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难忘孤儿院

　　她要成为孤儿了。

　　嗯……她听到了。隔壁的房间，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告诉另外一个人，由于无法联系到李琢梦其他亲戚，只能把她暂时送到……孤儿院。

　　她紧紧地搂住了娃娃。低着头，一言不发。

　　“琢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那位男人忽然来到了她的房间，半蹲下来仔细地看她。

　　梦梦依旧沉默，嘴角挂有一抹寂寞的笑容。她就像一个不属于人世间的洋娃娃，却充满了人世间的悲伤。

　　陈毅非看到了这一幕，便在这一刻被深深地触动了。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琢梦，我是你妈妈公司的法律顾问，也是处理她遗产和公司破产问题的律师。这些问题你都不用担心，你妈妈留下的遗产足以抵消大部分债务，剩余的也不需要由你来承担……只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监护人的情况下，琢梦可能要去孤儿院住一段时间……”

　　小女孩眼睛里面没有丝毫光彩，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眼前之人的话。

　　男人只好摸出了那封信。

　　他轻轻地把信放在了梦梦身旁：“琢梦，这是你妈妈写给你的遗书的副本。也许你现在还看不懂，没关系，可你一定要收好知道吗？也许以后，你就会明白你母亲的苦心……

　　“你的妈妈，真的很爱你。”

　　男人于是走了。

　　屋子重新恢复了寂静。小女孩忽然感觉有些冷，但又不想去加衣服。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有了泪水。

　　想了好久，终于还是打开了那封遗书。

　　她灵巧地找出了书房里的字典，开始认真地读着信。那位陈叔叔说对了，真的有太多的东西她看不懂……不过她的眼泪却变得更加泛滥，因为她看懂了在信中反复出现的那几个词语：“我爱你”，“对不起”，“爸爸”，“幸福”……

　　那个夜晚她没有睡觉。

　　第二日早上，眼泪已经流光。她开始感觉到了一种深切而难言的愧疚，脑海中不停地播放起母亲离开以后残留在床上的尸体。她当初竟然没有上去再搂一搂母亲，甚至没有为母亲掉下一滴眼泪……

　　“妈妈。”

　　轻喃着，小女孩笑了。

　　那笑容依然漂亮，却不再温和，甚至显得有些凄凉。

　　即使，就连这孩子自己可能也不明白“凄凉”的意思。

　　原来，一切都过去了。

　　孤儿院

　　刚去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不敢走进去。

　　仿佛只要踏出那么一小步，那么，她就不再是她了……

　　她成为了孤儿。

　　……

　　不远处，躲在阴影里的小男孩正紧紧地盯着她，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小天，你在哪里？”

　　听到叫唤声，小男孩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转身，走入了孤儿院。

　　最终，她还是走了进去。

　　然后，陈毅非便带着愧疚的目光，转身离去了。

　　于是她回头看身旁的女人。听说是姓高，看起来大概年过四旬。

　　小女孩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琢梦逐渐发现，高院长是一个脾气很差的人。只有到了有人来孤儿院认领孩子的时候，才会展露虚伪的笑容，用尽一切办法让来人选中一个。

　　对在孤儿院生活的绝大多数孩子来说，一旦被人看上，就意味着与孤儿院的生活告别；而院长也会得到她“应得”的那一份。但这只是最美好的祝愿而已。孤儿们总不能奢望每一个前来领养孩子的人都怀着最纯粹的好意，事实上——那才是最罕见的幸运情况。

　　孤儿院有150多名孤儿，大多都有共同的特性：瘦小机灵，沉默寡言。年纪大的，会相互存有一定的敌意。其实这样的气氛并不常见，也许，这就是漓城孤儿院的特色吧？

　　琢梦，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是因为喜欢这里……而是因为，不想去其它任何的地方。

　　他们的住宿环境并不是很好，却也算不上很差。孩子们的关系总是那么不冷不热的，但她始终想要保护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讨厌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吗？

　　她日渐勤劳且消瘦起来，一直如此，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以前的日子。所以时间就这么过去，无声无息地过去。她想，她会过得幸福，只要她愿意。

　　3年后。

　　在孤儿院的日子总是感觉过得很慢。但其实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在人们还来不及缅怀过去的时候，已经离开。

　　她还记得那一天，天气异常的冷，可是高院长却格外的高兴。

　　有位大户人家的夫人要来这挑选一个男孩，与往常一样，高院长只要能让他们感到满意就能赢得多一些只属于她本人的“流动资金”。于是乎，嘴角挂有献媚的微笑，高院长的声音变得很温柔：“孩子们都在这了……请问，您是想要什么样的孩子呢？”

　　院长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在她的脑海中，“孩子”也许与“鞋子”没什么区别吧？都是货物而已。

　　也是，少一个人吃饭，那么那些达官贵人们假惺惺捐献的钱，就有多一分可以落入她的口袋里。

　　那位贵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之后一刻也没有耽误，她开始认真审视起这150多名孩子……而不过是一阵子，女人的眼里便多了一丝失望。她轻叹一口气，回身倨傲地开口：“很抱歉，我想我们会先到别的孤儿院看看……”

　　说着，眼睛就朝孩子们所住的集体宿舍的门口看去。一旁的律师已经安静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高院长愣了下，勉强提起笑容。不行，她在心里想着，有钱人家来孤儿院挑选孩子的机会真的不太多，她绝对不会就这么放手……由于每天与这些孩子生活在一起，她对所有的孩子都有一个清晰的分析，而为了做成这笔“买卖”，高院长开始仔仔细细地想着有无合适的人选；再看眼前这群孩子——哎，那些脏兮兮的衣服，还有又瘦又弱的惊惶样子……难怪别人看不上眼！

　　就在此时，高院长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名字。

　　小天！

　　不知道小天原本是不是唤这个名字。这个孩子在4年前独自来到了漓城孤儿院，当时他正晕倒在孤儿院门外。孤儿院一位好心的教师，把他收留了进来，没想到醒来以后这孩子却沉默寡言的，也没有离开孤儿院的意愿。而高院长只有一个不把小天打发走的原因：

　　他长得太可爱了！尽管身材比较瘦小，但神情之中已经流露出了一种很高贵典雅的表情。高院长不想深究这样的表情来自哪里，她只是在第一眼看见小天的时候就知道——如果，她是说如果——她也是其中一位想要收养孩子的大户人家，小天显然是自己最合适的人选。

　　4年过去了，小天在校内的学习成绩更是为高院长的计划增加了不少筹码。而今日，也许就是小天回报一下她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高院长轻轻唤住了那位正要离开的女人：“夫人，请您等等！我想，这儿有一位符合您要求的孩子！”

　　说着她又回首，让一位员工把角落中的小天带了出来。紧接着，整个集体宿舍的人便全部注视着这位10岁的，神情有些紧张却毫不畏惧的少年。

　　高院长嘴角的弧度，在那位夫人露出浅笑以后也变大了一些。

　　如今的小天，还是如同4年前一般沉默，却显得比过去稍为健康一些，也丝毫没有别的孩子那种胆怯而懦弱的神情。

　　衣装华丽的女人终于满意地笑了。

　　4年前的那个下午，闻君亲手结束了发妻的生命以后，目睹了整个杀戮过程的儿子被秘密送到了孤儿院门前。闻君对此没有任何的解释，而闻建军却丝毫不知道此事；谁也无法猜透这些上位者心底真正的想法——于是，自称“小天”的闻商云在这个肮脏却宁静的小孤儿院里面过了4年的平静日子。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要为妈妈复仇的使命。父亲残忍可怕的表演，已经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当中——假若，人类真的拥有灵魂。所以说，有一些东西是不会被忘记的——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当时是多么年幼；也是不会消失的。不会忘记，不会消失，所以要——努力长大。

　　他要成为有实力的人。

　　所以，从4年前的那个晚上开始，他的名字已经改变为——翼落天；当然，如今除了他自己和另外一个在三年前来到孤儿院的小姑娘以外，还没有别人这样叫过他。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女人来到了他的跟前，轻声询问，眼神却锐利无比，“愿意跟我走吗？”

　　小天沉默一阵，然后慢慢抬起头。

　　“……我不愿意离开。”

　　少年答非所问。

　　不理会高院长在旁猛作“暗示”，小天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女人的目光。

　　女人冷漠一笑，回头道：“高院长，你的这位孩子还真可爱——他是真不愿离开？看来你平时待他可好了。”高院长立即慌了，神情紧张地走到了女人身旁否认：“不是，夫人您误会了，小天不是这个意思，他当然愿意离开！”说着，高院长让两位员工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孩子。

　　就连她本人也走向了小天，轻轻地搭住他的肩膀：“小天，你愿意离开……不是吗？”

　　“住手！”

　　高院长颤了一下，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了一跳。

　　孩子们纷纷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与小天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从宿舍的一个角落里面冲了出来。她表情严肃认真，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巴，身子却很单薄——但在这些孩子眼中，小女孩仿佛拥有无穷力量……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知道，琢梦是他们中最勇敢的女孩，也是最友善的女孩。虽然她也还小，不过却勇敢得仿佛无所畏惧，即使是面对天大的惩罚，琢梦也会尽量杜绝孩子被不怀好意的人收养。不知为何，年纪小小的她总是十分向往着保护所有的人。这样的行为让小琢梦看起来像一位守护者。

　　她，就是这间孤儿院里的天使。

　　就如所有孩子预料的一般，琢梦坚定地去到了女人和惊呆了的高院长面前，然后拨开了高院长的手，飞快地牵起了表情担忧的小天……

　　小琢梦回头对那位贵夫人道：“夫人，请不要欺负我们这些孩子！”她表情坚定，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之后，女孩子在院长和女人反应过来以前拉着男孩儿就往宿舍外冲去。

　　院长回过神来，伸手往前一抓……但是，除了衣服粗糙的布料以外她什么也没有碰到。

　　下一瞬间，琢梦与小天已经飞奔出了集体宿舍。

　　他们轻快的脚步声在集体宿舍里面漂亮地回响起来。

　　他们就像是逃奔天堂的快乐鸟儿……

　　男孩望着琢梦淡漠的面孔，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感动的光彩。

　　总是这样喜欢帮助别人……喜欢照顾他。因为他是孤儿院中最为孤单的孩子之一，所以，也总能得到更多的琢梦的照顾。

　　这应该不算是恩情……不过是，两个孤独的孩子相互扶持，在这个世界上想要生存下去而已。

　　此刻，琢梦暂时没有理会他。

　　小姑娘正在仔细想着什么，过了一阵，又一言不发地拉起小天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时间已经不早了，琢梦自然不认为院长会原谅他们的“任性”——特别是她。所以她根本不打算晚上回去吃饭，同样的，她不打算让小天一个人回去受难。

　　其实琢梦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爸爸妈妈的忽然离世，人世间的世态炎凉，足以让一个7岁的孩子一下子长大、成熟了。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那个许久没去的拉面店。

　　一路上她忽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这所孤儿院的情景。那是3年前的事情了，而那个时候，小天已经在孤儿院里面生活。

　　直到现在这3年终于过去了，孤儿院的日子比想象的还要苦。其实不管是怎么样的苦她都可以坚持。她可以被别人欺负，她可以学习那些所有孤儿都会做的活——然而，她却不可以容忍别人在她眼皮底下欺负孤儿院的孩子；不管那是不是无意的，她仍然很讨厌，十分的讨厌。

　　所以她会捍卫所有孤儿院的孩子，不管那些孩子是否曾经得罪她。她已经把这个工作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最大的责任；即使，因为如此她曾经受过许多残酷的惩罚——因为她其实根本没有保护这些孩子的能力。也许她也是需要得到保护的一员吧？

　　轻轻叹息着，两个孩子来到了那间不错的拉面店。

　　拉面店的老板是一个好人。有时候，被罚不准吃饭的梦梦会来偷吃拉面店客人吃剩下的拉面。老板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但只要梦梦没有影响到别的客人，老板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此时他正在收款桌旁边坐着看报纸。听到眼前的脚步声，中年老板习惯性地开口道：“欢迎光临——”还没有说完，他抬头看到了满脸委屈的两位可怜的孩子。

　　“哎呀，是你呀？”

　　老板看到琢梦以后，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小姑娘于是下意识地把小天牵得更紧了，她手心的温度是那么温柔。小天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动。他忽然想，也许他的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使命；一个保护所有值得保护的人的，使命……

　　老板犹豫一阵，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小店——里面的客人并不多，显然，现在还没有到晚餐的高峰期。他最终还是屈服地叹了一口气：“快去吃吧，干吗总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呢？外面的世界要比你想象的危险得多了，别逞强！”老板摇摇头又开始看起了报纸，佯装没有看见两位孩子感激的眼神。

　　“琢梦……”

　　“专心吃东西！”

　　“是……”男孩子低头继续狼吞虎咽了起来。

　　直到那小半碗面被啃光的时候，男孩才发现琢梦一直在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无意中看到琢梦的碗，立即皱起眉问道：“你怎么不吃啊？”男孩发现那份属于琢梦的“晚餐”居然还有剩的；要知道，客人吃剩的面原本就不多，而琢梦也有好久没有吃一顿“好”的了，所以这样的情况根本不该发生啊。何况，回去以后院长一定会看得更严，那么琢梦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出来了……

　　孤儿们除了孤儿院以外，是无处可去的。这间拉面店的老板说对了。孤儿们的未来，也从来都不由他们自己决定。因为他们的未来没有光。

　　“琢梦，你怎么不吃啊？”

　　“吃不下呗……”小女孩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小天，我们要好好谈谈。”

　　小天低下了头：“快吃吧……”“不是的，小天……”女孩儿认真地看着这位只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一丝温柔的男孩子，“也许，高院长是对的。也许你真的应该找一个好的家庭，然后离开孤儿院……”

　　小天我紧了那双木筷。他渐渐低下了头。

　　琢梦继续说道：“你已经不小了，其实……我们都不小了，如果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就真的应该离开了。再过一两年，别人也就不会再要我们了。这点你知道。何况……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呢，小天？你完全可以找一个……”

　　“如果，我说……”小天打断了女孩的话。

　　他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对上了女孩儿的。

　　他说：“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喜欢他们呢？如果我说，这整个世界里面，我只喜欢你……琢梦。”

　　琢梦愣住了，然后她低下头，吃了两口拉面。

　　她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句话：“小天，这根本不由得我们喜不喜欢。再过两年等我们读完了初中，高院长一定会让我们出去打工。我不希望这样，小天，我不喜欢这样！”她又叹了一口气，“小天，我们一定要继续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样，我们的命运才会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是知道的，不是吗？这些都是你以前告诉我的。以前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

　　两人都沉默了。

　　又过了一阵，琢梦看了看男孩儿，向厨房内的老板大声道谢一声以后，就拉着男孩走出了店子。他们漫步到了附近的一个免费公园，两人一起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面。

　　琢梦歪过脑袋，认真地凝视一言不发、满脸倔强的男孩。

　　真的好漂亮啊。她在心里微笑。这么漂亮的孩子，为什么苍天也要抛弃呢？就像当初抛弃了自己一样……

　　男孩抬起了头。

　　于是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对上了琢梦的。

　　从未见过这么寂寞而深邃的眸子。那一刻，这双眼睛永远印入了小天的心底。

　　他突然开口了：“琢梦，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分开了，你说，我还会找到你吗？”

　　琢梦愣住了。她轻轻回身坐好，抱着双腿蜷缩在长椅上。

　　仰起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她答非所问：“小天，再耐心等一等。只要再耐心等一等，星星就会出来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星星一定会出来的。那个时候啊，我把北极星指给你看……”

　　“你以前已经指给我看过了！”

　　“不，这一次是不同的。”女孩笑了，“这一次我们要好好看看。这样，就算以后分开了，我们走散了，也总有一天会找到对方的哦。你相信吗，翼落天？”

　　翼落天……

　　男孩握紧了双拳。

　　女孩笑得更加可爱了：“我一直都认为你才是孤儿院的天使呢。因为这样，我身边就多了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了。呵呵是不是很自私啊？你要知道，你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天使，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到天空去。到那个时候，带上我走，好吗？”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面，除了你，我已经再没有其他朋友……再没有其他真正牵挂的人了。

　　也许有，也许还包括那个记忆中的童年里唯一的好朋友：吴晴风。“嗯，还要带上我的好朋友吴晴风……就是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晴风。好吗？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

　　男孩呆住了。

　　他也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天空等待星辰。

　　“小天。我相信，星星会为我们指引方向。它是多么美丽啊。”

　　女孩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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