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情窦初开

　　夜晚，无风无月。医馆之中，药香萦绕鼻翼。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打开医馆大门，左右张望过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一路径直走到榆荫镇口、界碑边上，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将里面的黄色粉末洒在地上，将纸一扔，又四处捡了几个碎石头，在洒粉末的地方摆成了一个箭头的模样，直指榆荫镇内。

　　做完这一切，他再度张望四周，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医馆。

　　也就是这个时候，还在镇长家的墨七一反常态，竟因为替言夜出头，而将武器架在了疯癫之症的老太太脖子上。

　　虞非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一紧，又像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略有些不自在地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姑……姑娘啊！”镇长被墨七的举动吓得不轻，急忙脚步踉跄地扑了过来，“家母癫狂不知事，姑娘快快放下手中兵器，莫要与她计较啊……”

　　言夜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目光游离地望着眼前的人们。那鲜红色液体已经不会再滴落了，那小瓶歪在他的脚边，圆形的瓶口就好像是在嘲笑他。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老太太的大笑。

　　“魔！他是魔！哈哈哈！他已经被女祭之血泼中了，他很快就要化成烟了！哈哈哈！”

　　魔？说他是魔？究竟何为魔？

　　他只觉得右手火辣辣的，心里顿时燃起了一阵无名邪火，刺激着他那一半的冲动，又蚕食着他那仅存一半的理智。

　　谁知那老太太即便是剑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反而瞪着浑浊的眼，恶狠狠地冲墨七啐了一口：“呸！你帮助魔，你分明也是魔！你终究也要接受神的惩罚，魂魄化为灰烟！”

　　虞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几步，正要上前分开两人，却见一道深青色闪过，止寒剑夹杂着风声，便已经朝那胡言乱语的老太太刺了过去！

　　墨七大惊，一把将老太太揽至身后，就势一抬手，木剑吞吐着莹蓝的剑意，堪堪格住了那一招“碧海色寒”，同时，离二人最近的木桌竟轰然碎裂！

　　撞击声久久回响在大堂之中，墨七喘了一口气，只感觉口中有一股腥甜滋味，身上凌厉的气场也总算是淡了下去。刚才，为了格挡住那削铁如泥的止寒剑，她几乎在瞬间动用了全身的内力，但是这一击，仍旧有极盛的止寒剑气伤到了墨七的内脏。

　　“言……咳……”她正要开口，一口血猛地喷了出去。

　　言夜的眸子隐隐透着火一样的赤红，手持止寒剑，原本漠视苍生的模样。却在看到墨七吐血的时候，眼瞳骤然紧缩，身子晃了晃，赤红悄无声息地褪了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没有因为再度被从剑下救走他的目标而不悦，黑曜石一般的眼里除了疲惫，就是震惊。

　　他竟然……伤了她？

　　“阿七！”他手一松，止寒剑颓然落下。顾不了那么多，他箭步上前，接住了即将委顿下去的墨七。

　　墨七也不说话，尽管浑身难受得厉害，也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将手腕的桃木镯褪了下来，颤着手放进了言夜的手心。

　　做完这件事，她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阿七！”言夜紧紧攥着桃木镯，右手的灼热在那层金光的笼罩下渐渐褪去。他这才明白，忘心蛊已经不仅仅会让他昏迷乃至失去记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竟还能操控起他的情绪与行动。他刚刚只是听到那老太太对阿七不敬，他便失去了理智拔剑杀人，直至误伤了阿七。时日再久些，他岂不是真的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

　　被刚刚那动静吓得不轻的老太太终于住了口，表情呆滞地望着他们。她若是清醒些，定会庆幸墨七在她身前挡下了所有的剑气，否则，如今的她便已是一具残破的尸体了。

　　镇长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怔怔地待在一旁，感受到大堂内隐约还在回荡的凌厉剑气，动也不敢多动。

　　时间就好似停止了一般，直到虞非暗中挥了挥手。就像是得了赦令，镇长青白着脸叫人进来，扶着老太太离开了大堂。

　　言夜正将桃木镯戴回墨七手腕，忽然从斜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的主人一副青涩但俊秀的面孔，茶色的眼里却隐隐藏着不愿让外人得知的担忧。

　　“是剑气所致的内伤，让我来医治吧。”

　　言夜愣了愣，微微侧身避开了虞非的手，却不是拒绝，而是要抱起墨七：“找个房间。”试了一下，尽管墨七纤瘦，他的身子却因为忘心蛊毒初退，还极为疲倦，一时仍是没能抱起来。

　　分明在青云崖的时候，忘心蛊毒消退的他当即便能抱着她回到客栈，为何到了这榆荫镇，他的身子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气，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一般，柔软无力？还是说，蚕食记忆与控制行动对他的身体带来的伤害又有所不同？

　　虞非看着脸色发白的墨七，不由自主上前一步：“让我来。”

　　哪知言夜理都没有理他，自顾自咬牙，又是一试，这回当真将昏迷的墨七抱了起来，在镇长的指引下，一步步往大堂外走去。

　　月白衣裳的少年忡怔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表情复杂——那个连一个怨气缠身的魂魄都不愿伤害的清雅女子，竟能为了言夜，拿剑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那瞬间爆发的凌人气场，就连他，也几乎要以为她要痛下杀手了。即便是硬生生受了大半的止寒剑气，她竟仍能挂念着言夜的蛊毒。她还真如云褚所言，是个一心待他人好的女子啊。

　　还有那桃木镯上的“相杀蛊”，那分明是鬼姬传人才能使用的秘术，即便是他这少年天才，对此也只是知道而已。再加上那能驾驭青凛剑法的能力，看来，这位曾经的七公主，身上定然还有其他秘密。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拾起了落在一旁的止寒剑，入手有一股寒意，透过指尖直刺心底。他不由得颤了颤——止寒剑不愧为天山派世代守护的灵器啊。只身闯了那号称鬼门关的天山七门，墨七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时候的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倾注在墨七身上的兴趣似乎已经有些变味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实施他的计划。

　　他继续拾起木剑，跟着出了大堂。

　　这个夜晚长得可怕。

　　在虞非的医治下，墨七的内伤总算是修复了。她醒过一回，谢过虞非，又见言夜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头，心里怜惜得很，便让他们先去休息。

　　“我不困。”言夜绷着脸，尽管疲惫得很，却不肯离开半步。

　　倒是虞非，刚刚耗费了许多灵力替墨七疗伤，这时候小脸都有些煞白煞白的，却还要带着迷惑人心的笑容，表现出一副聪明乖巧的少年模样，道：“阿七的伤刚刚恢复，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言宗主身体有恙，还是先去休息吧。先前镇长说，在西厢房还有好几间客房。”

　　言夜着实是累了，就连听到虞非唤她“阿七”都没有力气生气了。他不仅身体累，心也因为蛊毒的操纵而觉得无比劳累。他有一种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墨七再坚持几回，他总算是答应了。提着止寒剑，往西厢房走去。

　　言夜一走，墨七望了望窗外依旧昏沉的天色，迷惑道：“我睡了多久？”

　　虞非坐在床沿，斜倚在床尾，静静望着尚有些虚弱的墨七：“不久，你再睡一会，天亮了我唤你起来就好。”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虽然心内对虞非防备着，却抵不住困意，不多时，便又睡着了。

　　她的睡颜和她平常时候又有不同。此时的她，既不是疏淡无谓的模样，也不是凌厉慑人的模样，睡着睡着，她便蜷起了身子，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这个从墓室里逃生的女子，把一切情绪都压在心里，直到睡着了，才会毫无防备地展现出来。

　　“言夜，墨七……”虞非喃喃自语，忍不住伸手，轻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从脸上拨开，“人中龙凤么……”

　　外面开始吹起了夜风，丝丝缕缕地钻进窗户——若放在狐族，以他天赋之子的能力，定然也担得起一个“人中之龙”的称号吧？

　　仿佛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他的手指僵了僵，神色复杂地站了起来，略有些烦躁地站在了窗户边，试图让微凉的夜风吹醒他。良久，这十八岁的少年终于恢复了一贯的神态。回首望了望沉睡着的墨七，默不作声地变换了几个手势。

　　夜风越发大了起来，榆荫镇中，隐约飘荡着阴谋的气息。

　　言夜正沿着绵长而蜿蜒的走廊往西厢房赶去，路过一个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里面虚弱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救……”

　　他顿了顿，没来得及多想，便撞开门，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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