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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变徵 七 中


  王伯当徒劳地伸了一下手没拉住吴黑闼只抓回了一手的冷雨。“也罢!”他仰天长啸将手里的雨水和血水向前一抛带领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弟兄跟在吴黑闼身后。在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他向主营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与瓦岗外营其余各位统领一样王伯当之所以拜李密做大当家就是因为他相信李密是桃李章中所预言的下一位真命天子。“能经历那么多坎坷却一直坚强活下来的人可能福缘深厚吧!”抱着这种想法他不折不扣地执行李密的任何命令。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修成正果不再做一名山贼头儿而是做新朝廷的开国功臣受世间万人的仰慕。

  没有人天生愿意做贼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子孙被人指着脊梁骂一声“贼娃子!”。是李密告诉他作贼这行做好了便可封侯拜将。打江山和打劫一样不过是大伙宰一头肥羊然后坐地分赃。王伯当接受了这种观点他视李密为自己改变命运的希望。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老天选定的“真命天子”居然是如此阴险狡诈的一个人物!

  他不怪李密用金银买通了算命先生贾雄哄骗迷信的翟让将瓦岗军大当家的位置拱手相赠。古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如果瓦岗军继续掌握在翟让手里早晚也会被这个胸无大志的人糟蹋掉。

  他也不怪李密做了大当家后想尽一切手段排斥能征善战的徐茂功。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座瓦岗山上存在太多的核心人物并非好事。将徐茂功等人排挤在决策圈边缘正是李密掌握整个山寨一展雄风的必经之路。

  但是在今天王伯当对李密的行为彻底失望了。此人居然因为军中乏粮就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驱赶着近十万弟兄到战场上送死!他把这些弟兄们都当成什么了?随时可以扫落到桌案下无知无觉的棋子么?他把勇三郎王伯当看成什么了?难道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危难李密还怕自己觉其势微便像那些市侩小人般弃之不顾么?

  王伯当理解吴黑闼的心情就像他理解此时的自己。他双手抡槊怒吼地扑向了一群列阵而来的郡兵左冲右突疯子般与人以命相搏。

  吴黑闼抡着铁叉冲杀在王伯当右侧。他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雨水从伤口处灌进去洗出白花花的骨头。已经豁出去了的吴黑闼感觉不到疼铁叉舞得像车轮般呼呼生风。所有试图袭击他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飞出去躺在血色的泥浆里痛苦地翻滚。追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瓦岗军喽啰也越来越少已经难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攻击队列。但所有弟兄们都不肯撤退如果两位当家的要战死他们也决不偷生。轰轰烈烈倒在一块儿到时候举一碗孟婆汤往生路上权做酒!

  仿佛被瓦岗军疯狂的举动所震慑郡兵们的推进度明显放缓。他们将扑上来的拼命者驱赶出阵外然后在原地慢慢调整队形。“止步止步!”一个个军阵中央已经湿透的战旗被旗手用力挥舞用力甩展骄若惊龙。

  吴黑闼用铁叉砸飞数杆木矛冲向敌军。失去兵器的敌人快分散开快撤入同伴的保护圈中。“来啊来啊杀我!”吴黑闼声嘶力竭地喊着嗓音已经沙哑如破锣。他面前的郡兵眼中露出了一丝轻蔑的怜悯倒退着缓缓与其拉开距离。

  “战有种的来战!”自觉受了侮辱的吴黑闼大喊大叫做势欲扑。肩膀上却突然一紧上臂被王伯当牢牢抓住。“滚开怕死别跟着老子!”他大叫欲摆脱同伴的纠缠继续上前与敌人拼命。对方却丝毫不肯松手而是用长槊指向重重雨幕之后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一个字脸上的表情极其恐怖。

  雷声细密连绵的雷声由天际间滚来越滚越近。吴黑闼也听见了刹那间他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那不是真正的惊雷那是马蹄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曾经做过盗马贼的吴黑闼能判断出冲过来的敌骑至少有一千余人并且个个训练有素。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用尽全身力气喊了起来。敌军不是因为畏惧而后退而是刻意主动回撤为裂地而来的骑兵腾出施展空间。该死的王伯当他居然在如此关键时刻哑了嗓子!

  “后撤结密集阵!”吴黑闼身边的死士与王伯当的亲兵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突然现前面压力大减的瓦岗军正茫然失措听见喊声赶紧向各自的军官身边汇集。

  一切都为时已晚。又大又冷的雨滴后突然闪过了一道黑色的电光。数百支羽箭带着风带着寒意将死亡与恐怖播种在瓦岗喽啰心中。

  是博陵精骑他们终于出现了在瓦岗军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了。数百名喽啰兵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出来便栽倒了下去红色的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喷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织在一起落回大地为红色的河流再增添浓浓的一重。

  这简直是一场谋杀。杀人者根本不必考虑自身会蒙受什么风险。他们用雨水为掩护尽情地掠夺着生命。而被杀者根本看不到风险从哪里来当他们看到雨幕后边的寒光牛头马面已经用双手搭上了他们的肩膀。

  “列阵列阵!”吴黑闼大声叫喊催促身边的喽啰们用最合适的方法自保。但除了他和王伯当二人的部下外没有人肯听从这个命令。瓦岗军的喽啰们被打懵了有人竟迎着羽箭冲去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猬。有人自作聪明地弓下腰认为这样就可以不被敌军当成靶子。几支流矢伴着雨滴飞来射穿皮甲将他们统统砸进红色的泥浆当中。

  前后不过是六息左右功夫对于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瓦岗众来说却如同熬了几百年一般漫长。他们绝望地尖叫着用所有能说出的词汇来大声诅咒。诅咒那个谋杀者诅咒把雨水都用作杀人工具的恶鬼。有绝望到极点的头目甚至举刀向天邀请可能躲在乌云后的恶鬼露面一战。回答他的依旧是一根冷箭顺喉咙射进去从脖颈后钻出来同时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来你出来姓李的我知道你在那!”吴黑闼也疯狂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对手去死。他挥舞着钢叉将雨水和流矢一道向外砸。终于他如愿以偿了。有一头战马冲破了雨幕出现在了距离他五十步外。那是一匹来自西域的纯黑色的特勒骠四岁口比寻常战马高于一个头宽出半个肩膀。威风凛凛。马背上的敌将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衅利落地收起弓单手擎刀向前方一指。千余骑兵排成数把钢刀狠狠地砍在了吴黑闼的心窝字上。(注1)

  “李旭!”吴黑闼心中出了一声绝望的哀鸣。是他的故友李旭多年不见昔日的毛头小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跨坐在战马上像传说中的天神。那匹特勒骠他认得那把黑刀他也认得。吴黑闼甚至能辨别出对方所用的战术那分明是综合了中原和大漠两种骑兵战术的结晶品其中依稀还能看到突厥狼骑的影子。

  已经精疲力竭的瓦岗军怎可能挡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师。在骑兵将横刀举起来的那一瞬间杀戮已经开始。千余名轻甲骑兵分成数个小队风一样卷向瓦岗众。战马前蹄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泥浆落下刀光也跟着扫了过来。瓦岗众木然地举起兵器自救却挡了一个空横刀如皮鞭一样抽在他们身上将铠甲抽做两段将铠甲下的皮肤长长地切开一道口子不算深却足以在一瞬间抽走人的全部体力。

  “啊!”一名中了刀的瓦岗喽啰厉声惨叫。他身上的裂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红色的血浆就像水一样从裂口中喷出来无止无休。执刀的那名刽子手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拍马杀向下一个目标。伤者惨呼声嘎然而止失去知觉的尸体在雨幕中跟跄了数步向前一扑溅起了一团巨大的红。

  骑兵们如虎入羊群肆意猎杀自己的对手。他们的招术极其简单只是右臂斜伸不停地挥刀挥刀。但在战马的帮助下这种简单到极致的招术居然挥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杀伤力。瓦岗众根本无法能阻挡甚至连让骑兵的度慢下来的要求都不能做到。惊惶失措的人群中瞬间被切出了数条巨大的裂缝殷红殷红的在暗黑色的风雨中不断向深入延展直到把整个阵列切成数段。

  李旭几乎是擦着吴黑闼的钢叉尖端冲了过去两军交战根本不容他停下来与人单打独斗。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以最快度将瓦岗军的队列冲散将瓦岗众的士气砍尽。

  敌军的主帅并非一个庸才他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再加上实战经验不足而已。时间一长此人自然会看到郡兵们的破绽。但久经战阵的旭子绝不会给对手重新调整战术的机会。他催动战马冒着风雨快前冲周大牛跟在他身后双手高擎着一面赤红色战旗。被雨水浸透的旗面重逾生铁大牛却不肯让战旗卷起来手臂奋力挥舞。战旗在风雨中舒舒卷卷不停地出“啪!啪”的脆响红色汁液随着脆响声四下溅落分不清是人血还是织物的颜色。

  地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马蹄仿佛被天上不断砸落的闪电点燃娇艳如火。几名长枪兵踏着“火焰”冲过来试图凭借个人的奋勇制造奇迹。李旭用黑刀拨开刺向自己的枪头手臂急挥。长枪兵们6续倒下仿佛失去了提线的皮偶。

  “杀穿他们!”李旭挥刀呐喊。一道闪电撕破长空将他骄傲的身影印在雨幕上。“杀穿他们!”周大牛带领着亲兵齐声大喝丝毫不怀疑命令的可行性。骑兵们的刀锋掠过敌人的脖颈掠过瓦岗众的身躯。马蹄踏过敌人的尸体踏过破碎的战旗。血水顺着马队前进的道路向两侧溅开被溅了满脸红色泥浆的瓦岗众没有勇气为战死的袍泽复仇眼睁睁地看着战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拦拦拉下他们啊!”王伯当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却透着无尽的绝望。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骑兵将瓦岗众杀溃在场的大部分人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命令同样得不到响应已经吓呆了的瓦岗军甚至连逃走都想不起来。很多人就在袍泽的尸体边僵立着仿佛眼前生的一切不是事实而是翻个身便会醒来的恶梦。

  “法主法主你到底要……啊!”王伯当吐了口血然后沙哑地吼叫。他已经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他知道死亡近在咫尺。‘即便你知道赌不赢了至少把本钱收回一些吧!’他在心里大叫。但本营内依旧毫无声音李密仿佛也睡着了对生于眼前的一切都没看见。

  忽然王伯当闭上了嘴巴。单臂拎起长槊摇摇晃晃向自家营寨跑去。他又听见了马蹄声是另一伙骑兵正以与上一支骑兵截然不同的角度向瓦岗军杀来。王伯当不想管了他誓如果自己没死一定要揪住李密问个明白。

  “我是真命天子绝不会输!”瓦岗军营盘中李密苦笑着提起长槊。他身边还有负责督战的千余名士兵还够再做一次反击。

  “瓦岗!”李密大叫催动战马战场冲去。瓢泼般的大雨遮断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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