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这气息熟悉又陌生。
还是像以往所感受到的那样，疏离冷清，像远山深湖般冷静自持，又让人觉得沉稳静谧。
不同的是，以往常常能闻到的那股水生木调的冷香淡得几乎无法辨出，取而代之的是绿叶一般清爽的气息，混合着夜风携来的草木香气，无端让人感到在他身上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气息顺着陆遥的鼻息一直游走到她的大脑，侵占了她脑海里所有能思考的神经。
她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拥住她的怀抱微温，宽阔坚实的胸膛里仿佛蕴藏着千钧力量。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脑袋上，呼吸间的气流撩动她的发丝，撩得她头皮发麻发痒。
她低头看向那双环住自己的双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养尊处优得都令她那么熟悉。
“你放开。”陆遥从牙缝里吐出话来。
环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些。
“我不想我们今天就这样不欢而散。”方行舟轻缓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有些闷。
她可以感觉到他胸腔里由发声带来的振鸣。这振鸣无比清晰地传达到她的背脊，穿过她层叠的心瓣来到她的内心深处。
陆遥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发颤。她垂眸抖着指尖轻轻点上他的手背，顺着手背又慢慢滑到他的手指，再轻轻巧巧地用整只手握住。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有些微凉，但却不刺骨。
他很快就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热度。
“那你给我笑一个。”她低头垂眼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要笑得好看才行。”
“好。你转过来，我笑给你看。”
他松了松手臂，她便在他的臂弯中转过身来，目光顺着他的衣领脖颈向上，定定地看向他的面庞。
那是古井无波的一张脸，一双眼如同两潭深沉的井水，漆黑幽深望不到底。
骗人。
根本就没在笑。
她蹙起眉头，双手攀上他的脸颊拉扯起他的面皮。
她手上的力道轻轻柔柔，手指头抚在他面上就像挠痒一般。于是她看到他眼中有了波澜，似细碎的树影光点揉进眼中有了神采。他抓下她的手嘴角弯弯牵起笑容来。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笑。
她的手继续攀上他的脸，准备再一次摆弄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笑容来。
怎样才是能让自己满意的呢？
一定是要柔软和煦，亲密信任没有隔阂，像他之前在机场向陈雅馨笑的那样。
但是那样子的还是太难了。
她把手伸向了他的眉眼间，试图描摹改造他眉眼间的情绪。
这一次她的手又被他捉住了。他捉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翻转过去，然后移到自己的唇边，把一个缱绻的吻印到了她的手背上。
这个吻长长久久地停留在陆遥的手背上，柔软的感触让她心神恍惚，温热的鼻息浅浅地一筒洒在她的指间，搅得她心神荡漾。
她看到他迷离而又专注的眼神，忽然就觉得，也许这样就够了。
也许只他这样一个动作，这样一个眼神，自己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怎么能奢求更多的呢？
“你喜欢我吗？”
——她确实是在奢求更多，所以这句话顺着她心中脑中的情绪一同涌了出来。
方行舟抬起目光凝视陆遥没有答话，眼中细碎的光却有了万千变幻。
她抽回手盯着他的脸，不放过昏暗灯光下她面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可惜她失败了。他真是个比演员还要专业的演员——他脸上保持着淡然的表情，目光也由专注动情变回了幽深神秘，像会吸人的黑色漩涡。
他好像在思索好像在犹疑，任由她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中。
她信他。她信他和陈雅馨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所以连带他一瞬间的沉默也全都相信那是真的了。
是的。她知道了。她自己在他心里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她有数了。
当初他所说的“在一起”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在一起”而已。
只是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已经喜欢在意到如此深刻的地步了。
这真不是个好兆头。
她瘫在客厅沙发上，无精打采地打开电视机把频道调到火龙果电视台观看本次播出的最后一期《我就逗逗你》。
电视节目成功让她分了神。
节目没有经过大幅度片段删减，所有电话连线记录基本都被保留了下来。
此时节目正播放到她刚刚拨打方行舟电话的那一段。
在电视上自己看自己的脸看久了倒也习惯了，但是在荧幕上听方行舟说话、听他的声音的体验倒是让她有些好奇。
陆遥看到自己在节目中尴尬地又是捏头发又是点下巴小动作一堆，恨不得冲进电视让自己不要那么小家子气。
电视里的节目还在继续，里面的电话被接通了。
当方行舟的声音传出来时她没由来地眼睛就有些酸涩。
你看他那天那么晚了休息被打扰都没跟她生气呢。
他喜欢她吗？大概吧。有多喜欢？最多就一点点吧。但是还是有喜欢的不是吗？以后也许会越来越喜欢的吧？而且能在他身边明明就很不错了吧？
她抱着这一点点侥幸的希望安安静静看完了整个节目。
她整个脑子充斥着关于他的事情，睡觉时还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心事：接下来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吧他不认也得认诶说起来他说要赔她车的是不是在讲笑啊男人心海底针啊为什么她这么心累……
接下来几天不出意料陆遥被电话短信邮件狂轰滥炸了，社交软件上的信息更是无法直视。宁姐让她闭门不出先休息几日她倒是乐得轻松。
有媒体才情大发写出新闻：“女星陆遥情陷恋爱泥沼，新欢难舍难分旧爱藕断丝连”
…………这惊悚夸张的标题真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落到自己头上，陆遥简直不知该哭该笑。
她抖着声指点进内容，正文开头更是“日前靠一部天雷电视剧与绯闻人气不断上升的女艺人陆遥被爆料在最后一期《我就逗逗你》节目录影时公开了与F姓男士…………然而不久之前她曾被撞破与某G姓…………”
整个报道绘声绘色地脑补了一出籍籍无名小演员费尽心机周旋于某两个男人之间的虐恋情深故事，其精彩程度简直与她所演的天雷剧剧情不相上下。
她牙酸地翻了个白眼关上了报道。
她看到自己离话题女星的位置更近了一步并不能高兴得起来。她心中隐隐期盼追求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看似高不可攀的——影后的位置。陆遥所希冀的是，能够有朝一日以正面的高大上的姿态形象出现在新闻中。也因此即使再对韩嫣然没什么好感，在演艺事业的成就上她对她还是有一丝羡慕与敬意的。
她现在只能用那个老掉牙的借口安慰自己，网友都是健忘的，所以过了这一阵就好，过了这一阵就好。
只不过网友记者们能躲，亲朋好友却躲不过。比如说她的一号亲友赖倩同学。
赖倩在电话里噼里啪啦数落了陆遥一大通，平时咋咋呼呼没头没脑的赖倩突然就拿出了早年的学霸智商，思路清晰条理清楚地从陆遥从前的一点一滴中得出结论：
“我早该知道遥遥你这小丫头就是和人有猫腻！！”然后话锋一转又接着道，“方行舟这个人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可疑，你最好别和他走得太近。”话里话外完全没半点姑娘间分享恋爱心事的粉红泡泡。
陆遥有些奇怪，赖倩也没和方行舟仔细接触过，怎么就能这么疑神疑鬼地觉得他有问题呢？
再比如说陆遥的父亲也来询问过陆遥这件事。老陆却只说：“什么样的男孩子啊有空带回家来看看啊。”
……陆遥不太自信能不能把方行舟领回家给老爸瞧瞧，她觉得现在从他的性格他们的关系来看，他们之间已经画上的八字一撇都岌岌可危。
即使避过了无数记者的围追堵截，陆遥还是接到了不少记者业内或好奇或采访或巴结的电话电邮。她自己已经有些应接不暇，宁姐和公司里应该更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可是，她最想等的那个人却自那天晚上之后没了音讯，既没问候没关心也没电话打过来。
她好几次想要主动去给他来个电话，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她可怜的清高和自尊在隐隐作祟，让她做不出那么主动求全的事情来。
方行舟对陆遥不闻不问，高远哲却给她来了问候。
高远哲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她熟悉的低低沉沉富有磁性，吐露的话语也是简洁却有力度：
“陆遥，出来一下。你家附近没记者，不用担心。”
嘿，高先生，你知不知道在这种舆论关头你做这种举动是很招摇的啊？！
陆遥对着电话犹豫了一秒就回答了他：“好啊。”
正好，她也有事找他。
见面的地点就在陆遥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头一次从头到脚把自己武装得神神秘秘，大墨镜风衣兜帽口罩，像个藏头露尾不该以真面目见人的神经病，行为鬼祟得让路上的大妈回头瞪了她好几眼。
她没多久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发现高远哲早就等在了那边。
他坐的那张位置周围一圈都没有其他客人，服务生站得远远的，只用眼角时不时向他偷偷瞥两眼。那片空间的气压好像都突然降低了好几级，冰棱棱一片让不知情的人诚惶诚恐。
此时的陆遥再见到高远哲这样子却有些好笑。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即使别人再怎样觉得怎样冰寒沉闷，他都是没有恶意的。把整个环境的气氛带入静默寒冷的氛围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技能一样，无意间就给他人造成了压力。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紧张的。
她全然忘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那一副没出息被吓到了的样子。
她走过去坐在高远哲对面。他把视线从窗外转回她身上，冰封古板的面孔上有一丝丝破冰般的松动。
“高先生。”
他点头示意：“陆遥。”
服务生战战兢兢走过来询问她要喝点什么。
陆遥摘下墨镜口罩，拉下兜帽，随意说了句“丝袜奶茶”把服务生打发走了。然后她一双眼先看看玻璃咖啡桌下的藤条桌脚，一会又瞟瞟敞开的大窗窗口悬挂的风铃，最后才把目光移回面前的人。
她纠结了一下措辞，然后谨慎地向他说道：“前段时间承蒙您的关照，只不过现在外界媒体舆论多有不实之处，我想……”
这文绉绉的说法累得她舌头打结，她狠狠眨了下眼睛，换了个说法：“我们能不能不要不清不楚地走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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