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有女卫蓉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枫林谷，是因为整个谷中都是枫树，淳朴的镇民们便以此命名了。在狐族灭亡以前，此地是难得的世外桃源，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每年都能吸引很多人前来观赏。只不过，狐族灭亡之后，这里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瘴毒。并且，现在的季节也不是观赏枫叶的好时机，因此一行人走在谷内，心情也不怎么轻松。

　　“楼主……”谷雨身上佩着紫草制成的药草，自是不畏惧瘴毒，但这迎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却让她忍不住颤了颤，“我觉得，这里好邪门啊……”

　　风的大手肆意抚过谷雨娇嫩的脸颊，路两旁奇形怪状的树竟有些魑魅魍魉的感觉。

　　“你这丫头，就知道自己吓唬自己。”江迟拽了谷雨一把，满不在乎道，“有我们在，还会让妖精吃了你不成？”

　　因为上回谷雨昏迷的时候，是江迟将她送去了湖面小屋，因此谷雨近来对江迟的态度也稍稍好了一些，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拿术法封他的嘴了。听他这样说，她也没吱声，尽管还是有些紧张，但她终归是放下了心——是啊，这一行人中，不仅有西辰江湖的霸主和她家楼主，还有术法界的天之骄子，她还怕些什么？

　　心定下来的时候，问题也就接踵而至了。

　　在他们前面的，是两条岔路。一条荒草丛生，显然很久无人走过，另一条修得整整齐齐，甚至要比镇中任何一条路都要好。

　　究竟走哪一条？

　　墨七随手将发丝撩至耳后，神色淡淡：“自狐族灭后，此地瘴毒遍布，鲜有人走。要我说，就走那小路。”她看了眼虞非，又道，“再者，哪一条安全，哪一条不安全，让非鱼探知一下不就好了？”

　　她如今虽然对虞非并不信任，但是心里也清楚，无论他跟在他们身边是有什么目的，肯定不是要取他们性命——至少现在不是，否则，他们早就葬身湖底了。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他是云褚派来的人。可是那又如何，他们要找的正是云褚，不是恰好可以顺藤摸瓜么？

　　冒险——她墨七从来都不畏惧。

　　虞非抱臂站在一边，对于该走哪条路早已成竹在胸。带着少年天才的骄傲，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调侃：“我倒是知道，你们却好像并不信任我。”

　　却也只是说说而已，调侃完，便抬手指了指右侧荒草丛生的小路：“阿七所言，完全正确。那修整好的大路是谷内怨灵所幻，若走那条，便是必死的结局。”

　　不过言夜可不管那什么必死的结局，他光是听到“阿七”这两个字从他虞非口中说出，心里就大为光火了。

　　“阿七也是你能唤的？”不同于最初的隐忍，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有股燥热的火气，不由得冷冷道。

　　虞非倒是不恼，反而愉悦地一挑眉：“那我应该唤她什么？楼主？墨墨？还是……七公主？”

　　听到那三个字，墨七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言夜寒冰一般的眸子一敛：“七公主？”

　　就像是猫逗弄老鼠一般，将诱饵放在半空，就再也不往下了。虞非毫无征兆地把这个话题抛出来，却又意味深长地闭口不提了。

　　直到墨七最后收尾道：“小孩子信口胡诹的话，你也信么。”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已经确定了虞非就是云褚派来的。照理说，虞非天赋之才，没道理一时嘴快暴露了身份。极有可能，他是故意让墨七知道自己的身份，至于目的，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言夜此时的内心也是极为复杂的。他不悦的是，她的过往，她一贯对他不曾提起。而现在，那半路杀出的少年都知道她的事，究竟是因为那少年的探知能力，还是因为她本就与那少年是一路人？这样一想，两人的眸色都是茶色的，照那客栈小二的说法，他们兴许都是狐族人。

　　狐族和云褚，云褚和阿七……他的眸子徒然一沉——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谷雨和江迟隐约感觉到三个人关系之间的暗流，对视一眼，不敢多言半句。最终，还是墨七开口，打破了几乎凝滞的气氛：“快走吧，太阳快要下山了。”说着，便一马当先地踏上了小路。

　　踏过绵延的荒草，一行人相顾无言地走着，也不知是因为周遭的气氛而心情沉闷，还是因为各有想法而彼此沉默。

　　直至日落西山，阴冷的气息渐渐包裹了众人。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枫林谷啊……”谷雨有些瑟瑟——她可不想与那些看不见的怨灵共度一夜啊！

　　如此又行了一段路，夜色越发浓烈，因为没有月光，他们再也看不清路，只能在原地先休息片刻。江迟取出火把和打火石，那打火石不知为何，打了好几回都打不燃，好不容易燃起了火把，又很快熄灭了，连一缕余烟都不曾留下。

　　一连几回之后，江迟无奈地放下了打火石。

　　“怨灵作祟。”墨七感受到腕间的灼热，摇摇头，“点不燃的。”

　　虞非一直在旁边观望，明明是对他而言一个响指便能解决的问题，他却并不想出手。在墨七说完之后，他唇边的笑意忽然收了收，认真地看了一眼墨七——能感受到怨灵之力，要么是她修过术法，要么是她身怀灵器。

　　他想起那离原宫城上的一战，墨七所使的剑法融合了术法与武学，他当时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只是时至今日，他仍旧没有记起，而记忆里的剑招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可以确认的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灵力，也就是说，她并不是修习者。那么，灵器的话……莫非是那附有“相杀蛊”的手镯？

　　他想了一会，将目光投向了黑暗中——有没有灵器，那又如何？反正他的目标又不是她。

　　这时候，恰好有一只发光的小飞虫慢悠悠地靠近。

　　“这是什么？”谷雨好奇道，眼看着就要伸手去捉，却被言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他的眼睛里有凛冽的寒意，止寒剑一横，就要将那小虫拍下。虞非只是睨了一眼，周身散发的灵力便让他的头发飞扬起来，那灵力化作一股风，将那小虫从止寒剑下裹起来，卷到了他的手心，耷拉着薄翅，大约是被剑意所伤，恐怕一时是飞不起来了。

　　尽管是在浓烈的夜里，言夜的不悦之意仍旧掩盖不住地泄露出来。因为在这以前，还没有人能从言夜面前夺走他的目标。手持白光一样长剑的扰烟门宗主眉头紧皱，不悦之意使得他的冷意更沉：“有杀气。”

　　墨七没有言语。杀气么，她倒是没有感觉到，但那股寒肃的怨气，她倒是感受得清清楚楚。

　　“杀气？”虞非露出少年特有的清爽笑容，嘴里却说着毫不留情面的话，“这不过是一只夏萤虫罢了，要说它身上有杀气……莫非，言宗主还害怕赢不了一只虫子么？”

　　墨七若有所思地望着虞非手中的小虫，那尾部一闪一闪的小灯，就像是来自某处注视的眼神。

　　“这也不是普通的夏萤虫吧。”墨七的动作快得很，在虞非刚说完话、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虫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这样强的怨气，难怪会被错认为杀气。”

　　她不动声色地取下桃木镯，将那不能飞的小虫圈在镯内。红光闪烁之间，小虫仿佛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越不过那小小的桃木镯。

　　并不遥远的虚空之中，女子的痛呼响彻枫林谷。

　　言夜当即眼神一变，拔剑便朝那声音的来处划下一道白光，剑气直逼那隐藏了身形的女子。与此同时，墨七的身影如风一般从众人面前飘过，挥手之间，一柄看似驽钝，实则因为内力的灌注而无比锐利的木剑紧跟着止寒剑气，划破了充斥着怨念的空气。

　　又是一声惊呼声响起，墨七手势一变，木剑便在虚空之中悬住了，周身散发着蓝莹莹的光。那蓝像是碧海青天的蓝，纯粹得好似不沾人间烟火，隐隐之中还带着神族的天威。

　　虞非眼神一变——这，难道是七曜江湖再无传人的青凛剑法？

　　因为是术法与武学结合而成的剑法，因此，无论是在术法界还是武学界，这青凛剑法都是一等一的剑法。之所以失传，也不过是因为这等剑术虽然强大，却也霸道，如果不使用那已经算得上神器的青凛剑，任何凡兵都会对剑主造成强烈的反噬，轻则伤及内脏，重则生还无门。而那神器青凛剑，早在千年之前，就已隐遁江湖，遍寻不到了。

　　因此，他也就一直未将墨七的剑法与这青凛剑法联系起来。

　　直到刚才，看见那独一无二的莹蓝之后，他才赫然明白过来，同时也开始对墨七另眼相看——要知道，传闻有言，上天入地，唯有命里注定的青凛剑主，才能驾驭这套霸道的剑法。

　　那被灌注了青凛剑意的木剑渐渐下落，蓝光之下，先是出现了一段雪白的脖颈，随后，头和身子一道慢慢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隐隐发着白光的魂魄，保留着死前的面容。虽然嘴唇是可怖的黑紫色，但不难看她出生前是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她身着一袭极不合身的黑色长袍，长发在地上蜿蜒如河。

　　“你是何人？”

　　“卫蓉，”魂魄的声音空灵而哀怨，“我叫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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