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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选择


  3月27日。

  漓城购书中心。

  这还是很早的清晨,购书中心大堂中已经挂起了红色的横幅:少年作家赵希《安静的过去》签售活动。购书中心的工作人员正娴熟地忙碌着,平时来到漓城签售的作家其实并不少,但17岁嘛,似乎是第一个。《安静的过去》在前段日子也卖得很好,说来,大多数人都感觉赵希很不一般。

  上一天晚上,他已经来到漓城了。其实签售活动是安排在下午2:00,但他却早早地来“察看场地”,眼睛四处地瞄,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不久,少年露出了好看的微笑。

  那两个孩子正站在购书中心门口四处张望呢,两人都留着不及肩的短发,其中一位的脸上挂有盈盈笑意,显得可爱活泼,而另外一个则文雅得多。

  他不着急向她们挥手,只是顽劣地小心翼翼走到女孩们身后,忽然说:“妹妹,娘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晴风转身就是一拳过去,而安如也楞是微微嘟起了嘴巴:“你胡说什么呢!”

  赵希再一笑:“怎么,你们俩就这个态度欢迎我这大作家光临漓城么?”晴风小姑娘更郁闷了:“就你?省省吧!”说着却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开始仔细端详赵希,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到的“哥哥”,其实算得上半个陌生人。

  赵希已与照片上的不一样了,更别说好多年前的那一次相见。此时的他非常朝气有精神,笑起来也很好看。星眸剑眉,若不是身高还差那点儿,也算半个帅哥。

  晴风的目光是很挑剔的,但安如却一直没有说话。回头一看,那女子微微有些脸红。

  少女忍不住叹了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赵希此时开口道:“签售会下午才开始,我们现在找个什么地方坐一坐?顺便带我四处看看这个城市么?”

  他应该算是那一种广交四海的典型豪爽北方客,和他相处,是不会感觉拘束郁闷的。况且现在的他也与几个月前大大不同,书出版了,学校低下头求他返校,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性子更是比以往要爽气许多。

  两个女孩当即就答应下来,由晴风带路,去到了漓城步行街当中的小吃店。一路上还四处给赵希指路介绍,气氛异常融洽。

  但晴风还是发现了:赵希与安如相处时显得有些拘束。

  当然明白什么原因,想象一下自己第一次与网友见面的情景即可。无非就是幻想的破灭和幻想的重生,无非就是尴尬,还带有一些不知所措。

  到后来,几人去到了“水果捞”,准备在里面解决早餐和午餐。

  走进餐厅的那一刻,少年突然牵住了安如的手,一边低着头,什么也不敢说。

  “他来到漓城了……怎么,不是一直很想去找他吗?”

  欧楠的声音里带有笑意,少年却听出了一丝淡淡的落寞。

  “哥,我会去找他的。”他的声音很平淡。

  欧楠叹了口气,回头认真看了看少年。看着那有些苍白的面容,又突然说不出话来。

  “音鉴,其实我也建议你去见他一回。这么一回,总是要见的。”

  他顿了顿,又道:“见了他以后,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选择与他一起离去,回到淋城,重新去到自己父母身边。我一直希望你能幸福。”

  从很久以前开始,欧楠就在帮助他调查那个记忆中抛弃了自己的“表哥”。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提出要见他一面的要求,一是因为他暂不可以回到王家,二是因为,他恨。

  即使是知道了对方的抛弃并不是故意的……他还是恨着赵希。

  少年的手微微一颤,良久,道了声:“哥,谢谢。”

  “对哥哥是不用道谢的……”

  欧楠转身离开,只剩下王音鉴怔怔地看着漓城购书中心大门。

  “赵希”两个字好刺眼。他迟疑一阵,还是走了进去。

  买了一本书。

  《安静的过去》。

  付费的时候,售货员微笑着对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看这样的书……你怎么不下午来一趟?作者准备2:00开始签书呢!”

  于是王音鉴对她一笑。拿着书,离开了这个地方。

  原来自己已经长大了。

  即使是面对那个恨了这么多年的“仇人”,也再没有什么可笑又可怕的冲动。

  冲动救不了他。冲动解救不了任何人。

  签书活动进行得很顺利,整整一个下午,安如和晴风都在帮赵希斟茶倒水、整一工作人员似的。她们倒快活,一路上居然还见到了几个自己学校的孩子,看那惊异又羡慕的眼神真是舒爽极了。

  赵希却很累。签了3个小时以后决定一周不碰钢笔。

  他们嬉闹着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最后赵希再次脱离出版社,偷偷跑去和晴风他们吃了个饭。这一次赵希与安如大胆多了,似乎终于正式表白了心意,常常并肩走着,还牵着手。

  她于是在他们身后看着,心里微微地痛。真是两个傻孩子,明明知道以后的路是多么苦,现在却依旧选择在一起。

  值得吗?

  多少次她都在问,值得吗?直到很突然的,她再也不敢这么想了。值得不值得,不由她来决定。

  应该是羡慕眼前这一对才是。

  他们单纯地喜欢对方,于是,单纯地对对方好。

  晚餐过后两个女孩不得不回家了,家人催促得利害。于是,转身离开以后,只有手中拿着的那本书还带有他的余温。其它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尽头的幻境。

  安如突然有种哭的冲动。少女忍住了,只是,双手紧紧地搂住那本书。

  《安静的过去》。

  赵希久久没有离开餐厅。

  直到夜幕真正降临。这里的夜降临得很快,不知道是春天的缘故,还是漓城的缘故。想不通也就没有再想,正如,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去宾馆。

  明天就要回去淋城了,还是出版社报销的机票。记得去其他城市的时候,一站一站的都是坐火车。但毕竟今天已经3月27日了,自己逃了多少日子的课?

  胡思乱想间,少年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而他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什么动作,只是,来到他跟前,静静地看着他望向窗户的侧脸。已经和模糊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呢,他已经成为了自己仰慕了好多年的男子汉,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路,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单纯而无助。少年轻轻一叹,也许,也是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他手中拿着的,不就是《安静的过去》吗?

  ——看到当年的真相出现在他的书里面,真正的,由他的笔他的心来叙写,那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赵希似乎感觉到跟前有人站着,于是回头,然后愣住。

  但他没有认出音鉴来,只是感觉有些面熟。再看看少年手中自己的书,立刻了然是方才签书时见过的少年罢?于是赵希微笑着主动说了句:“你好!”

  王音鉴愣了,良久,才幽幽回了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希有些惘然地摇摇头,伸手请他坐下,还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看了感觉怎么样?”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赵希半天,才低声道:“不错啊!”一边说着,终于坐在了表哥的对面。

  这个少年的眼神非常奇怪,让赵希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眼前根本不像是在看偶像或者陌生人,更像是,在看着一个自己很熟悉的人。

  “你……认识我吗?”

  他居然问自己的表弟,认不认识他。

  王音鉴有点微微的心痛,不知该如何是好,半天才说了声:“王音鉴。”

  什么?

  赵希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书中的表弟王音鉴形象,是被另外一个名字替代的。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记起“王音鉴”3个字了。

  直到少年再次开口:“赵希,我叫做王音鉴。你想起来了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喑哑。他的眼神好深邃。

  被伤得很重。

  哥哥,为什么总是这样心不在焉?你不知道,我多少年来一直在看着你吗?

  在寻找你,却又不敢面对你。

  赵希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以为,是哪个憎恨他的人的可笑恶作剧。只是他又狠不下心去破口大骂,因为眼前少年的眼神,真的疼痛得让他也跟着难受了。

  隐隐间,此人的面容似乎真的与记忆中的王音鉴重合……

  不可能。

  赵希勉强提起一笑:“开什么玩笑呢!是谁让你过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发冷。这样的声音传到了王音鉴心底,立即冰封了少年的心脏。

  王音鉴也忍不住笑了,带有些苦涩:“难道你自己还不能够判断,我是谁吗?”

  这一刹那,他终于失望了。

  不知道是对自己多年期待的失望,还是对赵希的失望。

  蓦然阖上双眸,却见欧楠在问自己:“你要不要走?”

  要不要跟着眼前的人,离开欧楠,离开这个黑暗的欧家,重新回去淋城,做一个最普通而快乐的学生。

  他愿意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赵希已经愣在了那里。

  他的眼神也是很伤痛的,仿佛,终于相信了自己,但又不敢说出来点破。

  王音鉴知道,自己应该谅解他的。

  他并不是故意抛弃自己。绝对不是。

  但他还是没有谅解他。

  他拿起了那本书,站了起来。一边说道:“小说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一些迟疑,背影显得,那么高大,却又,孤单。

  这是他的弟弟!这是他找了7年的弟弟……

  没错,难道他还会认错他吗?他怎么可以再一次,让自己一直希望保护的人失望?赵希立即站了起来,失声叫道:“音鉴,别走!”

  当音鉴两字相隔这么多年,重新从他嘴中说出的时候,竟然显得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僵硬。

  王音鉴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强忍眼眶中的泪珠。

  原来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我打算让他回到本家,认祖归宗。”

  檀木古椅上的老人正疏懒地坐着,眼睛却炯炯有神,不时闪过一道道精光。

  前方的中年男人心中一凛。此时的他,正半躬起腰低头问道:“那么,冯珊琳……”“哼,当初你选择这么做的时候,早就该料到这样的结果。”

  老人看来根本不在意那个名字:“为了让商云重返闻家,并且真心帮闻家做事,你认为这点儿牺牲不值得吗?”

  男人不敢说话,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老人看了他很久,终于笑了:

  “难道,你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也是,10年夫妻情谊,又是如何能简单放弃的?”言语之间却流露出了淡淡的讽刺。男人当然明白老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初,他与发妻结婚到亲手杀妻,也是经过了好几年的时间的,而且是同甘共苦的好几年。

  “父亲……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你还渴望有什么方法?”老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摸了摸已经全部变白的鬓发,继续道,“当初的恶果,不是由她身上报应,便是由你的身上——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

  于是,闻君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仿佛这么一开口,就能带去什么灾难。

  “明日我会让商云回家吃饭。到时候,便由他决定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吧。”

  语毕,老人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阖上双眸,仿佛十分疲惫。男人只好恭敬地离开了房间,却又愣在房门,久久伫立。

  父亲,当年的因惹出了如今的果。

  您就不怕如今的因再惹出新的果吗……

  第二天傍晚。

  司机平稳地驶出了五星级酒店,翼落天的心却平静不下来;仿佛是掉入了万丈的深渊,如何挣扎也找不到光源。

  昨夜,很忽然就接到了闻建军的电话。此后他已经犹豫了好久了——闻家这番邀请让他回祖屋聚餐,显然是爷爷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能力——但他真可能心无旁骛、死心塌地地为闻家服务吗?

  母亲的血,难道真如此白白流了吗?

  少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埋身于夜的阴影当中。他感觉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像是醉人的毒药——即使找到了解药,也无法解脱。

  而他别无选择。这个人生,早已被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套牢。

  其实他还能做一些细微的选择,譬如是,借助闻家的力量铲除那个扎在心底多年的肿瘤。他很清楚,闻家已经做好了复出代价换取他的信任的准备。至于那代价,他们应该也猜中了七八成。

  冯珊琳的死亡。

  翼落天却答应了一个女孩,说,绝对不伤害她……

  在这显得有些骇人的静默当中,车子终于驶到了一个看起来远离喧哗的地方。闻家的祖屋,听说是上个世纪便已存在的老房子,算得上国家保护文物。也不知道闻家运用了什么手法,让城市的最高行政机关建在老房子的不远处。而祖屋的后方还有一座小山……如此,这个地方显得宁静之极,广阔,却并不荒芜。

  祖屋俨然一个中式老庭院,怕就怕太大了些。

  而他从来不知道漓城里还有这样的存在。

  翼落天静静地站在祖屋的前院之中,竟再迈不出下一步。用竹子和红砖盖起的老屋,里面潜伏了这么多魔鬼。也许,闻家一家子都是魔鬼吧?

  少年轻轻一笑,拂去脑海中的万千思绪,终于还是跟随着身前恭敬的管家走了进去。

  他们先是绕过了院子中的一个典雅石制屏风,然后走上了木台阶,进到祖屋的小前厅去。听那管家殷勤介绍,这闻家还有一个硬规矩,初次上门拜访的客人必须在前厅等候主人的邀请。只有得到了闻家主人的允许,下一次拜访之时才可以入大厅等候。翼落天自然不需要遵循这规矩,管家便带着他又走过了一个小院,入到大厅等候闻建军。少年有些好奇地四处瞧瞧,发现那衔接前厅和大厅的小院两旁还有房间,只是不知连接到什么地方去。

  再看这祖屋的整体布局,果然十分传统和典雅。说实话,少年还从来没有去过这般的房子,却感觉除了“大”这一特色以外,又与传闻中的四合院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他说不出来。

  去到大厅后,少年坐到了木椅上。不一会儿,就见那位威严的老人穿着中山装走了出来。

  这一种装扮在如今的年代自然已经不多见了,但穿在闻建军身上,又显得异常合适。

  翼落天不得不慢慢站了起来,向老人点头道:“老爷。”语毕,他紧紧抿住双唇,竟不想再说多一句话。

  闻建军挥手让他坐下,双眉间蓄有不知名的复杂感情,最后化作一道浅浅的叹息。老人家坐到了主位上,整个厅子又重新被沉默给灌满。直到好一会儿,佣人送上的茶水渐渐发凉——老人家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一句让站在他身旁的管家忍不住浑身一颤的话。

  “商云,闻家对不住你们母子。”

  那位自幼便服侍在闻家的刘管家,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闻建军道歉了。

  翼落天看似还没有什么反应,眉头却一跳。

  “若是这句话在9年前说出,我的母亲或许还能够听到。”

  老人家重叹了一句:“没想到你还会……”“还会记得。”少年抬头看那位在瞬间显得苍老万分的老人,“我是母亲的儿,我的母亲待我的好,又怎么可能忘记?”

  他的眼睛正在发亮,像是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光。

  老人终于不再辩说什么,很直白地道:“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少年于是严肃地坐直了身子。

  死死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第一,我要让母亲入祖墓。”

  老人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可以。”

  “第二……”少年顿住了,他想起了冯珊琳的脸,又似乎看见了林琢梦泪眼模糊的面孔。

  跟前,老人家还在等待着。

  “我要让冯珊琳离开漓城……彻底离开闻家。”

  “什么?!”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不认为,从修心场出来的小孙子能有什么样的慈悲心。

  翼落天此次却异常坚定:“我不想再见到冯珊琳,但是,她也绝对不能死。如果你可以答应我这一点,那么,过去的所有恩怨,我会全部忘记。”

  这样的话说出口,少年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摒弃了仇恨的感觉……原来如此。

  少年紧紧地把指甲勒到手心。他感觉自己又见到了林琢梦。

  于是,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就在闻建军还错愕万分的时候,一个男人急冲冲地从外头走了进小院子,闯入了大厅。

  他的汗水从耳侧滑落,脸上的绝然和悲愁显露无遗。

  而当他站定并看见少年和老人之时,眼中隐隐有一种绝望的神色。沉默良久,闻君抬头看着翼落天,张口说道:

  “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一次,我选择用生命保护冯珊琳。”

  这个声音当中,再没有一丝犹豫。

  少年愣住了。就连老人,也变得不知所措,完全保持不了那种镇静和沉稳,“你……你说什么!”

  男人神色严肃之极:“当年犯下的错,我再没有理由让妻子替自己偿还……我已经做错过一次,难道还会错第二次吗?”

  少年的手颤抖起来。

  “为什么?”

  落天脸上刹那间溢满忧伤,夹带着丝丝恨意:“为什么当初会犯下那样的错……为什么不从最开始,就避免犯错?”

  为什么会有第一次的错!

  闻君低头。

  “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又是这句话。

  少年再也坚持不住,眼神蓦地露出凶光,右手一拳直直向男人击去,还连带出了一丝风声。男人自然反应不过来,只感觉胸口一痛,呼吸一滞,人早已经站不稳往后退去两米。

  而他已经留手了。在出拳的最后一刹那,他看着父亲的眼睛——留手了。

  闻君笑了:“你愿意打就打吧。我一定会保护冯……”他的话说不完,少年已经一脚横劈把他狠狠甩在地上,男人终于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声。

  身后的闻建军看到如此场面,竟然只是叹息,没有劝架。

  果然,那一脚过后少年没有出下一击,反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厅。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祖屋。

  闻建军叹息着拉起了男人,身旁的管家佣人立即把男人扶到一边坐下。

  此时的他,还哪有一个社会精英的样子,根本就会跌回到了9年前那种落魄无助的时候。

  刘管家道了一声“得罪”,将闻君上衣的衬衫解开,看了一阵然后按了按他的胸口,再低头察看方才被踢中的腰部。

  “商云少爷留手了。他没有伤到要害。”

  闻君却嗤笑一声:“呵,开什么玩笑,他恨不得我死掉……”

  四处一片寂然。

  男人却还在呢喃着什么,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他这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原谅我,他根本就恨不得我死掉……”男人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泪水。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感觉过脸庞的这阵湿润?15年?20年?

  而此时,他却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闻建军颓然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向外头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做多了错事,只想着继续错下去。这样,真的可以长久吗?

  闻建军勉强提了下精神:“君儿,你终于做了一件聪明的事情。商云今日打了你一次,以后就再不会伤害你。我以往还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男人半垂着头,侧着脑袋问:“什么意思?”

  “冯珊琳将是最好的替罪……”“我刚才的话,您没有听见吗?”他从来未曾这么无礼,“我说,我会用生命去保护我的妻子。”

  闻君站了起来:“父亲,我是她的丈夫。”

  9年了。他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他已经选择了站出来,再不会犯当初的错误。

  林琢梦静静立在中心公园湖畔,仔细一看,却是当初每周与陈枫约好相见的寂静之地。

  此时,她的双脚已经一前一后地站好,腰肢直挺,却并不显得夸张,那两只嫩白的手臂很自然地虚放于腰侧。这么一下,她在瞬间变得专注而充满魅力。

  欧楠坐在了她身后,是当日陈枫曾经坐过的位置。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首次没有带上笑容,眼神却依旧深沉复杂。

  少女开始练歌了。

  她先是跟着一旁的录音机作开声练习和吹唇练习,然后唱了两首美声歌曲,最后去调整一下录音机,放出了《不管有多苦》和《我要我们在一起》的伴奏。

  她动作娴熟,显然已经在这个地方练了好多次,也再没有当初的羞涩感——要知道,很多人并不愿意在他人面前作开声练习,特别是花季的少女。

  今天是,4月1日吧。愚人节,她并没有多少兴致。

  再有一周就要迎来决赛了,她只好每天放学到公园里面练歌,也不敢劳烦陈天曲为自己找什么练声房。于是这段日子以来,欧楠都会安静在一处陪伴,说是怕她傍晚一个人在公园不安全。她隐隐感觉这是借口,细想又似乎有道理,于是每天也不理会身后的人,只让他坐在一旁听她唱歌。

  《我要我们在一起》是决赛时她另外选的一首参赛曲目,原唱范晓萱。这是一首看起来很好玩,其实深情又带有些悲伤的曲子,唱起来必须娇柔无比,实际上与《不管有多苦》的感情还是有所不同。

  陈天曲原本不愿意少女选择这样的歌,毕竟“清泉杯”组委会安排每个选手翻唱两曲,就是为了让他们唱出不同的曲风,体现实力,好让评委们考虑周全;但《不管》和《我要》其实是算一类的歌曲,若没有很多的经验与很深实力,绝对无法将曲子的内涵表现精彩。

  毕竟,单单按那音乐去唱,在普通人看来两首歌都是温柔的情歌,而已。

  ……

  “风远远地吹着我的脸我的手我的发我的心我的眼睛,你远远地待在那个城那个路那个房那个灯那扇窗口,我静静地放着你给我的CD音乐当作背景,怎么唱,不再煽情……

  “……你的时间我的日子好像没有谁对谁发过脾气,过得太快,来不及……

  “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哎哟……你说你说我们要不要在一起,柔情的日子里,生活得不费力气,傻傻看你,只要和你在一起……”

  (摘自《我要我们在一起》,范晓萱)

  “累了吗?”欧楠在身后盈盈地笑着,似乎永远都那副悠然的模样。少女也对他轻笑:“有一点罢。”

  欧楠站起身来:“那我们回去吧。”说着,他便帮忙拿起了琢梦的东西,准备转身离开。

  她却没有动弹分毫。

  欧楠听不到脚步声,于是停下来,半回头问道:“怎么了?”

  琢梦沉默一阵,无声地一叹:“我想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呢?欧楠?”

  眼前的男人终于渐渐回首,站定,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忽然笑了。

  是一种与往常十分不一样的笑容,淡淡的,似乎有些讽刺,又带有些无奈。

  “琢梦,你认为我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琢梦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要在你身上要得到什么东西,还需要这么对你吗?”

  少女低下了头。她知道,那几千块的学费,已经是她欠的最大恩情,最起码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偿还的东西。

  所以说,欧楠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为他办事,而琢梦是绝对无法拒绝的;所以说,欧楠根本不需要如此温和友好地对待自己,根本不需要……关心自己。

  “我明白了。”女孩重新抬头看他,露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笑容,“谢谢你……也许,你真的把我当作了好友,也许只是我太多心。”

  她的话,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讲给欧楠听。

  她只是再也没有多说什么,缓缓走向了男人,与他并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直到他,突然再次开口:

  “琢梦,你真的与过去的我很相似。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为。”竟然相似到,能让他起了放弃家族任务的念头,只是专心地陪伴她过普通人的生活。

  琢梦没有说话。

  “你是一个过于冷静的聪明人。也许,接受了我支助的学费,该是你一辈子最大的失误吧……”

  少女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失误。

  却是因为翼落天告诉过她,他想看她在台上唱。

  不过是借口吧?那个少年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了。女孩在心底苦涩地笑着。也许真的只是借口,一个让自己犯错的借口。

  喜欢音乐,喜欢唱歌,内心潜意识中又渴望叛逆;渴望脱离,原来的生活……

  她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林琢梦抬头望向天空。

  今日的云不多,夕阳已经没有了踪影。

  “欧楠。”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身边的人,“我想……暂时先不要回家。”

  欧楠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要去医院看看一个朋友,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

  欧楠好久好久地看着她,最后低头一笑:“注意安全。”

  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少女。没有多问一句什么,只是,如此安静地离开。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些不忍。

  来到陈枫病房的时候,少年正在病床上看书。他应该也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吧,喜欢阅读喜欢看书,也喜欢远离这个纷扰的世界。但是,他的兴趣却偏偏要求他涉世,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

  “阿枫,这么晚还没有吃东西吗?”眼见专门的护理护士不在房间,她便轻声地问着。少女从来没有看见过陈枫的父亲或母亲出现在病床边,不知道是刚好错过的原因抑或其他。

  陈枫从书本里抬起头,对她温柔的笑。这应该是一个很少笑的孩子,但是当他对着她微笑的时候,少女却感觉非常温暖幸福。

  这是一种真诚的笑容,与欧楠的复杂不一样;他其实是一个比玻璃还要透明的少年。

  “我还好,晚上喝了点粥。”他的声音很轻柔,“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少女随手把书包等杂物扔在了床边,伸了伸懒腰。“我也累得紧,最近确实很忙……但我也好久没有来看你了!”她对他灿烂的笑,“怎么,不想我呀?”

  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而琢梦也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当:“瞧我胡说的……你不介意吧?”一边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年的神色。

  于是,陈枫哈哈大笑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故意侧过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对她微笑:“你说我会介意吗?傻小孩。”

  林琢梦笑得很开心,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终于散去。陈枫,陈枫,多好的男生,和他一起坐着聊天,竟会有遇到同类的感觉。

  也许,他们这几位……包括欧楠——都是挣扎在这个世界上的,同类吧?

  “阿枫,冯老师她最近还好吗?”“还好吧,只是心情一直很差,她也是经常来看我,不过都在你上课的时间。”

  少女终于释然一笑。是的,她放不下冯珊琳,那个优雅美丽的女人,竟然要顶上翼落天父亲犯下的错……

  “梦,我感觉你最近很喜欢发呆。”

  少女回神一笑:“有吗?也许是最近比较忙,所以整个人太累了吧……嗯是啊,我好像还胖了一些,因为每次感觉累就会拼命吃很多东西。”

  陈枫轻轻一叹,将手中的书放到床头:“你呀,要多注意身体……很快就要参加决赛了吧?所以说,这个时候这么拼命也没用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拼命。”少女嘲讽一笑。

  这么拼命,应该是为了自己吧?而不是像自己所说的那么伟大,什么,为了那个当初将近3年未见的故人。

  “琢梦,你最近……有和他联系吗?”

  少年侧过脑袋认真看着女孩:“你们最近……怎么样?”

  刚问出来,又觉得后悔了:“……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他没有再理我了,”少女微微低下头,“那天过后,他再也没有和我说上一句话,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他消失了。

  却把《北极星》交到了她的手中。

  两人沉默了下来,陈枫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难道要帮自己的“情敌”说好话吗?但是她这种无助的眼光,他看着还真不好受啊……

  少年轻轻挑起她的脑袋,动作很暧昧,但是神色却严肃之极。

  “琢梦,你喜欢他吗?你到底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每次都只是“很在乎”那个人,却不知道,这样的在乎和“喜欢”是不是同样的东西。

  或者,会延伸到……“爱”吗?

  “阿枫,”她轻轻侧过头,算是躲过了那只手,“阿枫,你这么问我,我该如何回答?”“你不必顾忌我……只需要,把我当作知己,就可以了。”

  她喜欢他吗?

  两人感情的积累和沉淀,准确地说,要从很小的时候算起。

  是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搭话的时候呢?

  少女轻轻闭上了眼睛,于是眼前就出现了小小的落天。那个是一个孤僻沉默到极点的男孩,又与陈枫的沉默不一样,翼落天的眼神不会让人温暖……而是,像一把利剑一样,可以轻松地刺穿人心。

  乃至,看透这个世界。

  他的眼睛却很明亮,那张孩子的脸,其实很帅气。那个时候的他非常瘦弱,刚开始的时候,也不肯吃自己多出来的饭菜。

  他说:“我不要你的施舍!”

  而她就告诉他,在那个地方,没有施舍可言;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在尽可能地活下去。如此一来,为什么不可以互相帮助呢?

  那时候的感情最多是友谊或者相依为命的亲情。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只是有一种单纯的喜欢。很喜欢对方,因为对方是那么的熟悉,可以给自己安全的感觉。

  直到两人再大一些的时候,应该是当年分别的前夕,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暗恋,她对小天的喜欢,也是如何的与对别人的不一样……

  不过,不敢说。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可怕”的问题。

  然后,他被送走了……

  重新见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3年。

  没想到这一见面,却发现他们已经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尽管她如何粗心,也绝对忘不了相见的那个晚上他的一句“她认错人了”;更何况,琢梦从来不是一个粗心的孩子。

  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认错了人。

  可此后几月的相处,让她逐渐找回了当年生活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有一种,看似很浅,其实……很深很深的眷恋……

  “陈枫,也许,我真的喜欢他吧。”她笑了起来,好漂亮,也很悲伤,“我喜欢他,可我有什么资格喜欢?”

  “为什么这么说?”少年微微蹙起双眉,“他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阿枫,我总感觉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总感觉,没有资格,如此和他一起……呵,很傻,对吧?”“是啊,多傻的孩子。”少年苦涩地笑了起来。

  当面听到喜欢的人,亲口说出对另外一个人的仰慕。这样的感觉,如何好得起来?

  “不过琢梦,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听我说一句话。”

  林琢梦抬起头,看他。

  “你既然选择了喜欢他……那么,就努力去喜欢吧。不用考虑太多有的没的,只要,你10年后不为现在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少女眼睛有些闪烁。

  “小姑娘,你要知道我永远会在你身边帮助你。既然,选择了喜欢,就不要退缩,好吗?”

  泪水,一滴一滴,轻盈滑落。

  少女身子有些发颤,捂住嘴巴,坚决不让自己哽咽出来。

  “孩子,要加油……”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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