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巢湖大坝于征和16年建成，距今堪堪7年。
整个大坝宽50丈，高10丈，横面泄水口共有9个，其中两个已经损坏，大量树木淤泥堵塞其中，只有小股水流流出。
大坝上方建的廊亭，顶上青瓦被水冲走，只剩下光秃秃的框架，看上去格外突兀。
因为堵塞断流，下面的堤坝便露了出来，官兵正在用铲子挖淤泥清理杂物，一筐筐倾倒至旁边道上，垒成一座座小山。
日头极大，炙热的温度和宽阔的湖面交织着冷风。
裴愈晒得脸颊微红浑然不觉，还在琢磨记性不好是个人什么意思，这里人多，他也不方便问。
李军负责大坝巡视和维护，从昨天便一直守在此处带领官兵清淤，裴愈对他印象很不错。
正在忙碌的众人看到赵渡到，纷纷放下手中跪地请安，赵渡摆了摆了手。
“殿下，裴大人”李军双腿皆是淤泥狼狈不堪。
“大坝还能撑几日？”赵渡问。
“回殿下的话，倘若不再降雨，水位不再上升，一两月应该是没有问题。”
裴愈看了看身下清澈的水潭，又看看放置在大坝上的竹梯，在两人谈话间，悠悠闲闲地爬了上去。
“裴愈，下来。”刚爬至一半，身后传来赵渡的呵斥声。
裴愈怎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官兵门清理的淤泥中夹杂着灰白色的东西，看模样很像是石膏矿。
竹竿许是多人攀爬。到处布满了湿泥，踩踏处更是，赵渡一声，他手一滑差点没抓住。
“殿下稍安勿躁，我上去看看便下来。”
泄水口不大，但很深，大量树枝堵在里面，裴愈不敢轻易去拨。
地下传来一声“嗬”的惊叹，能撑一两月并不代表就没有危险，裴愈这一举动在这些人眼里看来，实则为壮举。
泄水口更像是洞口，里面清凉幽静，只是水草和青苔遍布，还有股浓郁的水腥气。
裴愈手撑着滑腻的壁朝里面走去，这里反而没有淤泥和水草，经久冲刷导致什么植被都生长不了。
温度越来越低，寒意丝丝浸透发肤，他咳了咳，咳嗽声回荡在整个洞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巨大的树干混合大块灰白的石膏墙。
怪不得，仅7年，大坝毁。
这是天灾，亦是人祸。
裴愈伸手摘了一小块用手帕包裹起来揣进怀里，准备倒回去时余光一闪，他好奇地伸手摸了进去。
是一条小鱼，身上的鳞片刮落了大半，也不知道困在这里有多久。
回城途中，马车内。
从裴愈从泄水口出来之后，赵渡便一言不发，此时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裴愈偷偷打量。
“殿下？”
“殿下？”
“殿下？”
赵渡倏地睁开眼睛，裴愈吓了一跳，因为他正在从怀中掏东西。
“别告诉我你还有一条鱼”赵渡冷冷道。
“殿下，鱼真没有了，您看看这个”裴愈慢条斯理地从拿出手帕搁在小案上。
赵渡瞥了一眼，“泄水口取的？”
裴愈点点头：“殿下，据臣所知，巢湖大坝皆用条石和木桩所建，木桩做桩基，条石做主体。
条石之间用铁锭连接，并用石灰、糯米、桐油等等勾缝。但臣方才发现，冲毁的泄水口中却有大量石膏，其中铁锭极少。”
大渊规定，盐铁，矿物，重工皆由朝廷管辖，不得商营，其中重工类似于大坝之类的建筑更是不许偷工减料，这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
“这件事你全当不知情，我心中有数”赵渡说。
裴愈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太子了，赵渡这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吗？
晚膳之后，裴愈再次只身一人出了知府院，策马赶向芦花镇。
不过较昨日不同，当裴愈再次站到篱笆外时，刘碧问他：你找谁？
“神智常常不清”巷口男子的话得到了印证。
“大娘你好，我是裴愈的同僚，他托我来看看你。”
随后裴愈被请进了屋，刘碧热情地招待他坐下喝水，絮絮叨叨问了他许多，又留他歇息。
裴愈没有推辞，他躺在硬邦邦的草席上，身上被褥干燥又温暖，有股阳光的味道。
这晚，他久违地睡了个安稳觉。
一夜无眠，直至晨光微熹。
刘碧起的更早，瞧见裴愈从屋内出来，慈爱地看着他。
“愈儿起了，快来吃早饭，你今日不是还要上学堂么，快快别让先生等。”
裴愈愣了瞬，默不作声地坐下。
临走前，刘碧站在巷子远远目送他，“愈儿，早点回家，娘在家等你啊。”
一连几日他都去芦花镇住，有时刘碧认出他便是儿子，认不出就是同僚。
直到这一日，平静又繁杂的生活被打破。
晨间便闷热无比，湿汗附着在皮肤上。
前几日艳阳高照，而今日，怕是要变天了。
卢询便同李术兴急匆匆赶到知府院。
“裴大人，都庞岭有工匠失踪。”
“失踪？”裴愈问，“不是都”
李术兴接上话，“裴大人，矿井水悉数排尽之后，埋在其中的工匠便都打捞了出来，但许多百姓均未找到自己的家人，臣觉得不对，查找了往日下井日志，发现日志损毁，字迹难辨，不够确认记录人数，所以请了卢大人翻找记录在册的工人，发现有百名工匠记录在册，又不在矿井之中。”
“是否洪水那日他们不当值，回到了家中或者去了临时搭建的难民所”裴愈思衬片刻问道。
“裴大人，臣等校对了户籍又派人去寻”卢询摇摇头，“这百名人皆不见踪影”
百余名成年男子哪怕是被洪水冲走也绝无可能，他们本该埋在矿井之中，现下却连尸体都找不到。
裴愈回忆初到睦州之时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少顷，他脸色凝重吩咐道，“去请殿下来”
廊外小厮刚抬脚，又被裴愈叫住，“把纪大人也叫来”
议事厅安静无比，忽然，一声声沉闷又急促的鼓声传来。
裴愈瞳孔骤然一缩，那是，那是知府院门口的登闻鼓！
伴随着鼓声咚咚传来，天越发阴沉，乌云密布，盘踞在睦州天空之上。
一种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头上，不详的感觉渐渐在心头升起。
官兵来报：“大人，门口有人击鼓鸣冤！！！”
“带上来”一道清冷嗓音传至耳畔，赵渡来了。
击鼓的是名何向菱，她满脸泪痕跪在堂中。
“民女夫君郑祥在都庞岭石膏矿中劳作多年，洪灾几日前便未回过家中，洪灾之后，民女以为他以葬身在井中，不料并未找到他的尸身。”
这时纪子怀满头大汗赶到，缩手缩脚的站在棠下。
“民女几日前衙门报官，他们置之不理，故无奈今日击鼓。”
“夫君原本乃是一名绞车工人，颇得上头赏识，三个月前他回来告诉我说，他被调至矿井中开采运输，又道能让我过上好日子，那从以后，他便常常不归家，就是回来，也是半夜或者清晨。”
“民女父亲当年也是旷中工匠，十分清楚他们班制，时日一长，民女怀疑他有了外室，深夜尾随，发现他并未赶往矿山，而是到了李大庆的府中，民女亲眼所见，他同李府中的下人在交换东西。”
“白日间他再回家时，除了一袋钱财，还有就是一块石头，他说有了这个，向大人物示好，便可以发大财”何向菱继续哭道，“我等了几天见没发生什么事，也就没多想，哪晓得这十几日都不见人影，井中连尸体也找不到，殿下，他定是被人杀害了啊，求太子殿下为臣女做主。”
轰隆雷下，赵渡沉着脸。
“李大庆是谁？”
纪子怀赶忙站出来，“回殿下的话，是睦州一名商贾。”
“既然你说你丈夫被人杀害，可有证据”
何向菱泪眼婆娑点点头，从袖口掏出一块东西，侍从立刻呈了上来。
东西鸡蛋大小，外表是不规则的菱形，呈淡红色泽，完全透明，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折射出的光格外璀璨，透过石头看到在其后桌上高脚敛口白玉净水瓶釉面上的纹路十分清晰。
裴愈对着这个东西很很熟悉，几乎是立刻就辨认出来。
这是一块方解石，产于赣州荆州两地，专供皇室所用，多用于雕刻摆件或者手中把玩，曾经厉帝赏赐给过沛骁一块。
如此贵重的东西，出现在工匠手中。
裴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纪子怀，发现他整个人站得笔直，眼角却在微微抽搐。
在场没多少人能认出这是何物，但裴愈敢肯定，纪子怀一定知道。
“殿下”裴愈拱了拱手，“方才卢大人来报，旷中有百余名工匠失踪。”
裴愈给卢询递了个眼色，卢询会意又复述了一遍。
话毕，议事厅除了何向菱低低的啜泣声，便剩下古怪的静谧。
“纪大人”赵渡点了他的名。
纪子怀浑身一颤，跪在地上，“臣在”
“你是睦州知府，对此事有何看法”赵渡问地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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