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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双


  沈渊在沈济去杜城前去了他府中一趟。

  她只身一人,也不怕什么,玄姬本想跟着一同去,再不济也让韩元跟着,万一出个什么事情也好能防备防备。沈渊不容分说驳回了玄姬的提议,她不过是想去看看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她之前确实是起了放过他的心思,但半途让谢长渝插手,终究还是让他失了南戎国主的宠爱与信任。

  把他遣去杜城是她能想出对他最好的办法,在杜城那个地方,沈济或许才能真正的脱胎换骨。待到那时,他自会理解她的一番苦心。

  不过是为了这一国疆土而已。

  昔日宾客不绝的律王府如今一概的落魄景象,艳红的残阳照着庭中那树柳,显得尤其凄凉。沈渊负手入内时,沈济正站定在院子中指使着下人收拾搬运物件,见沈渊来,冷笑道:“敬武皇姐这是嫌济跌得不够彻底,特特来再踩上一脚?”

  沈济的眉眼随高贵嫔,本是温和的形容,如今却如见仇人般目眦眼红,不管不顾攘开一个正欲从他身边走过的下人,直冲冲到了沈渊面前,恨恨道:“如今父皇依了你的意,要将我发配去杜城,杜城?哈哈,那是什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还让我从最低等的兵卒做起?”

  他大笑一声:“济的好皇姐,你这分明是存了心,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济的命啊!”

  “天命帝女?呸!”他狠狠啐了一口,“分明是天命孤老!众叛亲离!”

  “我早和大哥说了你非我王室中人,”他越说越离谱,眼底的恨意昭然若揭,平日里温润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他偏是不信,到最后零落地射杀在玉京门前!连罪都没审,辩也不能辩,就被人冠上叛国的罪名。”

  他睨着沈渊,话语似连珠弹般不肯停:“我兄弟姊妹几人从小便在一起,偏偏多了你这一个人憎狗嫌的异类,哦,还有个老六!那低贱种,与你这孤高也是般配,难怪你二人关系近密……”

  他嘿嘿一笑:“怕是有什么难于启齿的龌龊私情……”

  这话还在沈济嘴里打着转儿,他左脸上便挨了火辣辣一耳光,打得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缓过神来见沈渊阴沉着色,右手仍扬着还未放下,律王府的下人们见自家主子被打了,一时都傻了眼,有几个胆子大的企图上来,却又碍于沈渊素日来的威仪又退了下去。沈济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倒抽一口气:“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沈渊冷冷看着他,“败坏吏治私吞课银掏空国库,你是认为这三条罪还不够重,想再添上一条污蔑本宫与恭王的罪?”

  “沈济,你仔细想想,你若将一身的本事与打算用在利国利民的地方,哪里还能有现下的场面?往前你温和有礼,沈漓直率真诚,仗着父皇的宠爱便对沈洵加以欺辱,本宫问你,在世为人,你与沈洵何能分得出个高低贵贱?自古王侯多贫贱,锦衣玉食养出你这般骄奢淫逸的人品,你当是及不上沈洵半分!”

  “德、能、权、谋四个你一概不沾,偏只剩个胆!什么胆,胆大包天的胆!”

  “杜城怎么了?不就是连年的灾荒?如今是最适合你的去处,安安心心地从小卒当起,让你知道什么叫粮贵如金,什么叫民生基业!”

  “收一收你这身轻狂劲儿,等你历练得沉稳时,再回牙城!”

  说罢她转身便走,沈济尚还在身后捂着脸痴愣愣地站着,律王府的一个下人试探着上前唤了句:“爷?”

  “滚!”

  沈济突地爆发,一掌给那下人掴去,那下人被扇得跌在了地上,他又再发狠踢了两脚,将那下人踢得哀嚎连连他才解气,阴翳着神色看向沈渊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

  自南戎国主发话要给沈渊办场隆重的生辰宴后,皇宫里简直忙翻了天。光是定筵宴地点都换了许多处,南戎国主都只是摇头,到最后才定在了湖光水色的暖云台上。之后又是场面的打理,菜色的制定,歌舞的筹备等事,一时间闹得鸡鸣不歇的。

  好歹临着沈渊将去禹国和亲的前头,五月二十这一日到了。

  才入夏不久,这夜的气候是极好,倒是合了一句夜色凉如水。天幕上布着稀疏的星辰,筵宴早备好了,受邀的王室贵族也一应入席等待开宴,东边儿王爷那头挨次坐着的分别是贤王沈潾、章王沈漓、恭王沈洵和豫王沈涪,西边儿以淑妃郑氏为首也挨个坐着一应的妃嫔与公主,往更后边儿看去则是些权贵王侯的席次。暖玉台今日是华灯璀璨明烛耀目,一等一的奢华富贵景象,看得出为了敬武公主的生辰宴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

  沈洵冷眼看着沈潾的目光不住地往郑淑妃那边瞟去,想起那日天姬所述的话来,神色更是冷得渗人,坐他上首的沈漓仗着素日来直爽的性子搡了他一把,道:“老六你冷着个脸作甚?你不是与敬武皇妹最为要好的?怎么,她今日生辰你竟不高兴?”

  幼年时沈济与沈漓的欺辱让他对此二人仍有姐弟,沈洵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五哥这话说得,洵从来都是这个性情,并无高不高兴之分。”

  沈漓自讨了个没趣,便端起酒杯向别处缠酒去了,一旁的沈涪看他二人这便的事情咯咯发笑。沈洵除了沈渊之外唯独对这个弟弟颇为宽容,眼底带笑地睨了他一眼,也并无嗔怪的意思,沈涪吐吐舌头,一派的天真不经事,他身子向沈洵这便倾了倾,低声道:“六哥,你瞧见后头的留安世子没?对面的女眷们都在瞧他,脸红的活似猴屁股般!”

  沈洵把头一侧,就看见了后席的谢长渝,他今日照旧是一身雍华的紫衣,但因场合庄重,他穿的也正式了些,比照着爵位不失规矩,坐在那里便如明珠美玉般自生光华。但神色间的散漫还是未变,他支颐靠在桌席上,眼角含笑地拉住了一侧宫女的衣裙,惊得那宫女红了脸,嗫嚅着问:“小侯爷有何吩咐?”

  他却更加温柔地晃了晃手中的白玉杯,道:“劳驾,替本世子换成白瓷镶银的杯盏可好?”

  他眉目多情又风流,看的那宫女心中小鹿一阵乱跳,匆忙做了个礼便小跑着去替他寻白瓷镶银的杯盏了。他又放下玉杯来,旁人来与他劝酒他也一概不应,只等着那白瓷镶银杯,一偏头便正对上沈洵的目光,他先是顿了顿,而后笑得更加烂漫。

  沈洵眉目里的霜雪更重,沈涪在他身旁也觉得自己这六哥周身滋着寒气儿,缩了缩脖子,喊了他一声:“六哥?”

  “嗯?”

  “我瞧你似乎不太喜欢留安侯世子啊,”沈涪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往谢长渝那处看去,谢长渝察觉到他的目光,做了个虚礼,他也笑着回了个礼,然后又继续缠着沈洵,“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

  冷面的沈洵只一句就断了自家七弟的八卦之心,好在沈涪少年心性一直认定这六哥是个谦逊坦荡的君子,喜他疏旷无羁的性子,也不恼,缠着沈洵喝了杯酒就归了座。

  未几,御前内侍张德便登上了暖玉台,白花花的拂尘往臂弯里一倒,高声唱道:“国主陛下到——”

  “皇后殿下到——”

  “敬武殿下到——”

  一时间喧哗热闹的暖玉台静了下来,众人都停了动作往那一处看去,只见南戎国主一身玄黄冕服行来,虽眉目风霜沧桑,但精神矍铄,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似乎能见得他昔年扬鞭纵马驱赶西狄贼子的豪情英姿。左侧为王皇后,一袭正红色百鸟朝凤袍,华艳逼人,仪态万方,一举一动都为国母典范,雍容华贵。

  沈渊在南戎国主右侧,玄衣朱裳,青眉浅黛如远山迤逦而开,铺就陶人心神的山光水色,她腰间束着一条由五彩丝绦结成的衿带,收得那盈盈一抹腰只手便能环住。暗稳沉郁的色调让她原本华光四射的眉眼沉淀下来,更衬托出凌厉的天家威仪。平日里简单束起的长发被盘成繁复的发髻,更显得风鬓雾髻如九天玄女,只待清风便能乘云而去。

  胭脂染红了她的唇,深潭般的眼中是淡然不惊,沿着瘦削的颌骨往下是流畅优美的脖颈,以及隐约若现的锁骨,如玉碗般倒扣在她肩上。每行一步她的裙裾便拖曳出绮丽的纹状,描绘出一幅让人永生难忘的画卷。

  此时此刻她胜过天地间的所有光芒。

  众人都屏住呼吸,沈洵澄澈的眼中起了波澜,谢长渝握着白瓷镶银的杯盏,眯起了他春水般迷人的眼,挡住其间潋滟的波光。

  这样的她,前所未见。

  有别于太微山上的嬉笑怒骂,少年名士的清高傲骨,布局施谋的专断强横,这样的明艳华光,从容姿态,举手抬足间雍容尊贵,雅致无双,直教人花了眼迷了神,愧于与之相较。

  世间形容形容美好事物的词汇数以万计,而她,绝无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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