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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绣儿应弘历之托去潇湘馆看视黛玉,不想回来晚了,被弘历逮个正着,几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门外有人笑语,众人便放开手,却见是凤姐款款走来,先笑道:“这是争什么好东西呢?主子奴才竟打到一起去了?”众人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弘历也撑不住笑了,少不得把凤姐让到屋子里。

  一时浣纱亲捧茶来,给了弘历和凤姐各一盏,弘历吹着飘浮的茶丁,因笑问:“听说二嫂子一天几十件事等着,怎么今天这么有空,能到我这里来逛逛。”凤姐忙笑道:“正是有好东西要给你们呢。”便叫丰儿,丰儿忙走过来,凤姐把她手中的碎花镶金边的盒子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两小方盒东西,放到桌上,弘历见每个盒子高宽都不过几寸,上面皆是镂空的花纹,看着着实细致精巧,因问何物,凤姐笑道:“这可是从外国进贡来的好茶,整个贾府也就只两大盒,老太太,太太各得四盒,其余也有得的,也有不能得的,这两盒是老太太叫给你们的,你们平日里喝的原也都是好茶,未必将这放在眼里的,不过是老太太的一片心罢了。”

  绣儿先抢过一盒,笑道:“什么好茶,让我看看。”遂打开来,眉头微蹙,查色嗅味,又拈出一点,用手指细细的摩了,忙笑道:“哟,这可是个金贵东西,连皇宫都不多呢。”因拿到弘历面前,弘历只凑近看了一看,便知是何茶了,便微笑道谢,又说‘改日再谢老太太去’,凤姐客套两句,便扇着茶杯,歪头笑看绣儿,说道:“这可奇了,皇宫都不多,你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绣儿一时语塞,浣纱忙笑道:“二奶奶难道不知,我们家老爷和圣上本是极好的,圣上有了东西,也多赏我家老爷,老爷平日又体恤下人,我们偶尔便也能尝到些罕有的东西,像上次三姑娘来要的花样子,也原是福晋赏我们的。”凤姐便忙点头笑道:“原是这样,那就难怪了。”弘历见桌边小西洋钟停了,便起身弯腰去看,一边笑问道:“就为这点子茶,怎么还劳烦二嫂子亲自送来?”凤姐遂也站起,笑道:“本要去稻香村一趟,便想着顺路给你们送这个来,也顺便向你们讨一样东西用呢。”弘历早猜到凤姐有事,便问何物,凤姐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近日太太着了凉,又兼生了点闲气,不免身子不受用了,请个大夫瞧,说是近日调养不善,以至体虚气亏,药多不纳,让我去寻一套乌甲药盅来熬药,不想那乌甲药盅是上古奇物,我寻了这三五日,金陵都翻过来了,竟没买到,前儿去查验库房,可巧见现成的一套在那放着,我正纳闷,心想,咱家若有,怎么我都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四兄弟从家带来的,便特来跟你讨,待用完了,我仍旧让小子们擦干洗净了收好,不知可使得呢?”

  弘历本不记得有这东西,见她说起,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二嫂子自用便是了,——只是那药盅真的能治体虚气亏之症?”凤姐忙笑道:“究竟能不能,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大夫都这么说,想那东西许是真有些妙处罢?”弘历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二嫂子尽管拿去用,只是若用完时,也不用收,直接麻烦叫个小子给我送过来罢!”

  凤姐忙笑道:“这好说,回头我定叫他们送来!——那我就走了,找你们大嫂子还有事商量呢!”说完,便往外走,浣纱等人忙送出来,笑道:“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连茶都没能好生喝。”凤姐边走边笑道:“你们不知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日,我正是跟你们大嫂子商量这事儿去呢。”

  这里凤姐刚出了大门,绣儿便看着浣纱,摇头晃脑笑道:“哦,原来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日,有人又要乐了。”说完便噗嗤一笑,烟罗不懂,憨笑着问:“姐姐说谁,谁乐什么?”绣儿瞟了一眼弘历,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些有心人了,才因听了药盅能治体虚气亏,便巴巴叫人送来,自然是为的林姑娘,这会儿听说林姑娘过生日,心中又不定怎么急呢,必定想着‘我该准备什么给她才好’呢!”

  谁知弘历听了凤姐说的‘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一时怔在门口,只想着自己的心事,绣儿打趣他,他倒没听见,这会儿绣儿话音方落,见他几步走回来,满面喜色,笑问浣纱等人:“不曾想林妹妹竟要过生日了,你们说,我该准备什么礼物给她才好?”他话音未落,满院子立即娇声大笑,紫罗笑的满面通红,眼泪都出来了,烟罗扶着墙,只背对众人,却见肩膀直颤,绣儿趴在浣纱身上,浣纱捂着肚子,好半晌,方才喘着笑道:“我算服你二人了,她这厢打趣你,你又偏配合,也没见过这么默契的,你也不问问绣儿才说你的话呢。”弘历便回过神来,咬牙笑道:“能有什么好话!才饶了你,你又找不自在。”绣儿忙躲在浣纱身后,浣纱伸手拦截,笑道:“我劝你们都放开手罢,成日家只是闹!”弘历便笑哼了两声,道:“谁有心同她闹了?这笔帐且先记着,你去潇湘馆这一回,究竟林姑娘怎么说的,还不快跟我说呢,若我满意,便不究你晚归之罪!”绣儿也拍手笑道:“正是呢,你若听了我的话,不但不罚我,还倒该赏我了!”

  一时几人说笑着进了屋,浣纱自领着紫烟二人去隔壁,把一盒贡茶分装成几个小包,令她们送到各姑娘处,‘若有便罢,若谁没有,便说是四爷送给她们的’,紫烟二人答应着去了,这边绣儿又把从紫烟处问来之事一一告诉弘历,弘历双手握着茶杯,凝神细细听着,想起黛玉整日小心翼翼,身不由己之境,不免心生怜惜,便想也不想地说道:“明儿我叫人请个太医来,单看林妹妹,一应药材都我出,看那起人还能说什么。”恰浣纱走来找东西,听了这话,便笑道:“若这样,事情可就大了,你想,你如今在这府里,只几个人知道,宫中别人,都道你是被送到深庙古山养病去了,这会儿你请一个太医来,哪个不认识你?若回去乱说,这事岂不是大了?况你弄个太医来,单给林姑娘看病,这事本也说不过去。”

  弘历便笑道:“放心,放心,我岂是不知道轻重的?既让他来,自有我的主意,这原也不是难事!”浣纱见他这么说,知其意决,不好再劝的,只得摇头罢了。绣儿忽又想起一事,说道:“日里我和紫鹃聊着,我原想起林姑娘家也有些薄名,便问起来,不想那林老爷竟是个巡盐御史,我就有些疑惑,我虽也不知这些宫廷官位究竟如何,但也觉得不至如此清贫,何以林姑娘竟连一点积蓄也没有,一粥一食都得是人家的?自己再做不得一点主来?四爷难道也不纳闷?”

  弘历见说,便蹙眉慢慢说道:“我只觉得林妹妹可怜,倒没想到这些,听你这么说来,倒也觉有理,林老爷真的是巡盐御史?”绣儿忙点头,浣纱也开口道:“我也听过,这可不是穷官呢,四爷不记得平妃的哥哥就是个巡盐御史,你看她们家的气派。”弘历遂起身在屋中悠悠踱步,思索半晌,便让叫斗儿来,一时来了,便在其耳边细细吩咐一回,自是让他去宫中找明白人查探的话,斗儿自应命离去,这里几人又闲话一回,弘历因黛玉想家,便让绣儿浣纱等闲时多去看视,又思如何请医之事,又为黛玉生日贺礼之事煞费苦心,至晚间胡乱吃了点饭,便睡下了,也无须多述。

  且说此日贾母正与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闲话,旁有迎,探,惜三姐妹陪侍,因说一回王子腾升迁,又说一回元春,忽见有管事媳妇来报,说宫中太医来了,举座皆惊,不知何故,贾母便问是哪一个,回说‘是周太医’,贾母倒吃了一惊,知这周太医乃是三朝的老御医,深受隆恩的,自与一般太医不同,忙叫人搀着出去,只见贾政小心陪着一个一身紫袍,白发冉冉的老太医来了,忙上前叙礼相见,叫上好茶,老嬷嬷等人便要在客室设帷帐,李纨等也忙要回避,贾母便笑道:“这太医不比别人,你们都不用费事了。”一时落了座,周太医笑道:“久慕老太太隆福寿身,今日可巧路过贵地,特来瞧看一回,待他日回宫报于贵妃,闻老太太安然,亦可略解其挂念之心。”贾母心中有些疑惑,面上却笑着道谢不迭,便叫周太医瞧了一回子脉象,一时完了,不过开些养身安神,活血顺气的药来,贾母与其略谈了宫中各太医,并闲杂琐事等,贾政并夫人姑娘丫头们均在地下静声不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周太医便又笑道:“老夫今日得闲,不知贵府可还有让老夫效劳瞧病的。”贾母等人都道‘不敢劳烦’,太医便笑道:“顺手之劳,何必推却。”怎奈贾母一再谦辞,太医无法,只得说道:“曾闻得贵府有一姑娘,自小体弱不禁,身带不足之症,不知老身可否得缘为其瞧看瞧看?”众人一听,都知是指黛玉无疑了,皆面面相觑,心中大为疑惑,贾母笑道:“若能得太医为其瞧看,真真是我那孙女的福气了。”忙命人去潇湘馆叫黛玉前来,周太医起身笑道:“这大风天,姑娘既体弱身虚,怎好让她前来,我去瞧她便了。”贾政一听,如何能肯,况兼他人也都极力不让,这方罢了,等了半晌,见黛玉自搀着紫鹃的手,悠悠而至,一路也犹疑不解,至贾母处,见一飘飘若仙的老者,便有人悄声说道‘这是周太医’,先拜了一回,太医忙笑着上前扶起来,一时落座看病,细细把了一回脉,不禁抚须点头,贾母因问如何,周太医道:“姑娘六脉皆弦,气血两虚,因平日郁结所致,不知现服何药?”

  贾母便道:“现服人参养荣丸。”

  老太医便点头道:“好倒是好,就是太慢。姑娘之病,还宜速缓相结,双功并进,其效必与以往不同,姑娘羸弱不禁,恐药性不入,若只慢治,只怕病行迅疾,莫若我为姑娘开一方,且试吃着看,何如?”

  贾母听言,心中也喜,便笑道:“折杀她了,若太医肯为疗治,老身自感激不尽。”忙叫人备着纸笔,太医说一句,便记一句,先说了补血四物,曰热地,当归,白芍,川芎,又兼补中益气的,曰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等,外加肉桂,黄芪等,称之四物汤,仍旧辅以人参养荣丸,一时完了,又叮咛黛玉平日细则种种,态度极尽和蔼,黛玉皆站身听了,直至说完,方才坐下。

  一时又随意聊了几句,太医便站起身来,似有去意,忽见王夫人起身笑道:“近日觉得身子轻飘,头晕脑涨,不知太医可否也给瞧看瞧看。”可巧有小厮在门口来回,说:“十三爷请太医呢!”周太医便呵呵笑道:“不知十三爷有何吩咐,老身先要告退了,改日再来为太太瞧吧!”说完,一径走了,贾府苦留用饭,奈何其只却之不受,贾母忙命贾政等人好生送将出去,众人簇簇拥拥,直出了大门,看上了车马,出了巷子,这才回来,不再多言。

  话说这贾母等人犹自在此纳闷,‘并未听过元妃提起这周太医来,何故今日特特到此?’便问贾政,连带贾政亦觉糊涂,众人议论一回,也是云里雾里,她们怎知这太医顺路是假,却是奉了十三爷之命,先以瞧看贾母为托,实为看视黛玉耳,只因十三爷一再命其好生顾着黛玉,这方为其精心把脉开方,不敢有所疏漏,只是不知是弘历从中运作罢了,而贾府众人经此一役,见这周太医竟对黛玉尤为挂心,大出意料之外,虽不解何因,此后不免都对其另眼相看,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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