,瞧那水盈盈的眼眶,怪不得这样的笨重,敢情这水分全存在肉里。虽则想到从此枕边多了个人头大抵有些不自在,即便她块头大,幸亏前年换了能睡下六人的雕木大铺,空间也算不得问题,犹豫之间小胖妞却放了王蛟的衣袖,落寞道:“倘若夫君不喜欢,我去别处就是了。”

  王蛟正为自己丧失的睡姿自由而暗自神伤,被别处二字惊着,悚然问:“你却可去的哪里的别处?”

  她寻思这丫头入门来只认得自己与张月鹿,有了不好的预感,未料得小胖妞绕着指尖羞羞答答道:“十五师兄说近来天气寒凉,如果你不便照顾我,让我搬去他那里住。”

  “我……我是不情愿的。只是你又不肯接纳我……”

  王蛟满头黑线的思索这十五师兄是个什么人物,是说他饥不择食好还是不知死活恰当,小胖妞毕竟是自己在山野里寻来的小蜜糖,粘人却讨自己欢喜,虽是个狐狸也没的半分狐族应有的姿色与媚态,不知是她天真浪漫,漫天冒出的哪颗傻泡击中了这十五师兄荡漾的春心,觊觎上自己的人,少不得要替他烧根香祭祭先祖。

  便郑重其事的对自家的狐狸洗脑道:“那十五师兄说的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罢了,你且想想,你自入了通天,他可曾做过一顿饭食与你?相处乃是长长久久的道理,倘若他真的诚心照顾你,你又有意,我也不会阻拦的,只是挂心你懵懂无知,须知照顾好你须得伺候好你的胃,这已是最基本的要求了,千言万语的好也不能塞进肚皮果腹。你得记住,这是顶重要的事情。”

  那团子顿了半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想来对我最好的还是夫君你。”

  对头!王蛟兜着笑意替她在里侧将被子裹了,拍拍攢丝的软枕,叹道:“你说我不肯接纳你,我几时又说了拒绝你的言辞了?倒诚心冤我。”

  团子的脸这才露出讨好的笑意来,乖乖的躺了进去,早将那劳什子十五师兄抛却到九霄云外了,王蛟这才悟到枕边风原来是这个道理。

  那厢奎木狼在屋中执笔抒情之际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说起来,当初毁了那书妖的本体,救下小狐狸的原因,却也不是没有的。

  她虽然没有说,然而自己也猜到,那书妖将她供奉的那样好,目的不纯。王蛟因为以药助修为,也钻研过不少的古籍,药丹中曾有一味只针对妖怪的方子,妖类若以自己的血为引,比自己更甚的纯妖血为辅,练成妖元丹,可涨万年道行。

  趣处就在这里,引子的血只需一滴,而辅药乃是另者的全身骨血。

  那书妖更贪婪些,也更聪敏些,用了源源不断的活血供养未炼成的元丹,确是比原来的更有用处。她百般的对她好,不动声色的取她的血肉,以为自己养的是缺乏利爪的笼中猫,却原来是只日夜磨牙伺机而动的猎豹。

  结果顺利这只逃出牢笼的猎豹将功劳归咎了作为契机的自己。

  万仙阵中苟且活着的余孽王蛟,很久之后在天君所封荒芜贫瘠的锺茂山上闹饥荒,偶然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貂,因为太饿,被食物活活噎死。忽然想起那夜阶前月光凉如水,跪在大理石台面的团子少女囫囵的吞咽食物,不知怎的莫名流出泪来,想来当时她拼命的将自己塞的那样饱满,终究是心中空空,只得用具像的实物填补。

  那样必然没有半分用处,所以她同那貂一般,将自己噎死了。

  使万仙大阵前夜,王蛟在窗边的桌案白纸上涂画,手肘边放着碗冷掉的红烧鱼,乍暖还寒,正午她难得舒展身手想寻小狐狸来尝,寻了半天没见着人影,却听有散仙偶然的见她往兔仙的何昏殿中去了,即便见着了,手中的菜肴却不曾端过去。

  小胖妞夜晚照旧睡在王蛟寝处,天色有些暗,她摸索着开了门,借窗外微光看见王蛟撑着下巴执笔画着什么,便凑过去俯身近看,瞄到她身侧的红烧鱼,有些讶异的道:“夫君你今日下厨了?”

  王蛟也不看她,继续画着,头点了点:“明日有大仗要打,祸福未可知矣,你吃了它,我也有几分慰藉。”

  胖狐狸难得露出狡黠的神色,用勺子挖了块鱼冻放入嘴里,满足的眯起眼来:“几时做的?”

  仿佛执笔的姿势已经维持了很久,王蛟伸了胳膊打呵欠道:“正午阳光甚好。那时我端了鱼在兔仙的殿前,看到你手握三角幡,神情莫测叫人心惊,便没有打搅,原来小狐只在我面前乖顺非常,眸子柔软,却叫我受宠若惊。”

  身边团子夹菜的手不出所料顿住了,王蛟侧过头看她,却只能捕捉到她在月光投射下鼻翼的侧影。

  接着那侧影晃到了自己眼前,显出高挺的鼻梁来,胖妞虽是个汤圆般的轮廓,五官倒也继承了狐族的血统,精致小巧,毫无瑕疵,因此看的格外顺眼。

  她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眼前与冰冷的空气缠缠绕绕,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腻:“我是道夫君终究知道了,还是终究失望了。”

  王蛟握住她执箸的手站起身来,她的个头高挑些,就是与同辈的师兄弟搭肩并步,也丝毫不输气势,与圆滚滚的小狐狸相比,就更显压迫感,难得王蛟这时还能考虑到仗势欺人一类的词儿,顿觉这样的姿态不利于自个儿的风格做派,她一向是极讲究公平的人,同则遇上书妖那次,实在觉着以五谷粗粮换一命妖血是不甚恰当的交易,即使是她要得这书妖的好处,也是花了血本辛苦的养出那九只吊睛的白虎,每日好食的养着,导出那番好戏来,纵使是得了丹药,却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癖好。

  于是王蛟利落的将狐狸放倒在床榻上,暗想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其中意味大抵如此,果然方圆狭隘之地,却是个讨论是非的好去处。

  只是她从未知晓过她受过怎样的罪孽,留下怎样的阴影,终究不能劝她甚至要求她改变什么,王蛟无非只是王蛟,会不的什么道法,只得为着自己的立场张开结界,因自己的私心困她于此。

  犹记得血刹那日,她丝毫不乱的出现在阵中,王蛟自认自己困她的结界那般的稳固,不知花了怎样的气力破出来,然而六魂幡飘飘摇摇生生阻遏了视线,洪荒末名垂青史的败阵,已以极其浩荡的姿态摆在了祭台之上。

  后原始告旨东海荒殿修整,王蛟曾回去过一次,寝室窗前的桌案上蒙尘不少,工工整整的摆放了她的文房四宝,正中间用碗碟压了一封狐狸写的书信。

  信笺上写道:夫君亲启。

  今夜无眠,通天妖盛,自入门起,因与你同为二十八星宿主中其一,可并肩而立,喜不自胜,只是夫君这样利害,结界这样磊落,我破除它确实是件很难的事情,然而费九牛二虎之力废了你的心血却不是没有缘由的。

  倘若生当逢时,又倘若我非狐首妖身,或者我未曾遇上那书妖,我与夫君也不曾认识,今时今日又何劳夫君困我在此对峙。

  狐儿其实生性多疑,阴恶不似面目良善,玉霓妇养我如猪狗,生取狐儿血肉,早记恨在怀多时,还是要多谢那日契机,终得雪恨,有时曾想倘若不曾怀了那般邪念,便不能得救与你,乃至通天,很是庆幸。

  然,则虽你待我足好,只是狐儿心如无底空洞,习惯了贪得无厌,你说相处是长长久久的道理,于是将我的胃伺候的甚佳,可见存了长长久久的心思,然而我未为夫君付得半分真情实意,亦可见没有长长久久的意愿,须知相处的给予也应当是相互的,所以依我狼心狗肺的心肝,入通天来日日忧心着自己性命安危,与你相处必不得融洽。

  早先你那句为我可受得天谴人祸,着实使我欣慰了一时,终究狐儿受玉霓妇的影响,对我这般将保命视为天底下第一要紧事情的妖精,很难用这等言辞欺瞒自己一世。

  师祖慈悲,道行高深,想来万仙阵使的十分利害,只是同是苟且偷生的门徒,暗里的勾当狐儿自然清楚些,通天内忧外患,墙头草儿一遇风吹便两边歪斜,况且我?做得叛谋之事竟也理所当然,面不改色。

  另者,早先你身子懒散,很久不曾尝到你的手艺,因此这盘红烧鲤鱼勿怪我不留残余,味道很好。

  此番,若你死于阵前,狐儿感念也自当祭拜,若你活在世间,便从此相忘罢。

  妻君心月狐

  须知万仙阵中,除辅朱雀列阵南方星宿四人侥幸存活,其余皆当场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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