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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卢国仕很快就给王进贤泼了一头的冷水。王进贤本来满心欢喜,觉得回到大明朝,搞点工商业,发财并不难。但是,胶东半岛复杂的水文地质、气候状况和极差的造船水平使得王进贤行商大海的愿望一时成为泡影,而卢国仕这两天的试验结果,打碎了王进贤搞工业的美好梦景。

  在来山东的路上,王进贤就和卢国仕反复的探讨过到底搞什么项目来为新生的寻山所持续输血,毕竟一上来就大干快上是不现实的。

  王进贤深深感到:现阶段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卢国仕。周履靖和陈继儒是隐士,是闲人,也是老派的中国传统文人。他们浸渍在自己文化的世界里,缺乏实际经验和务实的能力,也不愿去实践一草一木之理,说不定还瞧不起具体实践的劳作。周道明和贾大岭则是不学无术的流氓,连字都不识,也缺乏规规矩矩办事的能力,他们办事的水平和准则完全来源于《水浒传》。至于高汝见、霍世刚、齐仓,更接近于传统农民,也是不识字,缺乏能力,好歹算是能规规矩矩办事吧。只有卢国仕,有知识、有能力、有经验,唯一值得怀疑的可能就是忠心。不过在工业社会,王进贤不需要他对于自己个人的忠诚。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资产阶级是革命的领导力量,因为在那个时代只有他们有这个能力!

  经过和卢国仕的反复探讨,王进贤向他展示了自己不轻易示人的各种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神仙道具,以及自己反复思考的一些可以在一开始就生产并产生效益的项目。他们二人最终选中了羽绒服和造酒项目。羽绒服又轻又软又保暖,明显强于棉衣,绝对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卢国仕摸着王进贤的羽绒服爱不释手,口中喃喃念道:“仙羽衣啊,仙羽衣啊!”

  卢国仕:“这个好做,找几个裁缝做个外套,再搜集鸭绒,填进去就好,这个容易办,只是这个——”卢国仕拉了拉拉链。

  王进贤:“这个没关系,一时仿制不出来可以先用扣子。”

  于是,二人定下了仿制羽绒服项目,二人甚至从登州带回一个职业裁缝。另一个项目是烧酒项目。烧酒即一般所说的白酒,属于蒸馏酒范畴。酿造酒中的酒精浓度一般不会超过10%,要想得到酒精浓度更高的烈性酒必须加以蒸馏。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蒸馏造酒是一个未解之谜。有人把中国蒸馏酒的历史推到了汉朝,不过可能不太靠谱。通过史料,中国应该在宋代就开始蒸馏制酒,但是到了明代,依旧没有大规模普及。在明朝,关于烧酒,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所述及,而比他晚的《天工开物》(宋应星)却完全没有提及。直到清代,蒸馏制酒才开始普及。想到,在另一个时代,中国人对于白酒的喜嗜,王进贤对于这个项目同样寄予很大希望。这两个项目都是在穿越小说中经常出现的,王进贤仔细思考过,似乎也没什么技术难度。因此,王进贤信心满满。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当卢国仕拿出他们仿制的仙羽衣时,王进贤不禁目瞪口呆。这件仙羽衣是用红色的粗绸制成(显然卢国仕和王进贤对于成功的可能性估计过高,没有用更为便宜的棉布)。在红色的布面上,一根根白色的鸭绒呲露而出,成了一件真正的“羽衣”。从露出的鸭绒来看,显然和王进贤记忆中的鸭绒不能比,大都脏不溜秋的团在一起。王进贤明白:鸭绒变污、团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没有脱脂,而露出表面的则是因为外层布面的经纬线交叉形成的缺口太大,不能防止鸭绒通过。鸭绒没有脱脂,王进贤可以想办法解决,毕竟新制成的羽衣是奢侈品,成本可以暂不考虑。但是,缺少能够阻挡鸭绒外溢的高分子面料却是王进贤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而这就意味着这个项目的彻底失败。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王进贤了解到,胶东这一带丘陵众多。有一种蚕专门吃椴树的叶子,出产一种粗绸。王进贤心想,这倒是可以利用。

  烧酒项目也不顺利。看到卢国仕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和这锅颜色发黄、其中还有浑浊物质的酒,王进贤对于这锅酒的味道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很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小口时,他还是被呛得咳嗽连连。酒的味道又辣又酸,他显然小瞧了制备蒸馏酒的技术门槛。卢国仕道:“这玩意怎么这么难喝!”王进贤从没想过这个项目还有技术门槛,他曾经根据蒸馏器的原理画出一张制备蒸馏酒的装置草图,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现在这种“烧刀子”酒,只能给下层劳动人民暖暖身子,但是如果缺少悠远、醇厚、绵长的味道,是不会受到上层社会的青睐的,卢国仕的话代表了普遍的观点。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项目会失去高额的附加值。

  就干这么点活,还闹出了笑话。高汝见好不容易从各个寨子找来了裁缝和瓦工,却没有准备午饭,大伙一看没饭吃,一哄而散,各自找饭辙去了。卢国仕和高汝见汲取了教训,第二次做好了后勤准备工作,才再一次把这些人聚拢在一起。

  王进贤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对高汝见说:“今后这样的事可能还很多。你回去把如何组织人员集体劳作列出一条一条的,形成条例,今后这种工作,都照着这个来。有什么新的内容可以随时补充。”

  高汝见:“什么玩意?”

  王进贤:“条——例——”他故意念得很慢。“就是把规则一条一条写出来。”

  高汝见:“这个——这个,大人,小人只是粗通文字,记个数什么还凑合,连官府下的文告都念不来,何况什么什么条例。”

  王进贤脑子立刻大了,连写个条例都找不着人。在穿越小说里,这都不是事啊!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叫卢国仕写,可是转念一想,这样就是彻底把卢国仕拴在这个寻山千户所了做行政工作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干。于是只得作罢。

  王进贤对卢国仕表示,对于这些事给让他好好想想。把卢国仕支走了,可高汝见还跟在身后。

  王进贤:“有事吗?”

  高汝见:“这是统计的寻山所在籍的土地和人口。”

  王进贤接过一看,耕地836亩,人口1024人。太少了!搞什么猫腻!他刚想发脾气,又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由于缺乏标准化,明朝的度量衡不但与21世纪不同,就算在当时,各地的度量衡也不一致。这个“亩”会不会很大呢?仔细想一下:明朝的农业技术水平并不发达,亩产肯定比21世纪要小很多,而且在山东是一年一熟的,这个“亩”再不一样,也不可能差出太多。根据史料,明朝养活一个人最少需要三亩地,1000多号人,才800多亩地,显然是不对的。

  王进贤于是没有好气的道:“我叫你去统计,你就拿这个玩意来糊弄我吗?”

  高汝见立刻趴下了:“回报大人,这是万历初年清账土地的结果。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实在顾不上这个事。再说——”

  王进贤:“讲。”

  高汝见:“过去清丈土地,都是上面派人来,有人清丈,有人记录,小人只是配合。统计人口一事,自小人出生就没有见人做过。所以,所以,无论清丈土地,还是统计人口,小人都不会啊。大人,请您恕罪啊。”

  王进贤真想拿个什么东西向高汝见那个灰白色的小脑袋上砸过去。要不是知道这个高百户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还真怀疑这个高百户是在跟自己作对。

  高汝见:“再说——”看到王进贤瞪了他一眼,他急忙低下头道:“自打寻山所成立以来,不断有军户离开,又有人家添丁进口,现在军户军余都掺杂在一起。再说这个屯田,由于人丁的变换,新的村寨成立,荒田被开垦,现在也是说不好啊。”

  王进贤被整的实在没心思,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王进贤:“哦,对了,高百户,把那些做仙羽衣用的鸭子给大伙分了吃了吧。”

  高汝见:“这个——晓得,他们早已经自己分了吃了。”

  #@¥%……#%……!!!

  处理完高汝见的事,王进贤发现陈继儒和周履靖已经在屋里等着了。他们向王进贤辞行。听说他们要走,王进贤急忙挽留,恭维了他们一番。好歹这是两个高级知识分子,是明白事理的人,最最起码识字,这在寻山所这种明朝的穷乡僻壤是一种多么高等级的技能啊。陈继儒急忙表示,两个人年岁都大了,这寻山所的住宿和饮食条件都差了些,成天海风吹着,他们受不了。王进贤这回没话说了,他们说的都是实情,对于这种宝贵资源还是应该保护的。王进贤只是恳求他们不要马上走,自己有一些事需要他们帮忙。

  陈继儒突然道:“王老弟。”王进贤还是第一次听陈继儒这么亲切地称呼他。“我年轻时就已焚巾,发誓不入官场,就是瞧不惯官场那一套虚招子。我这几天看到了,你胸有大志,想干出一番事情,不过手底下缺能办事的人。小老儿我要是年轻几十岁,或许——”他嘿嘿一笑“现在这么一把老骨头就算了。你放心,我会给你留意人才的。”

  送走陈继儒和周履靖,王进贤回到房间,发现齐仓还在。

  王进贤被磨得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齐仓:“嘿嘿。王大人,小人我多一句嘴。不知道您婚配与否?”

  王进贤:“还没呢。”

  齐仓:“小人是这么想的,大人日理万机,忙里忙外的,也需要有人照顾。因此想给大人说一门亲。”

  王进贤一下子愣住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工业、耕地、练兵什么的,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愣了好一阵,才道:“我今天没心情,改日再谈吧。真是谢谢你了。”

  齐仓诺诺而退。

  兴高采烈而归,却闹了个灰头土脸。王进贤郁闷的要死,晚上找来卢国仕喝闷酒。卢国仕反复摸着王进贤的羽绒服,喃喃道:“这料子这么就这么好呢?这料子这么就这么好呢?这里面是鸭绒吗?”

  王进贤被这个问题给气乐了。

  王进贤知道一个词叫“头脑风暴”,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显然整不出什么风暴,还互相影响情绪。王进贤只好遣走卢国仕,自己闭门凝思。

  王进贤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具有一个领袖的才具。拿破仑当皇帝的时候,乾坤独断,日理万机,经常在戎马倥偬之时处理公文,口不停蹄,文不加点,各种命令一个接一个的发出,传达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半个欧洲都在跟着这个小个子在转动,而他一天只睡4个小时左右,却没有昏头的现象。反观自己,遇到的问题没几件,睡眠时间远远多于拿破仑,事情却被整的一头乱麻。

  王进贤提起笔,开始列出需要做的事情。

  第一件,成立防汛营。这支部队将成为自己的种子部队,需要做的事很多:要造船、要练兵、要招募水手、要准备兵仗、要做好政治宣传和动员,还要善后处理好和成山卫的关系。

  第二件,要把寻山守御千户所建立成自己最稳固的根据地。要清丈土地、清查人口、建立严密的组织制度和行政体系。

  第三件,要建立持续的资金来源,最好是生产有创新性的工业产品。

  第四件,要发展教育。

  反复斟酌,王进贤根据重要性列出的顺序是:4321。教育是基础,这是被很多人都忽视的。在很多穿越的小说里,穿越者依靠棍棒训练出一支虎狼之师,靠着军队打天下,这和军阀有什么区别。他们只不过被旧的时代所同化,根本没有创造新的世界。他们训练出来的是一支封建的军队,不具备现代性。这种军队首先没有成为现代化军队的条件,士兵缺乏足够的理解能力,不了解复杂武器——如鸟铣之类的构造,因此只能根据条令机械的使用,而不能做好维护保养,并创造性的使用,甚至有问题都不知道问题何在而做出有效的反馈。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为何而战,往往遵从领袖的意见,而不论对错。领袖一死,部队立即瓦解,失去战斗力。作为封建性的军队,他们地域性极强,缺乏跨地区作战的能力和欲望。孔有德在崇祯二年的叛乱,根本原因在于那是一支封建军队。作为客兵,他们受到山东本土士绅们的歧视和主兵的排挤;他们自身也没把山东当成自己的家,军纪十分散漫,更加引起山东士民的反感。这支军队只听命于孔有德等少数几人,说脱离东江镇就脱离,说造反就造反,完全没有基本的是非判断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发展教育。最起码军队的中下级军官应该是有思想、有知识的人,这样才不会发生因为一个人的动摇而带走整只军队的问题。

  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上层建筑。没有钱,什么军队啊、建设啊,都是纸上谈兵,但是发展工业同样需要有知识和能力的人才。

  教育是重中之重,只有人的素质上去了,整个社会的发展才能水涨船高,而教育同样需要花钱,这二者相互关联、相互促进。因此,第三项和第四项是最为重要的。但是,这两项却偏偏是最复杂的,急不来的。

  真正急迫的,是第一项。而第一项又离不开第三项的支持。

  至于两个工业项目,羽绒服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而且没有挽救的办法。但是蒸馏酒的项目,似乎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在原料、工艺上多加尝试,认真总结思考,还是可以挽救的。但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和人才,而这二者现在并不具备。

  王进贤反复斟酌,考虑得失:资金、教育、防汛营,纠缠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没有合适的人才!

  思索良久,王进贤渐渐的整理出一条思路:虽然曾经哀叹在中国这个封建势力极为强大的社会中,统治者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金融成为了攫取社会财富、拉大贫富差距的工具,但是这回可能要无耻地利用一番了。

  虽然已经是半夜了,王进贤还是把卢国仕叫来了。

  王进贤:“卢先生听说过桑叶行吗?”

  卢国仕:“听说江南一带有桑叶行,是专门从事桑叶交易的牙行。”

  王进贤点点头,他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在明朝,经济发达的江南地区,出现了从事桑叶交易的牙行。江南很多农民专门种植桑树,但并不是为了自家养蚕,而是每年采桑叶供应市场,供养蚕者购买。据说这也是资本主义萌芽的标志,还是期货的先声。

  王进贤:“听说,桑叶行每年冬天向桑树种植者预购桑叶,同时对桑叶购买者预售,到了第二年开春,再进行交割。可是如此?”

  卢国仕:“这个倒不清楚,还能这么做?”他觉得十分新鲜。

  王进贤单刀直入:“如果我们在登州搞一个粮米期行,你觉得怎么样?”

  卢国仕:“粮米期行?”

  王进贤:“嗯。粮米期行做一年之内的粮食预购预销。”接着王进贤向卢国仕灌输了期货的概念,并解释了合约、佣金、买空卖空、杠杆作用、交割等一系列概念。并说明了办期货行的好处,如规避风险、套期保值、有利朝廷、有利人民云云。卢国仕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兴奋。直到让卢国仕明白了粮米期行的各种相关概念、内容,二人开始讨论具体操办的细节。

  王进贤那不争气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不得已,他嘱咐卢国仕考虑具体细节,将他请出房间,睡觉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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