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纱幔飘飘，雪白软褥盖住一代娇颜，檀香袅袅漫萦，轻触迷梦中的徘徊。

　　寒雪在昏睡中挣扎，许久，许久，她头痛欲裂地撑开沉重眼皮，茫茫然地转动瞳子，在睡眼斑驳中打量了自己所处的环境，陌生的摆饰一一映入眼帘，她的瞳子逐渐清明，脑子有瞬间的短路。

　　这里是哪里？

　　她的心头首先浮上这个问题。她惶然地猛然弹坐起来，头额处马上因这倏然的动作而隐隐刺痛起来，她扶了扶额头，顾不得头疼，某种噩梦般的感觉便让她反射性地低头检查身上的衣物，看到完好无缺的衣裳，她才让紧绷至极的心弦稍稍松开几许。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她带来这里的……一连窜的疑问跃入她的意识里，她忍着头脑的不适，努力去回忆清醒之前的情况。

　　在她的强力自勉之下，回忆如潮水一般退涌而来，她记得自己被一个蒙面人带着上马，她记得当时楚王府的追兵一直追捕着他们，后来哑福好像也不肯定蒙面人的来历，于是她开始慌乱地挣扎，却始终不曾能够挣脱，好几次她的挣扎差点让她从马上跌下来，最后蒙面人似乎制止不了她的奋力挣扎，于是拿了一条手帕捂住她的鼻子。

　　是了！那条手帕上有一股香气，她吸入香气之后就觉得头脑一片昏眩，四肢无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那条手帕上的香气无疑是迷魂药……

　　手帕？迷魂药？蒙面人？她在脑海中过滤了这些人事物，若有所思地凝起了娥眉。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寒雪浑然不觉有人走了进来。

　　门口处，一位丫鬟打扮的婢女手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当她看到正坐在床褥上发呆的寒雪，马上眉开眼笑地快步迎过去——

　　“小姐，你终于醒来了？太好了，我担心死了，小姐你可是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以为小姐出了什么事呢？”

　　将托盘放置桌面上，婢女便走到床边，兴致勃勃地打量起寒雪，稍显稚嫩的眼神有点陶醉，小姐睡着的时候就像一朵恬静无暇雪莲仙子。睁开眼睛后，那双盈盈若水中月的水眸却宛如雪地里的香梅，红色的衣裳衬托了她娇嫩的肌肤，如仙如雪的人儿隐隐透着清傲，却又坚忍地绽放在雪世界里。

　　“小姐，你好美，难怪主子要特别吩咐奴婢要小心照顾好小姐……呃……小姐你肚子饿了吧？奴婢给你准备了好几次的膳食了，这次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丫鬟口快地滔滔不绝，说到“主子”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打住，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

　　在丫鬟打量自己的同时，寒雪也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面前的丫鬟，她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眼神还天真清澈。

　　寒雪稍稍放了戒心，但是却没有忽略丫鬟突然打转的话题，更加没有错过丫鬟不小心吐了吐舌头的小动作，她暂时将一切埋进心里，盈盈一笑，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奴婢该死，奴婢忘记向小姐自我介绍了，请小姐恕罪。奴婢叫作珠儿，是专门被指派来侍候小姐的。”珠儿福身行歉礼。

　　见寒雪了解似的轻轻点头，珠儿才又继续说：“小姐，让奴婢先侍候你梳洗更衣吧。”

　　寒雪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仍由珠儿主动地侍候她下床，然后整理，利用梳头的时间，她也差不多将整个房间看了个遍，里面的摆设装潢在在显示着珠儿口中的“主人”非富即贵，想起那个举手投足之间隐约透露出不凡的蒙面人，她暗自在心中思索着发生的一切事情。

　　回忆里，始终有个隐藏在暗夜中的挺拔身影，却被她刻意地模糊了，再次想起那被推至剑下的一幕，她的心只剩下麻木，也许还有淡淡的苦涩，然而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望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四目相对，她却看不清自己的眼睛里到底有些什么？

　　“小姐，小姐？头发梳好了。小姐？”珠儿看着小姐径自发呆，连自己唤了好几遍都没有反应，她不禁大声了些许。

　　这下子寒雪终于听到了，她看了看镜子中的发髻，敛了敛心神，才站起来。

　　珠儿奇怪地望了寒雪一眼，忍不住好奇地问：“小姐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没什么。”寒雪柔柔淡淡地随意应答了一句，便径自离开梳妆台。

　　“哦。那……小姐快来用膳吧，不然凉了就不好了。”珠儿倒也会察言观色，听得出小姐不想多说，于是守本分地扯开了话题。

　　寒雪看着桌面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这才感觉到自己很饿，听珠儿的说法，她已经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了，难怪会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无力。

　　尽管心头盘桓着无数个结，但是她通通选择了压在心底深处，如今，她只想好好吃一餐，那些繁杂的事情，她暂时不想理，这里虽然陌生，一切都显得疏离，但是……那又如何。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用餐过后，她沉吟地看着窗外明朗一片，没有下雪，也没有乌云，天难得清幽，几株红梅在淤积的雪层上殷然绽放，若有若无的幽香顺着轻风送进屋内，包围了她萧瑟沉静的心，晦暗的双眸涟起淡淡的柔光。

　　这嫣红如暖火的雪梅，开在天朗气清的苍穹下，如果不去留意季节的话，会让人觉得这会是身置寒气弥留的初春，一个充满的希望的季节。

　　然而……这梅的妖红，却实实在在是傲雪凌风之姿。

　　珠儿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桌上的剩菜残羹，待清理完毕后，正准备福身离开。

　　就在这时，寒雪幽远的眸光再次转了回来，她注视着珠儿，淡然笑语：“珠儿，我要见柳王爷。”

　　没有问句，也没有询问珠儿任何信息，寒雪就这么以着肯定的语气对珠儿说。她盈盈看着珠儿，在她的眼底，找不到质问的痕迹。绝美柔婉的脸庞挂着淡淡的笑痕，却让珠儿倍感压力，那抹笑，倾国倾城让人惊艳，然而那抹笑，却飘忽朦胧，夹杂着逼人的冷意。

　　珠儿端着托盘的手忍不住轻颤，目光闪烁着不敢直视寒雪的凝视，语气有点不知所措：“奴婢……奴婢不知道，小姐……那个……”

　　寒雪缓缓站起来，对于珠儿的慌乱视若无睹，她定定地看着珠儿，语气冷却几分：“我要见你们的柳王爷。”

　　“奴婢……奴婢……”珠儿只觉得在小姐那几乎可以透视她的身体一般的视线下难以思考，无所遁形，只能不断重复两个字。

　　一道颀长飘逸的身影无声出现在门口处，雪白的衣袖在微风中撩动。

　　“珠儿，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本王就行了。”

　　听到醇厚柔和的嗓音，珠儿如释重负地看向来人，匆匆地行礼：“是，奴婢告退。”

　　柳飘风悠闲地摇着他的羽扇，慢悠悠地踱步走进房里，挑挑眉，像是有点受宠若惊地望着寒雪，明知故问道：“听说雪妃找我？”

　　寒雪眸光流转几许，才又定在柳飘风身上，她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一身干净清爽的月牙白的衣袍，心思转了转，然后严肃了神态，淡语中夹杂着锋芒：“柳王爷黑衣蒙面潜入楚王府不知道有何贵干？”

　　闻言，柳飘风脸上的柔情一僵，波光轻佻的凤眸里忍下那抹涩然，很快地，他又挂上了漫不经心的笑脸，耸耸肩，三两拨千斤地道：“雪妃，你看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我带你去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地方，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搞不好会流连忘返，我们走吧。”

　　“我不……”寒雪沉下黛眉，就想拒绝。

　　柳飘风抢先一步打断她：“雪妃既然在府上作客，我自然要将最好的景色呈现给雪妃，雪妃不会不赏脸吧，还是……雪妃比较喜欢当凌空仙子，俯视大地的美景？”

　　热情的话语中，隐藏着强势的味道，她需要彻底放松才能承受接下来的谈话。

　　寒雪浑身一僵，莲唇抿了抿，犹豫地看向柳飘风那双盈满逗笑的眼眸，那里有着她未曾见过的认真强硬，她当下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疑惑，这人，双面人！与此同时，她也深知自己的问题要稍后解决了。

　　“既然柳王爷如此盛情，那寒雪便是却之不恭了，请带路。”

　　妥协是一回事，但是否发自内心则由她决定，她淡淡地看了柳飘风一眼，径自越过他的身边走向外面。

　　柳飘风苦笑地看着她疏离的背影，眼眸中染上丝丝的涩然，他知道，从此，这位总是牵动他柔情的女子将会离他越来越远，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跟她一如既往一般在街边湖畔倾谈人生。

　　走出清净的别苑，寒雪一路上都箴默不语，倒是柳飘风频频说话，说着那个即将要去的地方有多美丽，多迷人，多让人神往……

　　然而，他的热情却再也感染不了寒雪，她始终凝着脸庞，沉重，是她眼眸中唯一的情绪。

　　九拐十八弯，穿过回廊，越过荒野，进入溪流潺潺的幽谷，眼前的美景震撼了寒雪。

　　清新的气味扑鼻而来，摇曳的花儿点缀在绿草上，透明的瀑布挂在斜坡上，流水薄雾飞扬，明净了她心头的尘埃，洗去了她心头的阴霾，这一刻，她只想留住那漫天飞舞的蝴蝶在心上。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花香逗蝶舞，流水恋高山，就是这般吧。

　　禁不住心中的雀跃，寒雪张开双手奔向那一片美丽的花田，水雾迷蒙了这美丽的仙境，蝶儿轻盈飞舞，围绕在寒雪的身边，轻落在她如丝的发鬓上，徘徊在她轻飘的红色衣裳上，误以为是一株香气袭人的梅花。

　　自然，使得寒雪忘记了俗世，她漾开如花的笑颜，对着伫立在一边的柳飘风欢声笑语——

　　“好漂亮的地方，我从来不知道天地间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柳飘风眨眨眼，有点顽皮地回答：“美丽的地方当然是为了美丽的佳人应运而生，不用发现，你来了，这景也就自然而然自己出来啦。”

　　寒雪摇摇头，轻笑不语，习惯了柳飘风的轻佻，她倒也懒得再去追究，此情此景既然已经在她面前，她就只管欣赏吧。

　　“……”柳飘风不再出声，看着她陶醉轻松的模样，他兴致来潮，“嗖”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便在蝴蝶阵中舞起剑来。

　　无声胜有声，寒雪纯粹感叹地看着柳飘风如流水行云一般的剑法，那流畅的武姿，在蓝天白云下挥洒出流光，她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些美丽的蝴蝶在他的剑阵中变幻出各种各样的阵型，形成幽谷里一道道绚丽的彩虹。

　　天地间，也为这一双俪影而失色。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停下了她追风逐蝶的脚步，他收回了织网一般的剑光，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他柔情地注视着她，深情再无法掩饰，眸光灼热得让人发慌。

　　她侧身避开他的凝望，弥留的浅笑隐在了嘴边，她叹气轻语：“柳王爷不该这样看着我，不要忘记了我是你最好的兄弟的女人。”

　　“……”柳飘风与她一样，侧身看着那潺潺而飞流的瀑布，凤眸里净是痛苦挣扎，却找不到语言来安慰自己。

　　许久，他偏首看着她，定定地注视着她迷离的侧脸，心中在呐喊，只要她说一声，或者给他一点柔情，或者告诉他，她不喜欢留在这里，他一定会不顾一切为她扛起所有，包括背负一切的罪名。

　　这股强悍的决心透过空气，直逼寒雪的心门，她感受到了他义无反顾的情感，却沉重得让她想要逃。

　　暗暗收起物是人非的伤感，寒雪转身，坚定地看着柳飘风：“柳王爷是否应该回答寒雪之前的问题了？或者寒雪应该称呼你为……玉王爷！”

　　柳飘风感觉身上的血液在凝滞，他怔怔地锁住她的视线，半分不动，凤眸涌动着惊讶，沉郁，无奈……

　　直到瀑布的流水声再次进入耳际，他才强逼着自己收回所有的感情，涩涩地开口：“这里这么美，如梦似幻，说太现实的问题真是煞风景，雪妃，请。”

　　寒雪轻轻点头，转身离开，没有片刻的犹豫和停顿，平静的外表依然柔淡无波，然而内心的波涛却如瀑布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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