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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子云舟


大概因为这是她的世界,林晚秋的背景设定与她本人很像,她的举动也未能让其他人起疑,估计是世界自动抹平了一些bug。

        林晚秋称要小憩一会儿,独自一人待在房中,瞥见旁边书架上的书,决定翻翻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书架上都是些诗词歌赋、志怪奇闻,而涉及当世制度、堪舆疆域之类的寥寥,林晚秋翻来翻去也就找到两本,一本叫《南周风物志》,另一本还只能算作沾边,大抵是前些年哪位肱股之臣的手札、日记之类。不过对她来说,有总比没有好。研读完先头那本,大概心里有了数,这个世界大多是她脑补了但没完全展现出来的世界观,对她来说相当友好,正翻开第二本,林山月这巧带了晚膳过来同她一道用,瞥见她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和她闲聊起来。

        “你不是说什么‘堂堂郑公,君子其外,小人其中’,以后再不瞧他的东西了么?”林山月让女使把餐桌摆好,又亲手将各样菜式放在林晚秋面前,又把盅里头熬得热腾腾的汤来端予她手上,顺势接过手札覆在床边,“先把晚膳用了。”

        林晚秋刚看了大概三分之一,虽然有些字生僻晦涩,句子也是文言文,不过好歹她大学专业虽不十分过硬,但也糊弄得过去,懂了个七七八八。手札作者郑廉,文采斐然,的确不错,只是字里行间隐隐透露着一股道听途说、歧视女子的味道,她也读出来了,放在现实社会,那就是个实打实的公知键盘侠,还是最容易破防的那种。

        “谢谢姐姐。”她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香味醇厚,一定是细细熬了许久的,油花也篦得十分干净,胃口大开,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这才接林山月的话,“闲着也是闲着,随手翻翻罢了,等我这回看完,估计是要扔了的。”

        林山月轻笑了声:“说来也怪,这郑公偏偏生了个洒脱开明的儿子,我前几日听了些市井流言,说卧川先生就要回京了。”

        “卧川”林晚秋端起碗来遮住大半张脸,没让酝酿思虑的神色漏出来,暗自回忆了一下,想必就是她曾设定的一位配角郑潜,字卧川,年纪已经算是中老年组了,除此之外,由于还没写到,她也没了多的设定,“莫非郑先生是回京支持皇后的?”

        林山月点点头:“正是呢,郑先生一贯开坛讲学、教授传承,从来都是不避男女,如今女子科举大局已定,郑先生自然是要回来坐镇的。”

        林晚秋放下碗来,倾身用筷子夹了菜,放嘴里嚼完,突然觉得不对劲,问道:“说起来,今晚怎么不见父亲?”

        “父亲本该下了朝就回来的,被那群相公叫去东宫码人了。”林山月说到这里也觉得好笑,“乌泱泱一片,紫的红的夹着绿的,不少都是皇后党的人,还有好些临阵倒戈到皇后或几位公主的,当然也有咱们父亲这种凑数的,一溜烟全往东宫探病去——这哪里是探病,分明是又要把太子气个好歹的。”

        林晚秋听了没憋住,朗声笑出来:“哈哈,想来那太子刚吐了血,这会又要气血两亏了。”

        林山月凑近她,把声音放小了些:“可说呢,以为只等着大内敲钟便唾手可得的皇位,现如今一下就变得岌岌可危,换了谁不难受?往后如何,还未可知呢。”

        两姐妹一路聊到林知回府,林知换了衣服便来看她,林晚秋央着他给自己讲今日东宫见闻,一来是打听这位“云舟”,二来是分析如今朝中局势。不过看来她这位爹还是官职低微了些,只有几位宰辅跟太子说上了话。

        南周职官,大体可以参考北宋元丰改制后的职官制度——元丰改制,崇文院职事归秘书省,省职振举,统掌图籍、国史、天文历数、祭祀祝辞。长贰设秘书省监、少监各一人,其属官有秘书省丞一人,秘书省著作郎一人,秘书郎、著作佐郎各二人,校书郎四人,正字二人,另还有别称为“馆阁官”。(注1)

        不过淮安公主还守在东宫,大有不照看到太子病愈不走的架势,听淮安公主和几位宰辅说,太子今日醒倒是醒了,只是还没跟人说几句话便又晕过去了,似乎是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原本就不稳固的储君之位,又一次雪上加霜。

        其实林晚秋根本没在文里塑造林知这个小角色,只是简单想了想林山月的出身:父亲官职不高,但是才学上佳,家庭和睦,父亲也没有续弦或妾室,一直独立着长大,年近二十还未嫁人,算是“大龄剩女”了都,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些,一生只想游历江湖。

        林知显然是那种虽然人缘不错,但十分透明的小角色,哪里都有他,又哪里都看不见他,他并非举足轻重,更不是声名远播,就是一个隐忍谋生的小角色而已。可这一次,林晚秋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笔下的小角色,林知生得端正,气质方肃,又确实是个很好的父亲,突然就变得立体起来,突然觉得他不应该是自己笔下一个随随便便蹉跎的工具人。

        林晚秋送走了林知和林山月,独自一个人把郑廉那本手札潦草看完便扔在了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阵吱吖吖的响声,似乎又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林晚秋猛得警觉起来,神色一凛,掀开被子,披了个外套,便起身走到门边。

        她拿手指尖拨开一个缝隙,探头从这缝隙向外看,只觉得有点阴冷,好像又没什么特别的。她给自己壮了胆子,半开了门,将上半身探出去看院子里的景象,突然眼前掠进一个黑影,林晚秋正要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嘴。

        捂得很紧,却也不是下死手,林晚秋本来就是半张着嘴,直接往人手心狠狠咬了一口。对方闷哼一声,却未曾后退,从其身后又进到她视线中来一人,林晚秋瞪大眼睛一瞧,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虽说男大十八变,但到底也没分别几年,云舟这张脸还是好认的。

        云舟生得很好看,剑眉浓密,星目藏光,只是这会儿眼下青黑极重,挂着十足的疲惫。

        但面前这个云舟,是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云舟还未可知。不过也已经让她基本放下了戒备,毕竟太子何故能注意到一个七品秘书省丞的家眷,又亲自在深夜到她家里来呢?

        林晚秋含着怀疑的眼神,但到底不再挣扎,黑衣人也放开了她。

        “我能进去吗?”云舟问,“在门口站着不好说话。”声音也同记忆中一样,只是带着点哑,和一点说不出的忐忑。

        林晚秋后退半步,以防万一,她咬了咬牙,还是谨慎地问了个问题:“我十五岁生日你送了什么?”

        云舟有条不紊地回答:“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

        林晚秋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声都腾一下被放大了,一瞬间仿佛泪水就要夺眶而出,裹挟着一腔复杂的激动,一种久别重逢、异世相惜的激动。

        这下她才真是点了点头,眼底也满溢出欣喜和确认来;云舟便给了另一个人一个眼神,对方眨眼间就闪身不见了,林晚秋将门开开,把云舟放进来,又轻手轻脚地把门掩好。

        “你怎么想到找我的?”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意思叫云舟坐下,又去床上抓了件更厚的外套来披好。

        “实不相瞒,别人前两天把你这个小说发给我了,我随便扫了几眼。”云舟坦言道,“从东宫醒过来后,我就开始接纳穿进来这个事实,经过思考和试探身边的人,发现好在还有几个亲信可用,不然东宫就成筛子了。”

        “就是门口那个?”林晚秋反问。

        “嗯,那是其中之一。”云舟点头,“我第一件事就是叫影卫去打听有没有叫林晚秋的,探得你的消息,这才赶来见你。我想过了,直接将你带进东宫不太好,而且万一要是带错了人,局面更是会糊涂得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便自己来见你了。”

        “长话短说,我俩要商量一下要怎么才能回去。”林晚秋走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案旁,云舟跟着她一并过来,看她展了一张素宣,又随手拿了支笔在笔洗里就着清水搅开,手腕翻转间便蘸好了墨。云舟也很“识时务”,帮忙拿了镇纸压好。

        林晚秋边说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俩现在被困在我自己的小说里,按照我原本的设想,应该是六公主云鹭干掉其余几个公主和皇后成功登基,而你现在顶替了女主角的位置,那么我们可以先尝试保证你能当上皇帝。”

        云舟面露难色:“当皇帝?对我来说未免太地狱难度了一些。那如果我到时候还是不行呢?”

        “你现在都说对你已经地狱难度了,咱们能不能不要目光太长远,先走一步看一步行不行?”林晚秋倍感无语,“在我的设想里,几位公主里头崇安公主其实无心政事,人也聪明,是可以拉拢的,淮安公主和楚国公主都是白切黑,一个装病暗自筹谋,一个刀刀要人性命的那种。哦对,有个事儿我倒想知道,你母妃还在吗?”

        “不在了,说是去母留子,在云舟十五岁立储之前自尽了。”云舟答话,没说“我”,而是直接用了“云舟”二字,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和心态来补充诠释。

        林晚秋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点了点头:“那你这个其实不算难,真的,虽然我们不能存档读档,生命也可能只有一次,但有我在,你放心就是了。”林晚秋把笔搁好,打了个响指,露出了这两天最真心的一个笑。

        云舟似乎也被她感染到了,眼底晕染了笑意。“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嗯”林晚秋想了想,“要不你先拜我为师吧?你想啊,你学的理科是吧?”

        “工科。”云舟纠正道,“机械工程。”

        “可我学的是历史哎,而且这还是我创造出来的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们了。”林晚秋拍拍胸脯,“说不定我俩还能一起改变这个世界的生产力水平。”

        自从见到云舟,林晚秋连语气都轻快了许多。

        云舟又走到门口的桌边,摇了摇桌上的茶壶,翻开一个茶杯,倾手之间,便淌出半杯清澈的茶水,然后又端回来,站在书案另一边,呈给林晚秋。

        “那——请师父喝茶。”

        云舟笑吟吟地看着她,林晚秋本来就不矮,书案底下又有一层台阶,云舟微微倾身,便要挑起眼皮子来看她。

        林晚秋一瞬间恍了神,云舟还是那个云舟,又好像不只是她记忆里的那个云舟了。

        明知道是顺着她的话而做出来的玩笑,可还是很令人心动。

        林晚秋收敛了惊异,而“装模作样”地接过来,打趣回话:“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徒弟了吧。”

        ——

        注1:本文部分职官的参考资料为《宋代官制辞典》(龚延明著),“长贰”可以理解为一个机构里第一和第二等级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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