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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沈白如期和余乐航站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

        夏季的夜晚要比清晨热,但因为现在还处在初夏,气温并不算热得过分,还算属于比较适宜跑步的温度。

        余乐航指导沈白拉伸动作。

        她屈膝蹲着,一条腿往侧边伸直,拉伸大腿内侧。

        余乐航用手指触上她的膝盖关节处,轻轻用力往下按了按,示意她腿绷紧往下压。

        因为是夏季沈白穿的运动裤属于五分裤的长度,余乐航的手指直接与她的皮肤相接触,温热的触感从关节处直接传导到大脑皮层,刺激得她脑子一激灵。

        余乐航的手指并没有在膝盖关节那停留多久,他半蹲着,敲了敲她的脚踝和翘起的脚,说:“脚不是翘起的,朝前面踩在地上。”

        话毕,让她松劲,握着沈白的脚踝摆正位置。

        摆正确了姿势以后,余乐航站起来让沈白自己做。

        漆黑的夜是最好的保护色,让余乐航看不到沈白泛红的脸颊和耳尖,以及被他接触过皮肤的地方一阵战栗。

        余乐航说:“想跑多久,定个目标。”

        沈白原地蹦了两下,干劲十足,说:“昨天早上跑了一公里,今天晚上好歹翻一倍吧?”

        余乐航说:“昨天早上你跑了一公里?”

        沈白知道自己在夸大其词,上次哪跑到了一公里,连两圈八百米都没跑完。但此时她怎能退缩,这可关乎尊严之战!心里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来了。

        “不管上次跑了多少吧,我觉得我现在能跑两公里了。”

        余乐航说:“不错,挺有自信。那开始吧。”

        沈白开始有些紧张了,上次缺氧犯恶心的经历历历在目,大脑里的记忆此时重新涌现,再次让她体会了一遍那种痛苦的感觉。

        这往前跑的第一步莫名就没有勇气迈出去了。她看了一眼挺直站着的余乐航,咬咬牙冲了出去。

        余乐航轻松地跟着她,边说:“别跑这么快,慢慢跑。”

        沈白调整呼吸放慢步伐。

        此时旁边一位正在快走的爷爷从她身边超她而去,并且距离眼看着越来越远。那瞬间沈白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沈白咬紧牙关,作势要加快速度,被旁边的余乐航制止了。“别不服气,你就跑你的。”

        他看见了沈白龇牙咧嘴的表情,眼里冒着不服输的凶光,忍不住乐出了声。

        沈白瞪他一眼,刚开始慢跑气息还算平稳,她的语气还不算狼狈,说:“你敢笑话我,等我跑完了教训你。”

        余乐航说:“你要怎么教训我呢?”

        沈白说:“罚……罚你背着我跑一圈!”

        余乐航笑了笑,说:“行啊。”

        沈白坚持跑完一圈半,心肺已经开始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始呼吸困难,但是远比昨天早上的体验好得多。

        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和余乐航聊天,汗水不断顺着眉毛眼睫往下掉,模糊了她的视线。

        余乐航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掉她额头上的汗珠。

        沈白半死不活地侧过脸去看他,声音像从破风箱里传出来:“你……还带了毛巾呢。”

        余乐航说:“一直拿手上,你没看见?”

        沈白说:“大晚上的……谁能看清……那么多。”

        余乐航抬手又帮她擦掉脸颊上和下巴上的汗,说:“快跑到一公里了,坚持住。”

        沈白欲哭无泪,现在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给自己挖的深坑了,刚才她义无反顾往坑里跳的样子她很想嘲笑一把。

        她举起右手示意:“余师父,我……我能反悔吗?我好痛苦,脚好沉,身体好重跑不动……”

        余乐航无情拒绝:“不可以停下。”

        沈白喘着粗气,喉头甜腥味涌上来,嘴唇像干成了中非大裂谷,不断地用自己的唾沫去润湿。

        她整张脸都是通红的,脖子上粘着被汗水打湿的绑不上去的碎发。

        跑过一公里的时候,余乐航给她报了数:“跑一半了,坚持住。”

        沈白脑袋嗡嗡作响,这么痛苦,才一半啊……想到自己还要熬一半的距离,委屈的劲突然上来了,泪水混着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余乐航哭笑不得:“跑哭了?”

        沈白抽噎着想忍着,不想掉眼泪,但是越想忍,眼泪越是止不住。

        腿还在机械性地往前迈进,感觉它们已经不属于自己,已经从自己的躯体里独立出去了。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夸下海口要跑两公里,明明昨天早上跑了八百米都不到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而且现在还边跑边哭,自己上一次哭也是在余乐航面前,这次哭又是因为这点小事,余乐航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脆弱的人呢?

        明明我除了在他面前哭的两次,几乎就没哭过。为什么我老是在他面前出丑?

        为什么我总是在他面前展示脆弱?我明明是个坚强一点都不脆弱的人啊。

        沈白想着想着哭得更凶了。

        余乐航反思是不是自己太严厉了,他说:“不想跑了就停下吧,慢慢来不着急。”

        沈白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严词拒绝:“我不!”

        余乐航跑到她前面逆着跑,给她擦掉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操场里面没有灯,沿着操场一圈的地面上有路灯,从那边投进的光线并不强烈,只能看清近处人的程度。

        沈白抬头看向余乐航,见他满脸专注地望着自己,他此时此刻就像吊在自己面前的香饽饽,而自己就是那被引诱的愚蠢的驴。

        她扯了下余乐航的下衣摆,说:“剩下的路你能就这样倒着跑吗?我感觉这样我又有劲了。”

        余乐航愣了愣,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已经跑了135公里了。

        只剩下两圈。

        两人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不停地跑着。

        沈白说自己突然有劲了并非虚言,心脏要从肋骨里跳出来。

        这如擂鼓般的心跳一半是由这该死的跑步贡献的,一半是由余乐航贡献的。

        咚、咚、咚。

        一步一步向前,已经感知不到腿的存在。

        她眼里只有这个眼前的香饽饽,甘之如饴地做那头被引诱的蠢驴。

        余乐航时不时要回头看看,确保后面没有人。

        停下的时候,沈白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余乐航把毛巾递给她,说:“擦擦。”

        沈白有气无力地接过,擦掉汗滴,脑子还没回过神来。

        余乐航倒着跑时的脸庞不断地重复闪现,她突然就不恨跑步了,也不后悔为什么要用这种劳累的方式接触余乐航了。

        她现在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花了点功夫平复心跳和呼吸,沈白躺倒在草坪上。

        扯扯余乐航的裤脚示意他也躺下。

        余乐航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她身旁。

        沈白问余乐航:“你坚持跑步多久了?”

        余乐航说:“初一的时候我爸带着我跑,一直跑到现在。”

        沈白说:“你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半死不活呢?”

        余乐航笑了笑,说:“没错。”

        沈白说:“你怎么坚持这么久的?”

        余乐航说:“因为热爱。”

        沈白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以她现在的思维理解不了他说的话,她说:“热爱跑步?为什么啊?跑步这么痛苦。”

        余乐航说:“跑步正是因为痛苦才有意义。”

        沈白说:“受|虐|狂?”

        余乐航反问她:“你现在跑完是什么感觉?”

        沈白张开双臂成个大字型放松,说:“累。”

        余乐航突然也躺下,为了不压住她的胳膊,头搁在了她胳膊下方的草坪上。

        沈白觉得自己曲起胳膊就能把他抱进怀里。

        余乐航朝上看,沈白朝下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还有呢?除了累还有什么?”

        沈白喃喃道:“现在缓过来就觉得不怎么累了,就只有在跑的那时候觉得特别累,特别痛苦,然后脑子疯狂叫嚣着想停下。”

        余乐航说:“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刚刚突破了两公里?”

        沈白喜道:“对哦!我真厉害!我居然坚持不停下跑了两公里!破纪录啦!”

        余乐航说:“跑步的快乐就在这里,一次次坚持不停下,跑出想跑的公里数;承受着心脏仿佛要炸裂的痛苦向前冲刺,刷新自己的最快配速。全世界无比安静,只有眼前的跑道。腿抬起,脚落下。后脚跟着地回弹,另一只脚迈出去随后又落下。一步一步又一步。有风从脸上拂过,春天的风温暖,夏天的风炙热,秋天的风清冷,冬天的风刺骨,这些都阻挡不了在往前迈的腿。当停下来的时候,感官开始慢慢复苏,声音又进来了。所有的痛苦都能够在看见自己跑出的成果时抵消。这就是热爱跑步的感觉。”

        余乐航说话时一直都注视着沈白的双眼,沈白在他因谈论自己热爱的事情而闪闪发亮的双眼里一遍又一遍地沉沦。

        她想:余乐航是男狐狸精转世吧。

        两个人沉默地躺着看了会星星,余乐航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伸手想把沈白拉起来,说:“回去吧,很晚了,你明天还要打工。”

        沈白握住他干燥的大手,将全部力气都托付给他,任由他把软掉了骨头的自己给拉起来。

        等沈白站直,余乐航松开她的手。沈白看了看空荡荡的手,一时间有点失落。

        她追上往前走的余乐航的脚步:“我能体会到你对跑步的那种热爱了,我也争取一下,好好跟着你练,看看什么时候能爱上。”

        余乐航说:“会有这么一天的。”

        沈白说:“徒儿谨听师父指导,不做有辱师门的事!”

        余乐航说:“比如说今天跑哭了的事吗?”

        沈白有点难为情:“啊呀!都已经过去了,莫要再提了师父。有辱师门的事就比如半途停下来。定了目标就不停下,坚持跑下去,总会跑完的。”

        余乐航揉了把她的脑袋,说:“孺子可教也。”

        沈白说:“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余乐航说:“这可不是我的错,你看看你头上还缠着杂草呢。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就已经乱了。”

        沈白解开东倒西歪的头发,顺直的头发脱离了发绳的束缚搭在她的肩膀上。抬手拨了拨杂草,发丝乱乱地裹着她的脸颊,漂亮的五官在昏黄的路灯下更显惊艳。

        余乐航在视线蓦然对上的那一刹那,慌张地别开眼去,喉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

        沈白问:“我头上还有草吗?”

        余乐航说:“没有。”

        沈白说:“你都没看我!”

        余乐航说:“回去直接洗头吧。”

        沈白说:“那明天见了。”

        余乐航说:“明天让肌肉休息一天,不跑了。”

        沈白有些遗憾,明天就见不到余乐航了。

        她说:“这样啊,那好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余乐航说:“别想不运动,晚上吃完饭出来快走。”

        沈白说:“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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