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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信任


  谢长渝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乌木杖上,对比尤为分明,徒添一笔风雅,他浅紫的衣袖随举牌的动作而晃动,凭空带来一缕风,穿透众人神思。在满堂寂静中,他再一次微笑着开口,声音如优美的弦乐:“十万金。”

  沈渊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右手垂在身侧,在桌下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她将右手紧紧握拳,然后松开,又紧紧握拳,如此重复了数次。

  从谢长渝开口到最终落锤定音,都没有看过沈渊一眼。极汵青花被端下台,准备打包送去这位以十万金拍下一朵稀世之花的贵客府邸上,而那捧着水晶盘的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在这如春暖融的室内,竟呵出白色的水汽。

  她乌紫的指尖撩过雪白的裙裾,神情冷艳高傲,如风雪中行来的神女,是另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带着料峭的寒意与绝世的姿容向谢长渝走来,停在他面前,与他隔桌相望。谢长渝噙着笑,分明他是坐着,女子却生出一种在仰望他的情绪,她眼底的冰雪有一瞬的迸裂,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矮下身去,对谢长渝行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礼,说:“我是你的。”

  谢长渝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想好了?”

  女子伏得更深,只能看到她一头如瀑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到地面上,以及她那一声坚定的:“是。”

  谢长渝放下杯盏,声音轻柔得似的叹息:“既然如此,那随后与我回府吧。”

  女子缓缓起身,逶迤在地的裙裾如未题字的白纸折扇被收起,在她将要退下的时候,她却突然向谢长渝右侧桌席看过来。

  沈渊静静地端起杯盏,向那个女子遥遥一敬,指尖却将杯口捏得很紧。女子漠然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拖曳着及地的衣裙消失在入口的黑暗中。

  谢长渝终于将头偏向右侧,他锦缎一般的发自玉冠中倾泻而下,嘴角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隐在乌木面具后的那双乌黑温润的眼眸却显得极为深远。

  他看着她,名士的轮廓极为俊秀,眉目疏朗,生出隐在白云外的出世气质,风骨独佳,笑看痴妄。

  他看着她,似乎想要透过那张的人皮/面具,看清她真实的神情,似乎想要将她血肉剥开,看清那一颗七窍玲珑心,看清那几截森森白玉骨,装的是什么,刻的是什么。

  似乎想将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入心间。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一个回眸,哪怕千年,哪怕沧海桑田。

  但沈渊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

  直至宴终人散。

  *

  是夜,南戎国敬武公主沈渊殿下的香闺也被人闯了。

  彼时她将将回到屋内,以药水卸下人皮/面具,正嘀咕着面具太厚戴久了说不定会闷出疙瘩,预备告诉影让她再改良改良,床幔间飘出一声诱人的低吟。

  那低吟尤为动听,如泠泠飞泉落入深潭,清澈而悠远,如三月的柳絮飘落在行人掌心,勾得人心微痒,似天真又似魅惑,两种截然相反的姿态被糅合得浑然天成,让人心神为之一荡。

  不过这个为之一荡不包括沈渊,她身形一僵,纵何银光掠过,直直射入帐内,疾风突起,卷起深深纱帐,泻出一室活色生香的春光。

  衣衫半解的谢小侯爷敞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他的肌理极为细腻,修长脖颈下的一对锁骨精致无双。他手撑在身后,扬起线条流畅的下颌,英明神武的沈渊殿下正跨坐在他身上,手中长剑横在他皎如白玉的脖颈旁,纵何剑在烛火下凛凛生光,仿佛那寒光便能隔断他的喉。

  他却不惧,一声轻笑从喉间传出,面上的笑意如当空划过的璀璨流星,拖曳出最风流惊艳的一笔风光。他极为愉悦地说道:“殿下别动武,谢三这就从了殿下。”

  纵何又逼近他脖颈,只余发丝般甚微的距离,沈渊淡笑道:“小侯爷好兴致。”

  谢长渝将二人现在的姿势来来回回打量许多次,也眉目生花地笑道:“还是殿下更胜一筹。”

  沈渊脸上的笑逐渐淡下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十万金买一株极汵青花,小侯爷真是风月中人物。”

  谢长渝如春风裁成的眉慢慢挑起,低沉优雅的笑声从他喉间传出,送入沈渊耳内,他说:“殿下是在……吃醋?”

  沈渊嘴角抽搐,右臂一掼,纵何森寒的剑锋与谢长渝的脖颈堪堪擦过,直直穿过帐幔钉入墙中。帐幔一阵晃动,谢长渝哎哟一声,顺势环住了沈渊的腰向后倒去,沈渊一时反应不及,天地早已翻转。

  那琼枝玉树般的人压在她身上,浅淡的青桂香气扑面而来,将她神思侵得一晃。谢长渝的手沿着她的腰向上抚去,修长的手指隔着锦袍滑过她的背脊,埋首吻在她小巧的耳垂,她的下颌很尖,平日里的威仪凌厉全赖此而生,但在烛火下看着却分外脆弱,仿佛一捏就碎。他能听见她的心跳,比平时要快上一些,四肢百骸中的热度让整个床幔间蒸腾起薄薄的烟霞。她一把流云般的发披散在床榻,像是最深沉的夜色,又泛着柔和的光泽,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握在手中,才将将探出手去,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便卡在他喉间。

  身下的人神情全然寻不到情动的痕迹,还腾出一只手装模作样掏了掏耳朵:“小侯爷方才说什么?风太大本宫没有听清楚。”

  她弯起眼,眼底却冷清清的寻不到丝毫笑意,扣在他喉间的手指一用力:“再说一次?”

  她的指尖冰凉,像寒冬腊月间最冷的一抔雪,让人隐隐想去尝一尝这雪是否甘甜如泉,谢长渝神色未变,却更加笑若春风,眼角眉梢的风流意味更浓,他不顾那扣在喉间的手,俯下身去贴近她耳畔。沈渊看他额角隐隐有青筋凸起,面色显红,分明是呼吸不畅,本便是不想伤他,只得恨恨地松了几分力道,任由他压在耳畔,青桂香气越发浓烈,像是立于桂林之中,周围是大片开得如玉如月的桂,漫天香气间听他轻声道:“你该知道那是隐居长汵山的冥辉一族,以守护长汵青花为己任,一旦认主忠心耿耿,肯为其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越靠越近,濡湿的气息萦绕在侧,沈渊觉得耳根有些不同往常的痒,那痒像是跗骨之蛆,无论如何也驱不开除不了,她眼底有些润,却冷冷说道:“与本宫何干?”

  谢长渝又笑了一声:“我若说我为的是人,显得我似个风流浪荡子,但我又确确实实是为人,冥辉族人用起来会很顺手,是个很好的属下。”

  沈渊白他一眼,语带嘲讽:“牙城第一风流的谢小侯爷……”

  话还未说完,视线内尽是一片玉白,谢长渝纤长浓密的睫毛近在咫尺,青桂香气充斥在鼻息间,恍然如见月下仙人醉饮桂树之下,他的气息覆上来,温润而缠绵j,辗转在她冰凉的唇瓣上,像消融了皑皑的冬雪。青桂与金兰交缠出暧昧的香气,再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觉得像是丢了什么,又得了什么,然而得与失都已不甚要紧,天与地也都化为虚无,她带着清甜的香气,像矮樱,盛放在无限烂漫的春夜中。他品尝着她的美好,如甜蜜的鸩酒,明知是致命的毒,他却甘之如饴。

  她一双明亮的眼渐渐蒙上水雾,掩去平日里凌厉如刀剑的气势,化为潋滟的波光,在茫茫水烟中自生风情一抹。白嫩的脖颈染上粉红,从春笋变为夏日间水灵灵的蜜桃,甜美多汁,他手掌变得滚烫,压在她微敞的领口间那一片玉白的骨骼肌理之上,终是放开与她的纠缠,偏首在她耳畔,道:“殿下,你信我。”

  眼前惑人的亮色终于不见,天地又再度归来,帐顶的金兰依旧亮得刺眼,她却觉得这仿佛不是原来的那个天地。

  沈渊躺在床榻间,方才谢长渝顺手将她的发簪一一抽去,发如墨云般团在湘妃色的被褥上,她身子比被褥更软,一张脸皎如明月,在烛火下生着莹莹的光。气息有些不匀,她在低低地喘息,喘息声又轻又柔,像夜风拂落枝头花一般煽情。她眼中的水雾渐渐褪去,凌厉的气势又再回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谢长渝,一双眼明净透亮。良久,等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虫鸣,她勾唇一笑。

  那笑粲然如最明艳的春景,二月柳,三月阳,四月花,都随着潺潺春水化为绕指柔,谢长渝恍然以为回到了太微山,那时的她,从不做色厉内荏的模样,喜与怒都极其张扬,能在酒窖中抱着酒坛喝个酩酊大醉五识不清,也能提着扫帚将偷她院中枇杷果的灵猴追得满山乱窜,白衣青履,袖角金兰飞扬,像是踏破凡尘的世外仙。

  而非现在华服加身,翚冠流彩,万人之上的威仪尊荣,却再见不到她真实的喜怒哀乐。

  那时她仅仅是晋川,他仅仅是谢三。

  她轻声道:“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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