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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盛世 九 上


  有风很大这种大风的天气里羽箭根本无法射准。但两军交战时弓箭手无需瞄准他们只需要按照将领的口令将雕翎射向某一个大致区域便能依靠羽箭的密度给予敌军最大的杀伤。

  突厥狼骑最擅长的便是射术阿史那骨托鲁甚至可以确信手中只有长槊的博陵军会在自己精心准备的弓箭大餐前狼狈逃窜。不他们即便逃窜也无法保住性命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的羽箭根本没有人能幸运地逃过!

  然而事实却正和骨托鲁预料中相反。浓密的箭雨非但没能让博陵军大阵分崩离析腾空而起的黄色烟雾反倒给本来就杀气腾腾的军阵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在羽箭攒射中那条初醒的巨龙向前一步又向前一步转眼之间已经将阿史那骨托鲁牺牲了上千弟兄才制造出来的空隙跨过了一半。

  “怎么回事?元庆这头蠢驴!”阿史那骨托鲁大惊气急败坏地骂道。一万五千名弓箭手的攒射却未能阻挡博陵军的分毫不是指挥者阿史那元庆故意捣乱还能有什么原因?“抛射传我的命令抛射。快!”他大喊大叫唯恐传令兵无法正确转述自己的命令。但很快骨托鲁明白自己错了左前统军阿史那元庆没有犯丝毫错误从一开始他就采用了抛射战术。让羽箭斜向升空避开博陵军前排的巨盾和侧翼的皮盾径直打击对方军阵中央。

  但是所有突厥人都低估了博陵军大阵对于羽箭的抗击力。第一排巨盾和江湖豪杰手中的皮盾只是为了防御流矢和羽箭直射对于凌空飞来的箭雨他们居然异想天开依靠竖起的槊杆拨打格挡。

  而偏偏这种看似愚蠢至极的方法在此刻收到了无法想象的效果。高掠过的大风已经让羽箭的飘力道大为减弱。修长的箭杆被一排排有节奏来回摆动的长槊拨打梳理过筛能连续飞跃三重槊杆却不被拨落的羽箭已经不足一半。而博陵军高举的长槊何止三重当羽箭勉强到达预定位置还能有杀伤力的只剩下了不足两成。这两成能造成杀伤的羽箭面对博陵士卒人与人间隔一步半稀疏队列也只能有四分之一勉强能击中正确目标!(注1)

  两成羽箭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说承载了骨托鲁大汗全部希望的羽箭真正能对博陵军造成杀伤的只有半成不到。即便这区区半成羽箭依旧要面对铠甲的防护力和是否命中士卒要害等考验。

  如此轻微的战损对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已经够不成任何打击。受了轻伤的博陵士卒随手将羽箭拔出向地上一丢便又跟上了袍泽的步伐。间或有不幸的博陵弟兄被流矢击中要害后排正对着他的袍泽立刻迅上前两步填补牺牲者留下的空白。下一排士卒填补第二排再下一排弟兄依次补位整个大阵的完整性丝毫不受影响。

  天!居然有这种步兵战术?待看清楚了博陵军的对抗羽箭方法习惯了骑射制敌的突厥贵胄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如果中原的军队都采用这种战术?突厥人如何可能与之为敌。

  阿史那达曼阿史那贺鲁阿史那湖色罗等突厥贵胄同时将目光转向阿史那骨托鲁这一刻他们对夺取中原的信心彻底动摇。他们当然不知道此军阵是由北周、大隋两代王朝中的优秀将领经过数十年的实战总结、改进才创造出来的。其中凝聚了大将军王杨爽楚公杨素、上柱国张须陀和敌将李旭无数将领的心血。就在昨天此阵还经历了老长史陈演寿的一番补充从而达到绚丽的顶点。

  这样的军阵士卒非经历极其严格的训练根本不能掌握将领非具备极其坚强的心志不敢实施。可以说整个中原除了骨托鲁等人眼前这支脱胎于汾阳边军的博陵军其他诸侯麾下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也根本不可能施展得出来。

  就在突厥贵胄们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当口博陵军大阵已经将骨托鲁精心布置的死亡地带跨了过去。双方再度接触博陵军三角形的阵锋插入突厥狼骑中间然后迅被巨大的阻力压成了一道弧线。前排的巨盾手没有其他兵器快将手中巨盾转竖为横。盾盾边缘相接凌空加起一道木栅栏。在这沉重的木栅栏之后第二排士卒上前跨步口中大喝一声“杀!”三尺槊锋掠过盾牌上缘径直地刺入了狼骑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排博陵士卒看到两军接触迅将斜举的长槊放平双脚力前冲顺着第二排士卒六留出的空隙向前补位口中大喝一声“杀!”又将数十根长槊刺入了突厥狼骑中间。

  没等被打懵了的狼骑做出反应第四排博陵士卒又至还是一声大喝干净利落地将手中长槊刺了出去。

  敌我双方在军阵变形之后的接触面不过二十余人三排长槊连刺最大杀伤不过六十名名狼骑。但随着这六十名狼骑的倒下挡在博陵军面前的武士们顿时变得稀疏起来。他们不畏惧战斗。可只能被杀却无法还手的战斗谁也承受不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此时博陵军大阵中又传来一声激越的号角。大半数人马已经走出山谷河东弓箭手们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斜斜地举起了角弓将羽箭对准还在向博陵军骚扰的突厥同行射了过去。

  论对射术的掌握程度河东弓箭手远不及他们的塞上同行。但论手中的兵器狼骑所持木弓却永远无法与中原工匠精心制作的角弓相提并论。组合了六种材料的反弯角弓射出的羽箭初度大力道足受风的影响小虽然有近三分之一被吹偏仍然剩下了一万余支砸进了突厥弓箭手队伍内。

  刹那间正在引弓攒射的突厥弓箭手队伍便腾起了一股血雾无数人倒地无数受伤者在血泊中翻滚哀号。身为中原军队阵腰的老长史陈演寿却丝毫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奋力吹角随着高亢的角声又一排箭雨凌空射了过去。

  “嘭!”弓弦响处一片羽箭组成的乌云遮断本来就十分柔弱的日光。被阴影覆盖的突厥弓箭手转过身体仓皇后逃。人的双腿怎可能跑得过羽箭随着一点点白光落下上千人的身体被羽箭射穿。锐利的箭簇撕开皮甲撕开血肉与筋骨将奔走不及的狼骑直接钉在了地上。

  “转身右前方八十步射!”老长史陈演寿再度举起号角用角声引导着上万支羽箭向挡在自家右侧的突厥弓箭手还击。雕翎腾空从列队前进的博陵弓箭手上方掠过然后苍鹰般疾扑而落啄瞎突厥人的眼睛撕碎突厥人的喉咙。

  连番受到打击了突厥弓箭手哪里还顾得上再阻杀博陵军将士或者手忙脚乱的逃避或者在个别英勇的将领指挥下匆忙向河东同行还击。以密集阵列跟随在博陵军身后前行的河东弓箭手立刻出现了伤亡血光四下飞溅。但前方的博陵军弟兄与敌军舍命搏杀河东将士不敢也不愿意在友军面前示弱。他们冒着突厥人的箭雨将手中雕翎一**向草原同行射去。自己这边倒下一名弟兄至少也要让突厥人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

  白羽在空中飞来飞去两支雕翎正面相撞闪着火星落地的情况屡见不鲜。每一波弓箭落下必然有一股血雾腾起。但河东士卒却根本不为身边的伤亡所动。这些仓促被征入军中没经历过几次恶战的新兵终于成熟了起来宁可正面被射穿身体也不愿意自己或者袍泽的后背卖给敌人。他们在箭雨中边走边战从容不迫。他们跟在博陵军的身后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有了河东弓箭手的掩护博陵将士无需再顾及来自头顶的威胁。他们潮水般向前推进将长槊如海浪般捅进突厥人的队伍。在一连串的叠刺之下突厥狼骑就像过了季的无根竹笋一层层被剥了一下一层层变为博陵军脚下的尸体。看到自家弟兄当不住博陵军锋樱几名领军的突厥伯克冒险调整战术尽力让麾下狼骑避开槊阵正前试图迂回到两侧从侧翼打开槊阵缺口。

  作为大阵两翼的江湖豪杰和塞上马贼们怎肯让突厥人的图谋得逞拎着朴刀皮盾便迎了上去。有博陵军为依靠大伙无需担心自家军阵出现破绽因此冲杀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试图取巧的狼骑和部族武士很快就现两翼的长城守护者一点不比大阵正前的长城守护者容易对付。虽然他们手里所持的不是那种长得可怕的步槊但出招比正前方的长城守护者更狠辣杀人技巧也更娴熟。

  弓箭手疲于自保狼骑和部族武士在中原守护者的逼迫下节节败退。如果不是仗着人数远远多余对方他们几乎就要溃不成军。见到这种情况骨托鲁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了。从身边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手里夺过令旗拼命急挥“原地原地接战。各守本位。后退者格杀勿论。杀敌一人勿论出身皆赏羊十头马三匹!”

  嚷嚷完了骨托鲁又回过头瞪着赤红的眼睛对自己的亲弟弟阿史那达曼命令“达曼你带本部兵马上去。顶住博陵军不得让他们继续前进。”

  “大哥?!!”阿史那达曼没想到一向宠爱自己的哥哥居然要第一个派自己去上前送死瞪圆了眼睛抗议。

  “去。候斤你带领我的亲卫督战。无论是谁后退过五步者立刻斩。萎缩不前者与通敌等罪。部众剥夺草场充公!”阿史那骨托鲁仿佛没压根儿听见达曼的抗议解下自己的佩刀直接塞到候斤之手。

  “是!大汗!”阿史那候斤抱住骨托鲁的佩刀转身去调兵遣将。听哥哥已经下了如此狠心的命令阿史那达曼知道再无回旋余地跺了跺脚举刀跑向自家部曲。“弟兄们跟我上让他们看看突厥男人的血!”他大声呐喊带队逆着败军向前。不再抱怨也不再看自己的哥哥一眼。

  “贺鲁你带领本部兵马跟在达曼身后。组成第二垒不得放任何人通过你面前。包括达曼!”骨托鲁目送弟弟离开然后命令亲信大将阿史那贺鲁去组建第二道防御阵地。

  大汗的亲弟弟都压到第一线去了阿史那贺鲁当然不敢再多废话。闷闷地答应一声转身而去。骨托鲁继续分令箭将阿史那奚阿史那玄阿史那保柱等突厥贵胄全部派了上去一层层在博陵军前方设立阵地。然后又命人吹响号角将麒麟谷黄花豁子两处参与佯攻的士卒全部调向葫芦涧集中兵力。待得到两处的角声回应之后喘了口气将头转向心腹大将阿史那湖色罗低声命令道“你骑着我的马去把军营和附近能参战的弟兄全调过来不用等待我的将令到达位置后直接动攻击!”

  “大汗?”阿史那湖色罗接过令箭脚步却无法挪动分毫。受长城附近地形所限制骨托鲁每次出战带领的人都不足全营兵马的二分之一。手中这支令箭相当于近二十万大军的调动权利。而眼前这些出战的弟兄锐气已失万一在自己回来之前达曼与贺鲁等人的兵马坚持不住骨托鲁身边便无兵可用十有**会死在李旭手里!

  “快去!”阿史那骨托鲁知道爱将想表达什么意思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仍然在继续败退的大军苦笑着道:“如果此战败了我还能活下去么?你能早到一步便是救了我一步。否则便等着赎回我的尸体吧!”

  “末将定然不辜负大汗所托!”阿史那湖色罗手按右胸深深俯。他知道敌我双方已经到了必分胜负时刻不敢再多说什么。跳上骨托鲁的坐骑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如飞般远去。

  也只能如此了!派出了身边最后一员将领。骨托鲁内心反而变得安宁。他从贴身亲兵手里抢过一把横刀紧握着站在了自己的羊毛大纛之下。几名溃散的部族武士从他身边不远处跑过骨托鲁刀尖一直立刻有亲兵冲上去不由分说将逃兵砍倒割下脑袋扔到了骨托鲁脚边。

  负责督战的大梅碌阿史那候斤也不再手软带着清一色的黑甲侍卫在骨托鲁附近横成一道人墙。无论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穿墙而过侍卫们立刻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割下他的脑袋血淋淋地扔到自己的脚下。

  有大汗地弟弟亲自领兵战斗在最前方身后还有一群督战的凶神恶煞。狼骑和部族武士们的士气稍稍提高的数分。在低级将领们的指挥下他们结成小队负隅顽抗。中原联军毕竟人少在敌人舍死忘生的阻拦下前进脚步大幅度放慢。

  李旭见敌军死战不退立即改变战术命令隐藏于博陵军方阵部位的弓箭手们引弓向前攒射。顷刻间狼骑又倒下了数百人。阿史那达曼也不示弱带领亲信弯弓搭箭对准前排的博陵军将士奋勇还击。

  很多狼骑和部族武士都误伤在了阿史那达曼的箭下但这种不分敌我的杀伤毕竟给博陵军造成了一定困扰。转眼之间刚刚被弓箭手射开的阵脚又被新的部族武士填满。在财富的诱惑与死亡威胁的双重作用下牧人们一层层被杀死一层层拥挤上来居然短时间内让博陵军止步不前。

  双方的弓箭大战此时也陷入了胶着状态。虽然河东弓箭手在陈演寿的指挥下打了突厥同行一个出其不意给敌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但当突厥弓箭手将注意力从博陵军槊手身上全部集中到河东弓箭手这边又补充了大量援军之后竟凭借着高出河东将士不止一筹的射术渐渐挽回了颓势。担任两翼护卫的刘季真和时德睿二将多次分出兵来试图冲进突厥弓箭手队伍予敌以重创都被苏啜附离带领亲信死死地挡在了阵地之外。好在此时天空中的风力变得更大羽箭的杀伤力骤减。否则河东兵马肯定因损失巨大而丧失战斗力。

  战斗到了此时已经进行到白热状态敌我双方都使上了浑身解数只要能杀伤对方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几名突厥伯克看出陈演寿为弓箭兵之胆立刻仗着射技高集中几柄强弓向他攒射。羽箭多数被风力吹歪了但数轮之后终究有一箭命中目标。

  老长史闷哼一声手中号角落地身边弓箭手立刻队形混乱。突厥人看到目标达成赶紧抓紧机会展开反扑。但没等他们第二次拉开弓弦一阵激昂的角声从敌阵中响起。老长史陈演寿手握号角身体半蹲半跪布袍被血染透角声却连绵不绝宛若虎啸龙吟。

  听到角声河东将士重新抖手精神挽弓回射。双方弓箭手又开始较量起射术每一刻都有人倒在箭下却再无人言退。

  就在此时随着一阵闷雷般的鼓声响过山谷中又杀出一哨兵马。快向左右一分直接扑向突厥弓箭手。

  负责护卫弓箭手的苏啜附离赶紧领兵迎战却不料这次出来的河东兵马甚多。分出了四分之一缠住了他麾下部属另外四分之三中的一分护在自家弓箭手阵外两分冲入了突厥弓箭手阵内大肆砍杀。

  “以多欺少不算英雄!”苏啜附离气得大叫举着粗大的横刀在长城守护者当中往来冲杀势若疯狗。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和族群如果再完不成骨托鲁交付的任务回到草原上将永无立足之地。

  长城守护者们却丝毫不理解他的苦衷在底层军官的带领下动一转西一转不到半柱香时间已经将苏啜附离身边的亲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跟你们拼了!”红了眼的苏啜附离高举横刀径直冲向陈演寿的座驾。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对方却不肯再给他机会。还没等他靠近弓箭手阵列外围一名大将举槊冲上槊锋一挑一引将苏啜附离绊倒于地紧跟着一槊刺出正中其哽嗓咽喉。

  “河东姜宝宜在此贼子束手!”挑起苏啜附离的头颅姜宝宜大声喝令。他是此阵的阵尾关键时刻奉李旭之命杀出一下子便挥出了巨大作用。

  苏啜附离战死追随他的霫族武士立刻散去。没人保护的突厥弓箭手转眼成了待宰羔羊被河东弟兄杀了个七零八落。掌管整个大阵的李旭见到机会立刻调兵遣将将完成任务的阵尾调到相对平坦的左翼沿左翼斜向前压以神龙摆尾之势予敌军以重创。

  这伙生力军的投入立刻使得场上局面大变。抵挡博陵军攻击的突厥人本来就已经非常吃力又不得不分出兵来去抵挡姜宝宜立刻尾不能兼顾。第一道阻拦眼看就要崩溃。气红了眼睛的阿史那达曼带领亲兵冲到博陵军大阵前挥斧猛劈劈裂一面盾牌直插阵核。

  李旭在阵中看得真切挥动令旗命盾牌手们闪出空隙放数百突厥人入阵。然后敲响战鼓大阵迅闭上缺口阵内一团团七蕊梅花擦着阿史那达曼等人快旋转花蕊乱吐三下两下将入阵的突厥人杀了精光。

  阿史那达曼见势不妙转身欲走。周大牛和张江带着亲兵夹了过去两朵梅花交汇然后快分开。阿史那达曼身上登时多出了数个透明窟窿哼都没哼轰然而倒。

  主将身死突厥人的第一道防线立刻告破。博陵军加快脚步冲向敌军第二垒。阿史那贺鲁赶紧领兵顶上用自己本部兵马携裹着阿史那达曼麾下残兵死战不退。怎奈博陵军越杀越勇数息之间便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捅了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站在羊毛大纛下阿史那骨托鲁心如刀割。他自幼丧父年少时屡屡遭受始必兄弟的欺负全靠亲弟弟达曼这个精神寄托才不至于郁闷至死。因此于他心中达曼就像自己儿子般重要绝对不允许任人伤害。但今天为了稳定军心他却不得不将达曼派到了第一线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捅死。

  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也会与弟弟“团聚”骨托鲁心里更加凄凉。偷偷抹了一把泪回过头来对着身边一个亲卫打扮的人问道“如果我今天战死了。你可怎么办?是不是立刻去投奔他?”

  那名亲兵闻听此言立刻从腰间拔出刀二话不说便向脖子上抹去。骨托鲁吓得手忙脚乱上前一把将亲兵死死抱住一边偷偷流泪一边哽咽着道:“我不过问问而已!你又何必去死?”

  “自从嫁给了你。我什么时候想过别人。骨托鲁你尽管放心。如果你今天战死了陶阔脱丝没本事为你报仇跟你一道走勇气还是有的!”扮作亲卫的陶阔脱丝丢下刀呜咽着回答。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今天两个她曾经最放不下的人自相残杀。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已经相信命运。是长生天安排了眼前这一切作为长生天的孩子她没法抱怨没法抵抗只能默默承受。

  “大汗何出此言!”另一名亲兵打扮的女人低声喝问。“为将者乃三军之胆岂可轻易言败。我军人数是敌人三倍援军马上便到。此处地形已经可以供骑兵展开难道大汗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狼骑的英勇么?”

  “滚!”虽然对方所说全是金玉良言骨托鲁依旧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葬送了苏啜附离一个人还不够么?如果不是你我岂会这么着急南下?”

  挨了骂的陈晚晴不敢还嘴躬了一下身子默默地闪到一边。骨托鲁却不依不饶走上前继续数落道:“你这个该受诅咒的女人。苏啜附离为你连命都搭上去了。你居然连眼泪都不肯为他掉一滴。你的心肠真的比月牙湖底的冰还冷。我知道了在你眼里他不过是把刀。我们我们这几十万人在你眼里全是刀对不对?江南大陈恐怕在你眼里除了陈家外其他人全是牛羊草木吧?”

  陈晚晴被他骂得面色苍白浑身抖。嘴唇嘟囔了好半天才冷笑了一声昂回敬道:“大汗后悔了么?后悔了尽管杀我拎着我的头去给李旭赔罪。看他是否会放过你放过你的部落?”

  阿史那骨托鲁虽然奸诈毕竟是个突厥人嘴巴远没对方灵巧。被质问得无言以对顿了顿脚悻然道:“我何必杀你。你这辈子无论毁了多少人也无法看到好梦实现。江南不会属于你们陈家。江北也不会。那里从来就没属于过你们陈家。”

  说罢不再理会陈晚晴拥着陶阔脱丝继续观战。看到李旭手持鼓槌指挥千军万马如手使臂心中暗道:“输给如此英雄也不算委屈。可惜我一时糊涂让这么多突厥男儿为我殉葬!”

  正沮丧间忽然听到山谷左侧一阵喧嚣。正在扩大战果的河东兵马突然放弃对手转身原地结阵。紧跟着数杆大纛挑过山梁从黄花豁子附近赶来的一部分突厥兵马终于到达的战场。

  没等骨托鲁抹额相庆又一哨兵马呼啸而来。竟是距离此地最近的一部突厥狼骑听到葫芦涧的角鼓之声在阿史那步真的带领下主动赶来援救。两支新锐聚集到一处立刻顶住了姜宝宜的攻势。李旭见到这种情况不得不重新调整队列命令河东兵马向博陵军侧后收缩。阿史那贺鲁也借此机会重新调整部属居然和援军一道将劣势又搬回了几分。

  时间拖延越久对长城守卫者们肯定越不利。刚才陈晚晴的话说得虽然刺耳但突厥人在大营里休息的那部分兵马很快便能赶来却是事实。此外骨托鲁战前对形势估计不足为了尽快破城将狼骑徒步带上了战场。而赶来援救他的狼骑作战目的不是为了破城自然也会策马而至充分挥自家的特长。

  在山谷中会战无论突厥人是步兵还是骑兵博陵军都有必胜把握。在山谷外相对开阔的地方以步对骑人数又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李旭却真的未必能力挽天河。

  想到最后胜利可能在一点点向自己倾斜骨托鲁的心情渐渐好转。手臂用力揽了揽陶阔脱丝的腰动情地解释道:“刚才我的话并非完全是胡说。如果我不幸战败你带着咱们的孩子去投奔李旭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受人欺凌。而去投奔我那些族兄恐怕不到一个月时间咱家的部众和财产便全被他们吞了。你们母子能留下三头活命的小羊都得感谢长生天!”

  陶阔脱丝轻轻点头珠泪滚滚而落。骨托鲁用大手在她脸上抹了抹继续道:“如果此战我侥幸胜了。攻破长城后我也不会伤害李旭的妻儿。你去出面收留她们。附离是个英雄值得我尊敬。不像某些中原贵族只想着自家眼里从没有别人!”

  陈晚晴知道骨托鲁在拐着弯骂自己心中百般滋味交织脸上的表情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想到苏啜西尔当年的夫妻之恩又想到苏啜附离为自己做得诸多事情暗自思量道:“我真是把他们兄弟只当复仇的工具么?我真的有那么冷酷无情?兄终弟及在草原上本来就合情合理我又做错过什么?如果没有我突厥人便不会南下这话有谁会信?”

  转而想到刚才骨托鲁说话的神态她心中愈凄凉。大陈国复国是空昔日王谢两家的水榭歌台终究要变成瓦砾场。自己原来坚持复国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眼下即便塞上诸部打到江南会真的扶持一个中原王朝起来么?恐怕这些永远是梦罢了。

  如果这些是梦那自己此生抓住了些什么?月牙湖畔与苏啜西尔兄弟刚刚相识的那段日子又涌入她的心头。虽然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却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正沉沉想着心事耳畔又有角声传来。陈晚晴举头望去看到就在来援的突厥人身后一面红旗耀眼夺目。旗面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河间?王”。正是奉李旭之命埋伏在山间多日的王伏宝接到烽火台上的信号率领部众杀来。

  这一下局势愈扑朔迷离。几波突厥军队和中原军队你隔着我我隔着你往来厮杀各不相让。没等双方主帅根据新的形势调整战术远远地又是一声号角河东窦琮率领部众从骨托鲁的侧面杀来。麒麟谷撤下来的各部联军也于阿史那陌米带领下急匆匆赶到。

  如此混乱的局面双方主帅当中若是谁能一眼看出胜负那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骨托鲁这边人多势众但王、窦两支兵马赶到后李旭一方人数也不能算少。李旭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可几哨兵马实力差异巨大综合起来未必比狼骑好上多少。士卒们也都明白能不能压倒对方取得决定性胜利就在今天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百死而不旋踵。

  窦琮所部人数最少却都是轻甲骑兵正好适应山谷外围的相对平缓的地形。带领麾下弟兄快甩开哭笑不得的部族武士占据一个山坡然后他马刀奋力向前一挥。轰隆隆马蹄声令风云变色数千骑箭一样刺到阿史那步真面前。

  阿史那步真麾下原来都是骑兵此刻却要站在地上接受骏马的践踏甭提心里有多别扭了。可别扭归别扭仗打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敢怠慢。抖擞精神聚集成团拼死缠住窦琮所部坚决不放其向战场核心靠近。

  最后赶来的阿史那陌米见自家兵马被窦琮所部骑兵踩得血肉横飞心中大怒。带着身边数千亲卫直扑窦琮侧翼。他这边刚刚做出调整与突厥人纠缠厮杀的王伏宝也立刻改变战术。分出一部分人来缠住自家对手派遣军中精锐一口咬住阿史那陌米所部的咽喉。

  虽然是军中精锐窦家军的战斗力依然不如对方。与敌军接触后队伍居然迅被冲散。将士们各自为战彼此互不相顾。好在这些人都是流寇出身悍不畏死。因此队形虽然乱了士气却没有丝毫降低。很多弟兄宁可凭着挨上突厥狼骑一刀也要一刀捅进对方身体里边与敌人同归于尽。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短时间内阿史那陌米还真拿王伏宝的麾下将士没什么办法。他这里一耽搁阿史那步真那边立刻险象环生大将窦琮三番五次带着亲兵从阿史那步真身边冲过每次都能将步真麾下的弟兄卷走几百个。

  阿史那思摸见不得自己弟兄吃亏也立刻带了几千人赶过来与阿史那步真二人合兵抵挡窦琮。他们这厢用了近万将士才勉强把三千河东轻骑挡住。战场中央阿史那贺鲁那里却又成了变故。一支不知道从何出飞来的短矛正中阿史那贺鲁的胸口将其和身后的护卫直接穿成了葫芦串。

  阿史那贺鲁战死塞上联军的第二垒告破。骨托鲁毫不犹豫立刻将第三垒的阿史那奚第四垒的阿史那玄和第五垒的阿史那保柱等人全部派上去迎战。自己带领侍卫和阿史那候斤紧随几名大将身后转守为攻誓与博陵军死拼到底。

  骨托鲁心里很明白眼前这仗既然已经打成了滚雪球胜负便不再取决于自己和李旭谁的指挥更高明一些。敌我双方谁能坚持时间更长谁能投入更多的援军谁便能取得最后胜利。李旭所部兵马已经占了守军的大半剩下的长城守护者未必能现战场上的形势迅杀出来帮忙。而自己刚才为了扭转局势派遣湖色罗到大营中去收拢的兵马看看时间却快到了。

  骨托鲁能看透胜负的关键李旭又何尝看不透。他与陈演寿的安排本来是迅击溃一部分敌军形成到卷珠帘之势。趁机重创骨托鲁的嫡系消减其威望和对联军的控制力。怎奈人算不及天算大伙事先谁也没有想到骨托鲁居然情急拼命以最快度将全部兵马集中到了一处。敌我双方已经战了两个多时辰按目前情况看消弱骨托鲁实力的目的的确已经达到但倒卷珠帘之势肯定形不成了。敌我双方纠缠不清如果在短时间内分不出胜负的话恐怕出战的中原兵马连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想到此节李旭心中暗暗着急。他知道以李建成的应变能力自己既然叮嘱他守好家门他便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接应。可万一再有一支敌方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今天的所有战果恐怕都要吐出来并且还要搭上几倍的利息。

  正是人欲担心什么越会生什么事儿。没等李旭做出是舍弃一部分弟兄收兵撤回长城之内;还是再坚持片刻以便局势明朗的决定。远方烟尘大起伴着呼啸的山风数以万计的狼骑嚎叫着杀了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如雪冷得人心底生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骨托鲁身边的亲卫立刻举角相和仿佛群狼在地狱门口一起扯开了嗓子。“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群山之间角声络绎不绝带着仇恨、欢愉和幸灾乐祸。所有塞上联军将士都高兴了起来齐声歌颂长生天的恩泽。

  “我是天生的狩猎者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长生天的宠儿伸手去拿将男人的头砍下来将女人拖进帐篷用他们的血来见证我的荣耀…….”

  歌声中武士们两眼冒出淡绿色光逼得长城守护者不断后退。

  “弟兄们记得我们的来此的原因么?”觉情况不妙周大牛扯开嗓子大声问道。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子弟握紧长槊仰天怒吼。

  “后退一步是咱家!”不需要更多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节奏与旋律简简单单一句顷刻将敌人气焰压了下去。

  “后退一步是咱家!”博陵军挥舞长槊死死抵住潮水般的狼骑。“咱家就在长城后!”河东将士本来已经绝望听到袍泽的呐喊重新抖擞起精神。

  已经不可能后退也无路可退了。李旭回头看了看陈演寿恰看见浑身是血的陈演寿举着战旗向自己传递过来一个信息。决一死战!老长史大笑满脸坦然。决一死战李旭挥动令旗毅然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立刻从陈演寿所在位置响起。老长史鼓起全身力气吹响号角。将决死的意志送入每名长城守护者的耳朵。听到角声的博陵军、河东军、江湖豪杰、塞外马贼们同时举起兵器毫不犹豫地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这一仗他们不是为了李旭打的也不是为了河东李家而战。他们是河北人河东人出了家门口就能望见长城。

  骨托鲁微笑举起令旗这一仗胜利虽然来之不易毕竟还是属于自己。他准备命令全军压上切断李旭的退路以绝对优势兵力将老对手杀死于阵前。手在山风中颤抖却迟迟无法挥下去。

  他听到了另一声号角好像与李旭等人相呼应又像是山谷里的回音。可偏偏这声号角的方位是自己的背后中间还夹杂着滚滚闷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越来越近雷声也越来越清晰。地面上的沙粒开始慢慢跳动天空中的黄云也凝上了一层暗红色的边框。骨托鲁不得不将令旗暂时收起来回头检视新的军情。呐喊着的狼骑也不安地拉紧马缰绳回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雷声起处。

  雷声起处一股又厚又重的烟尘从远方缓缓向战场延伸烟尘正中间有面红色的战旗高高地挑起。

  “罗”旗面上的大字亮得耀眼。数千人马都包裹着重甲的骑兵从烟尘后冲出缓缓向塞上联军靠近。

  他们身后是看不到边际的浓烟遮断了所有的光。

  “老夫的家也在中原!”鲜红的战旗下虎贲大将军罗艺弯刀向前指了指劈落一条闪电。

  五千集大隋倾国之力打造的虎贲铁骑骤然加重重地砸在了狼骑背后。

  骨托鲁的羊毛大纛轰然而倒毫无悬念。

  注1:竖枪左右摇摆过滤抛射而来的羽箭战术见于瑞典长枪方阵。此战术在西方出现得非常晚大约在十三世纪方才成型。但对羽箭的格挡率据资料记载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本书中为笔者yy行家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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