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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纸


  肖俞京登时被账本砸懵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落在眼前翻开的账本。

  账本记载的账目入眼,肖俞京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开。

  砸了,什么都砸了。

  肖俞京脑中一团浆糊,敬武公主怎么会翻到这些账本?她不是半小时前才进城吗?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谢长渝,那紫衣小侯爷笑得雅致,并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眼神分明就在说:本世子说半小时你就真以为是半小时?真是愚昧。

  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肖俞京浑身上下冷了个彻底,他恍然大悟,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

  二人都是当今顶尖的谋略大家,布局收网都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至极,令人措不及防。谁能想到沈渊事先查得肖俞京账本所在,于十里外绕到易装进城,直入城主府制住侍卫封锁入城消息找出账本,再由谢长渝从正东门入城拖延时间,谢长渝出卖色相引来的人潮正好也能阻隔消息的传递。一步步的施压与引诱,让肖俞京步入瓮中而不自知。

  如此强取豪夺的强盗行径,如此无耻强横的行事风格,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措手不及。

  沈渊在堂上将账本翻得哗啦啦响,一行行条目入眼,气得她冷笑出声:“好啊,好你个肖俞京,熙定二十一年盐商缴纳的课银为六百万两,你报给朝廷的却仅仅二百三十万两,熙定二十二年盐商缴纳的课银为七百六十万两,你却报的是三百一十万两!从熙定十二年你调任横阳城主开始,每年的实际充入国库的课银都不到缴纳的一半,你自己给本宫说清楚,这些钱都进了谁的腰包!”

  “还有,横阳一带的盐价何时被哄抬得如此之高!贫苦百姓三餐淡食,民怨鼎沸,而你们这群混账却过得奢靡安逸,朱门酒肉不闻路边冻骨,简直畜生!”

  “课银都是收缴入国库的,用以赈灾积粮、百官俸禄、朝中差使、军备修整!而你们,竟是用国库的银子来享乐!”

  账本一册册砸在肖俞京面前,肖俞京面如死灰,见罪证无可抵赖,他猛地记起一件事,大梦初醒般开始磕头,每一下都能清晰听得头骨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他前额已经磕破,鲜血从伤口流下,原本养尊处优肥头大耳的一张脸显得狰狞可怖,他口中一直高声重复着:“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沈渊厉声喝道:“本宫在问你话!贪污的银钱用在何处?”

  “都是罪臣一人利欲熏心,与他人无关,殿下饶命!”

  见他想要替其身后的主子担起罪责,沈渊气极,连连冷笑:“好个忠心的奴才,你既然说是你一人贪了,那么将银钱的用处一一给本宫讲个明白!”

  “讲不明白,你便等着满门抄斩吧!”

  大颗大颗的汗从肖俞京脸上滚落,滴在地面,与溅开的血迹融为一体,他后背的官服已被打湿,浑身上下都在哆嗦,听沈渊一定要让他列出银钱流向,他张了张口:“银子……银子……”

  他此刻脑中全是那位主子的话,他的家人都在那位主子的某个山庄中,这城主府多少眼线遍布,若是他胆敢说出一句不利于那位主子的话,那他的妻,他的儿,他的母亲都……都会……

  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都花光了……”

  “混账!”沈渊勃然大怒,拿过惊堂木重重地在乌木桌案上就是一拍,响声震得人目眩耳鸣,“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分明是包庇护主,来人!打!”

  “咦?”

  突然一声风流优雅的声音打破了堂中的煞厉气氛,侍卫停下了按住肖俞京的动作,肖俞京也停下挣扎的举动,连同沈渊,也将目光淡淡地瞥了过去。

  谢长渝从容不惊地绕过肖俞京方才磕出的血迹,弯腰俯身,紫色的衣袍拂过地面的账本,再起身时手从袖口探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信,上面的火漆已然残缺,是一封已经看过的信,谢长渝含情的眉目划过一丝惊讶,道:“这是什么?”

  肖俞京见鬼一般看着那封信,那分明……分明是……他分明每次都烧掉了的,难道是不慎忘记的?

  来不及让他思考,谢长渝慢条斯理地将信封中的信笺抽出来,压在信封之上,浏览过一遍后眉目间的惊讶更甚,他瞥了肖俞京一眼,转身走向坐在乌木桌案后的沈渊,将信封与信一同递了过去,道:“殿下,你看。”

  沈渊接过信来,将将展开便锁起了眉,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到最后她一把将信拍到桌上,喝道:“还不招!”

  肖俞京此刻已然懵了,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养得一身见风使舵的好本事,突地记起沈渊方才那句满门抄斩,想到左右都逃不过此劫,现在连书信也被翻了出来,看是天意难改。自己替那位主子敛财这么多年,却时时以自己家人性命相要挟,此时若坦白,指不定还能留的一条命在,他脑中飞快转过这一系列想法,又忙挣脱了侍卫的挟制,踉跄往前走几步,跪在地上,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嘶哑地说道:“是律王殿下!”

  果真如此!

  沈渊和谢长渝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惊堂木又重重拍下,厉声道:“一一从实招来!”

  肖俞京浑身一抖,便将律王在各地以不同名目修建山庄别院的事情抖了个一干二净,如此数量的山庄别院听得在堂中的人都暗自咋舌。沈渊修丽的眉拧起,断喝一声:“押回牢中!”

  侍卫领命将肖俞京押了下去,沈渊一道眼风瞥过所有人:“都做退下。”最后定定看向谢长渝,沉声道:“你随本宫来。”

  然后拿起那封信负手向后堂走去。

  谢小侯爷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答了声“遵命”,便也衣袂翩翩地跟着走进后堂。

  才入后堂,谢长渝将将把带上,背后就传来一声冷笑。

  他转身看去,沈渊捏着那封信笺,拇指扣得很紧,已将那封信捏得皱起,险要掐破。她见谢长渝回头,手臂一抬便将那封信扬起,咬牙切齿:“谢长渝!”

  这是她至今二十年来为数不多的直呼谢长渝三个字的情况,谢小侯爷却假装没有发觉事态的严重性,依旧笑得眉是眉眼是眼,眉眼是眉眼:“殿下唤微臣何事?”

  沈渊腕一转,那封信便分分明明地展露在谢长渝眼前,若是肖俞京此时看到这封所谓的信件大概会吐血,本该白字黑字记载他与律王通信的物证,却是——

  一张白纸。

  谢长渝看着那张白纸笑得狡黠又无耻:“兵不厌诈。”

  沈渊拿着那张白纸,极力平复心中的怒意,她之前与谢长渝商议时并没有定下这一步,她是存有私心的。她知道肖俞京背后极有可能是律王,但她并不想将律王牵扯出来,一是倘若牵连到王室中人则干系太过重大,二是她父皇现在身体才有好转的迹象若再让他知道律王的行径难免又会动怒,到时候病情恶化,她又即将和亲前往禹国,免不了又是一番担心。

  她从地姬给她传回的情报中得知肖俞京是孤身一人在横阳城,一家老小都暂居于河谷城某座庄园,那八九不离十便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被律王所掌握,让肖俞京在横阳替律王敛财。是以若没有非常手段的话,肖俞京是不可能供出背后律王的,这也恰好符了她的心意。

  按照她所想,国库空虚的问题之前已经解决了,律王的事情可以暂放他一马,毕竟自己将要离开南戎一段时间,此时若是将律王逼紧了,等她离开南戎后不知他们这群从幼时就爱欺负沈洵的会给沈洵下什么绊子。

  想到沈洵,沈渊心中又是难免一叹,这个与自己异母的弟弟,是她在这个皇室中唯一亲近的人。

  从十六岁那年回到皇宫见他第一眼起,他眼底的执拗与隐忍便将她深深触动。

  所以,那时她对他伸出了手。

  无关其他,纯粹是一时的恻隐,却成了另一人的救赎。

  越想便越觉得怒意难平,她抽出“纵何”大步上前便将谢长渝按在门上,“纵何”横抵在谢长渝脖颈间,她扬起下颌,微微眯起了眼,道:“谢长渝,不要试图挑战本宫的底线。”

  “纵何”在谢长渝光洁如玉的下颌处映出一道凛凛的寒光,他全然无反抗地任由沈渊将他压制住,垂目迎上她的视线:“殿下,您大概忘了什么。”

  “律王既然能从盐道上贪得银钱,那么自然也有法子从别的地方获取银钱,课银为国库之本,一个胆敢以国本充以私利的王室成员,国之大害也。”

  “您以为您动了肖俞京,律王便会有所收敛?便会敛了贪婪的念头安心当个清廉王爷?”

  “动肖俞京就等同于动律王,斩草必除根,不然,您与恭王必会受到来自律王一党的报复。”

  “殿下啊,”他眼中的怜悯更深,像是云端看厌世事无常的仙人,声音温和慈悲,“你总是说皇室情薄,血亲不亲,到头来你却是最顾及血亲之情的一个,一遇与血亲相关的事情便瞻前顾后,左右为难。要到何时你才会明了,血亲为小,天下为大。”

  “天下万民,在你心中却敌不过血亲之情,”他弯眼一笑,千帆尽处唯剩紫袍隽永:“微臣说的对吗?嗯,南戎的天命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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