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库 > 江湖不姓命 > 第49章 江山留我憩林中

第49章 江山留我憩林中


  阿越非常后悔。如果不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晃荡到丽山的这边,就决计不会遇上这个怪人。

  而这个怪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你——”简直岂有此理!阿越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喂!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建的屋子!该出去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闻言,那人徐徐抬起了眼。

  阿越骤然止了声。好漂亮的眼睛!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眸子,像是倒映着月光的千里碧波,泛着清与冷,却又在细看之下,流溢出化不开的淡漠与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就在阿越发怔时,那人已然站起了身。然而到底是伤势太重,他双足一落地,身子便不由晃了晃,阿越下意识地想要扶他,手刚伸出去,却因他冷冷的一句“别碰我”生生止在了那里。

  她不由有些恼怒。刚想发作,却见他半跪在地,紧紧闭着眼,额迹此刻已隐隐沁出一层薄汗,面上也浮起了病态的潮红。

  阿越这才注意到他血迹斑驳的衣衫,与浅到几近毫无色泽的唇瓣。

  那张脸——恕她找不到什么词形容,只能说是,美极。

  然而再俊美的人拖着这样一副身体还不要命地往外走,本来脾气就不好的她自然压不住心底的怒火,直接堵在了门口:“喂!你是傻子吗!”

  他向后退了退,避开有可能与她的接触,依旧是低低冷冷仿若浮冰的声音:“让开。”

  好好好!真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一连对她说了三句话,全是命令!想她阿越长这么大,几时受过这等气?擅闯木屋本来就是他错在先,她拦着他也是为了他好,他凭什么还给她脸色看!不过是徒有外表罢了——她这么想着,面色也渐渐转冷。

  “落难了就安分点儿,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以为你是谁?”她猜他不过是某个富家的少爷,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所以这下干脆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说出的话带着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刻薄。

  那人神色却淡淡的,似乎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阿越眯了眯眼,然后伸手,猛然扣住他受了伤的手腕。

  她猜得没错——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腾不出力气反抗。

  赌气般地故意在伤口最深的地方一点点用力,掺了内力的钳制,几乎是刻意地要看着他痛楚。

  她能感觉到手心已被鲜血染透。伤口肯定是又裂开了,冷汗顺着清隽的面颊涔涔而下,他唇色已然惨白得讲不出话来。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他却依旧可以神情宁定,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姑娘,我劝你最好放开他。”

  身后,散漫慵懒的声音响起。阿越回过头去,只见一位拥着红色轻裘的年轻男子,此刻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说不出得妖冶与优雅。

  阿越冷哼了一声:“凭什么?”

  “看看你的手。”

  阿越低头看去,只见一团黑色的毒气,自与那人接触的地方,已逐渐蔓延到了手腕处。

  她不由骇然。

  红衣男子打了个呵欠:“他难道没叫你离他远点么?”

  所以……之前那三句“命令”,是这个意思么?阿越怔然松手,却见那红衣男子取了短刃,径自在那人手上划下一道新伤。

  她愕然地看着这一切。然而那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不痛么?

  盛了血的瓷瓶扔到了她手上。

  “喝下去,毒就解了。”红衣男子懒懒道:“我已和你师父说过了,这屋子就暂时借来用用。以后,少来招惹他,嗯?”

  阿越怔怔点头。其实就算他不说,她此刻已没脸再作刁难了。

  临走前,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个人一眼。清隽的面容,除了冷淡,什么也没有。

  “我叫花绮。”闲闲地拍了拍衣上的尘灰,随意坐在他对面:“我从不做赔本生意。我救你的命,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花绮略微挑了一下眉:“不多考虑下?”

  “不必。”一抹很淡的笑意浮现在他唇畔,又顷刻逝去。

  啧。这家伙笑起来还蛮顺眼的嘛。“公子——对吧?”

  听到这个久未被提起的称呼,对面的人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他平静回望,道:“我叫步千执。”

  阿越今天晚上睡不着。她翻来覆去,数绵羊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就是睡不着。

  她气急败坏地拿起枕头蒙着脸,蒙得快要背过气去了猛然摔开了枕头,抓起衣服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死老头儿,下雨啦,起床啦,收衣服啦——”

  寒烟客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胡子又被人拉住时,内心是崩溃的。

  “哎哟我说小姑奶奶,下雨了你就收嘛,不想收就淋着嘛,多大点事啊。”他一个倒头,又要接着去睡。

  “不准睡不准睡!”阿越再接再厉地扯着他的胡子:“陪我说会儿话嘛——”

  寒烟客从那惯有的撒娇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对。啧,奇了,这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还能带着哭腔了?

  寒烟客点上灯,只见烛光下,女孩儿眼眶红红的。他不由稀奇道:“咦?越丫头你怎么了?”

  这下阿越干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她直接扑到了寒烟客怀里,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给抖散。

  “好好好,有什么委屈你慢慢说。”

  阿越哽咽着,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阿越讲完了。

  寒烟客眨巴了下眼睛:“就这?”

  “什么叫就这?!”

  “疼的又不是你,你哭个什么劲啊……”

  闻言,阿越哭得更大声了。

  寒烟客赶紧不再逗她:“好好,别哭了别哭了。越丫头,你是觉得愧疚对不对?”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我……”阿越擦了一把眼泪,想到那人冷淡的表情,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她不由哽咽道:“师父,你知不知道是谁把他伤得那么重?”

  “唔,宵千醉。”

  “宵千醉?那个传言中……”阿越怔了下,“师父……真的会有这么狠的人么?”

  寒烟客笑了笑:“越丫头,你平日里也不曾这么刁蛮过,今天又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呢?”

  “我——”阿越咬了咬唇。在这个问题上,她之前也想了很久。

  “因为我觉得被无视、被瞧不起了,觉得在那人面前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关注,以掩盖内心的匮乏。”她抬眸看向寒烟客:“是这样么?”

  “呐,所以你看,这世上的起因有很多种,欲望也有很多种。”寒烟客笑着摸了摸阿越的头:“在某一个时刻,因一念所起,你都可能成为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弹错的音律会随风消散在记忆中,而摔碎的瓷杯,却永远都不可能复原。

  阿越次日再来到这座木屋时,正是冬阳初照。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再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当发现那个红衣妖孽男子不在里面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做贼似的赶紧关上了门。

  榻上,那人安安静静地闭着眸。

  初阳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画面像是刻意静止了那般。

  ——真的挺好看哩!她托着腮在他旁边坐下,把带来的食盒放在了一边。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阿越一惊,慌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你……你怎么醒了?”

  啊呸!怎么这么不像人话呢!阿越忙补救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哎呀!我、我就是过来道个歉的!”她将食盒推了过去:“呐!这是我亲手做的,如果、如果你肯原谅我的话,一定要尝尝哦!”说罢,她不敢看他的神情,也不敢等他的反应,生怕他拒绝似地,一溜烟飞快跑了出去。

  “这丫头没放盐吧!!”花绮一阵哀嚎,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肠子都要悔青了。他怒瞪着对面的人,却见那人面上一点异常都没有,举筷下咽,一套动作极其优雅与仙气。

  卧槽这人有毒吧!

  “喂!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

  对面的人轻轻抬起了眼:“很难吃么?”

  你这一脸温和无害外加貌似疑问的语气是闹哪样啊!花绮咬牙道:“不、难、吃、么?!”

  “噢。”他垂下了眸子:“我尝不出来味道。”

  花绮一怔。

  “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从那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花绮盯着他:“失去了味觉?”

  “算不上。有两样是例外。”

  “哦?是什么?”

  “酒。”

  “唔……还有呢?”

  花绮这句话一问出来,对面的人脸上却难得起了赧然之色,他扭过头去,半天才别扭地道:“……糖。”

  “哈哈哈哈哈……”花绮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可以可以!糖与公子很配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把柄他喜欢!他搭着步千执的肩,心情十分愉悦地顺手拍了拍:“反正我明天还得出去一趟,放心,不会忘记你的糖的。”

  步千执顿时面露郁结:“喂……”

  花绮当然不会真的带糖。他带的是酒。可就是这一带,出了岔子。

  不过是几杯酒下肚,刚刚还聊得好好的,那人却忽而掩着嘴剧烈咳嗽了起来,继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花绮骇然地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下一急,连忙站起了身:“我去找寒烟客,步千执,你撑住!”

  话音还未落,人已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他走得太急,以至于连门都忘了掩好,凛冽的寒风卷起屋外纷飞的大雪,卷起难知难解的尘喧,肆意呼啸在耳畔。步千执半倚在榻上,略一抬眼,凝眸处,咫尺清寒。

  阿越第三次见到步千执时,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他闭眸安静地躺在榻上,却不会像上次一样待她一落座就能醒来。

  师父面上是少有的凝重之色,屋外狂风呼啸,阿越却只觉四周静得可怕。

  “花少侠,你可联系到他师父了?”良久,寒烟客停止了诊脉,开口问道。

  “是。”

  “那便等戈尘来罢。我只能略微减轻他的痛苦,治不好他。”寒烟客叹了叹,替他掖好了被角,站起了身。

  “师父——”

  寒烟客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越丫头,对不起,师父又骗你了。师父不是万能的。”

  “那,前辈,他什么时候能醒来?”花绮问道。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寒烟客叮嘱道:“切记,为防加剧毒发,万不可再让他饮酒了。”

  阿越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不能喝酒而已……”

  花绮没有说话。他看了病榻上的步千执一眼,然后,轻轻垂下了眸。

  有了第三次见面,自然就会有第四次、第五次……

  阿越已经记不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他步哥哥的了,几年后她偶尔回到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木屋,总会怔怔地看着那扇落了尘的窗,与那很简陋的床榻。在很多个日子里,他曾因她一句算不得数的戏言,一遍又一遍为她讲述招式要领,靠在那里指点着她的动作,目光平静。

  她陪他看过冬季的最后一场雪、见过他雪落眉梢安静微笑的模样,也数过山间年岁,记得他日渐开朗的每一个表情,可阿越明白,总有些地方,是她走不进去的。

  比如她曾经爱他琴音悠远,却在很久之后,才发现他面无表情擦去琴弦上血迹的漠然。

  ——她不知道那种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竟可以不惜复刻一种梦魇般的疼痛,来对抗走出迷雾之前无止尽的静穆与虚无。

  他离开的那天一点预兆都没有。回来的时候,师父问她:“越丫头,你喜欢的人未必喜欢你,遗憾么?”

  ……真是受够了这老头儿的直言不讳。她想了想,答道:“唯一遗憾的,就是难以与他并肩。”她歪了下脑袋,“若是有一天——有这么一个可以与他同路的人,我便助她。”

  “哦?如果那个人是你不喜欢的呢?”

  “那又如……咦?死老头儿,你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

  “咳、我又不是戈尘那老家伙,天命这种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的吗!”

  “唉呀!都说了是骗你的啦!这你也信!”

  “……你这个为老不尊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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