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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之后连着几日大晴,冬日的暖阳晒得人一身温暖,忘却夜晚依旧的寒冷,伊昔出不了府,却听得每日府外街上日渐喧闹之声,已近年底了吧?

  大靖瑶越郡主却在某一日忽然来到芦雪苑,伊昔记得那天她正躺在后院的太阳底下,手里捧着本《大靖纪》无聊万分地阅读,那灿如繁星的眸子忽然出现在书页上空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原来是郡主啊。”

  “哈哈,没吓到你吧?”她一脸得意。

  每次出场都是如此…突兀。伊昔摇了摇头,正想起身去备茶,却见湘月已经端着茶水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放下茶杯后望了伊昔一眼,又退了下去。

  那个眼神伊昔闲暇时琢磨了几日,依旧不甚明白。

  那天容止瑶没有聊到别的,却是给了伊昔一对耳坠,说是裴稚小朋友托她给带的。伊昔愣了半天,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

  孩子的心,的确细腻啊。

  容止瑶笑着说那对玉坠叫做“绿雪含芳”,只见那白色的象牙边囊内镶着九颗精致圆润的小翡翠,其外又包了一圈镂空雕花金箔,色泽鲜亮,典雅华贵。伊昔心知这即使是在宫里也是很珍贵的东西,推脱不成便只好暂时收下,回房后将它放入了妆奁盒中的最里层,也不再理睬。

  静安王每天都会在下了朝之后来芦雪苑烘烘火,喝杯热茶,有时甚至连晚膳也一并在这儿解决。这本是他的宅子,伊昔只能任着他在屋子里故我,自己则远远地处于一角看书,看湘月绣手绢,或是独自发呆。

  “湘月,第六册你看见了没?”某日伊昔在屋子的书堆里,寻不到那本自己想要的书后,只好沮丧地问着湘月。

  当时裴斯卿正在软榻上批改着什么,听了这一声询问缓缓抬了头:“《大靖纪》的第六册?”

  伊昔埋头在书堆里,没注意是他在问,闷声回了一句:“是啊…怎么找不着了…”

  湘月已经从屋里出来,帮着她一起找,忽然想起什么后很是尴尬地对伊昔低声道:“是不是没了书皮的那本?”

  伊昔看着她心内不由得一哀,点了点头:“然后呢?”

  湘月干笑:“前日芳启过来,寻了些不要的书过去说是要…要垫桌子脚。也许可能…那本书太过破旧,就夹在那些纸堆里一并给了她去了…”

  总之,那本书现在是在芳启家某张桌子脚下躺着了。

  那日伊昔郁闷的紧,一整天没和湘月说话,连着吃饭也不甚香。

  第二日吃过晚饭,冷风刮得凶猛,伊昔精神缺缺,便想拉着湘月早点关门睡了,却忽然听到一阵沉沉的敲门声响起。

  打开之后,门外站着的竟是裴斯卿。

  衣衫之上似乎还带着屋外的冷冽之气,一张精致的脸上却洋溢着熠熠神采,与她的无精打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伊昔懒懒地问了他一句:“王爷这么晚了…”又是来喝茶的吗?

  没有说完是因为伊昔看到了他手里扬起的书——《大靖纪》,第六册?

  裴斯卿将书放到她手里,笑道:“你那是散本,这个看着应该舒适些。”

  伊昔的睡意顿时飞走,双手将书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裴斯卿扬了扬眉:“不让我进去坐坐?”

  伊昔让出了一条道:“请进请进。”

  那晚,伊昔成了有幸被国家领导人接见的布衣平民,毕恭毕敬地听领导人如何描摹这片大好江山,民俗风情,所言之处,总之皆是一片美好。

  最后,领导人要走的时候,伊昔挣扎了一下,还是将几天前和湘月亲手扎的那个防风效果上佳的灯笼点上蜡烛送给了他,也算是礼尚往来,总之不能让领导人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摸着黑摔着了吧。

  过后证明此举做得很对,领导人很欣喜很满意。

  有了书,伊昔随后的生活又有了重心。所以连着几日领导人没来,她也没怎么察觉。

  小寒这天,天未亮,窗外已映出雪亮雪亮的白光,伊昔起了个早推开窗,果然,下雪了。?

  这雪下的极其大方洒脱,不是她记忆中家乡里冬雪的样子,落地就化。它甚至还能看清楚六角形的形状,伊昔不禁伸出手,接住那一片一片的雪花,回头看地上已积起了白白的一层又一层,世界也变得白茫茫一片。

  湘月衣服还没有穿好就从隔壁的房里跑了出来,边走边惊喜的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屋前的梧桐树上,那些冬鸟在筑得严严实实的窝里叫的欢快,某只调皮的鸟扑的飞出,在枝头一颤,便将一大团雪抖落下来,而此刻正笑得一脸灿烂的湘月恰巧走到了树下,便适时承接了那一团雪,瞬时便被洒成了一白白的小雪人。

  伊昔在屋里看着惊得一声叫的湘月,也不禁弯着眉笑了起来。

  “姑娘!你竟然躲屋里笑?”湘月听到笑声回转头,顿时便有点恼,立马冲进屋来要将伊昔拽出去,和着满地的雪洒她一身才解气。

  伊昔笑着任她将自己推坐在雪地上,被她一捧接一捧的冰凉的雪花洒得一身,“湘月,你恼我什么呀?你该去把那调皮的鸟儿找着,好好教训它一顿才是…哎!”一撮雪竟然顺着她的脖子滑进了衣内,瞬时冰得伊昔一哆嗦。

  湘月停了下来,看着如自己般一身狼狈的伊昔,扯开嘴终于大笑了起来。

  伊昔眼底顿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趁着她不注意,将之前一直在搓着的一个大雪团往旁边的她面上一送,下一刻,某人便一脸惊诧夹杂着满面雪花壮烈加壮观地倒下了。

  伊昔掩着嘴角的笑意,站起来想凑过去看看她的状况,没想到却被她忽然伸出的手将自己的衣服拽住。很好,伊昔倒下的时候心里轻轻一声嘀咕。

  两人顿时笑做一团,浑然忘记了寒冷。

  “姑娘,上次你教我的那曲儿怎么唱的来着,‘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你洁白又鲜艳,看见你我多快乐’…然后呢?”笑闹中,湘月忽然一脸灿烂的哼起歌儿来。

  伊昔笑了笑,这还是某天两人说到雪,她一时兴起教给她的歌,没想到一遍就让她记住了。

  “…‘我愿你永远开放,可爱的雪绒花,请为我故乡永远吐露芬芳’。”伊昔接着她轻唱了起来。

  轻柔明亮的嗓音在雪地里飘扬开去,湘月睁着一双闪亮的眼睛静静的听着,身体也随着歌悠悠地晃起来。

  漫天雪花尚且还在飘落,和着歌声,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时,从院子门口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轻笑,伊昔声音骤停,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半分。

  湘月红着脸站了起来,将还坐在雪地上的伊昔拉起,帮着她扫落掉身上的雪,然后才朝院门口轻唤一声:“王爷。”

  裴斯卿一袭绛纱袍,里着圆领中衣,长身玉立于雪地里,清俊夺人。他深邃的眸子望向伊昔,看着她的脸上虽红晕,眉目间的生动也都在,但褪去了之前的笑容,换上如往昔般的清冷的神情,心内便又生了股恼意。

  “嗯。本王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奴婢…那个…刚刚摔了一跤,姑娘想将我拽起来呢。”湘月感觉到裴斯卿神情忽然的一淡,虽不甚明白为什么,也只好编了个理浑说一番。

  裴斯卿却没有细听,只是望着伊昔,仿佛要将这半月来未见的时间都补回来。伊昔微朝他欠了欠身后,就转身去替湘月拍掉落在她肩上的雪。皓白积雪中,她那薄薄的耳廓边此时却漾起了一层极淡的红晕。

  裴斯卿一愣,而后便弯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可是因为自己听了她的歌声去了,而起了羞涩之意?

  “王爷…天冷,要不进屋坐坐吧?”湘月瞥了眼身边的伊昔,朝仍站在院门口的裴斯卿问道。

  裴斯卿便要迈开步子过去,身后的岑茗却将手里捧着一件狐裘大衣替他披上,上前阻止道:“王爷连夜兼程赶回来,这会儿肯定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一下要紧。”

  于是他停下了脚步,朝伊昔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道:“那就不进屋了。”便慢慢地转了身。

  湘月拽着双手冰冷的伊昔回房烤火,心想王爷怎么去南县半个月不到就回来了。又望了望一脸漫不经心的伊昔,自己这半个月来未曾和她提过这件事儿,确实是不情愿,但更重要的是,她也并未问及。

  每日里除了练琴,就是捧着本书在看。

  湘月看到这样的伊昔,心情总是会莫名的好,仿佛不用去担心一些不期料的事情,以及改变,她甚至希望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领着伊昔,她将几年前埋在树下的一坛红曲挖了出来,斟了满满一大壶后,又严严实实封好依旧埋在那个坑中,伊昔将酒壶拿去热,满是作弄的神色问道:“湘月,这坑里本来应该有两坛的吧?这么喝一点喝一点…然后就只剩下一坛了是吧?”

  湘月只是捂着嘴呵呵的笑。

  酒很香,入口有点微辣,喝完后口中却又回味着丝丝甜意。两人悠悠哉哉地喝着酒,打着雪仗,半日便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这会儿刚吃过午膳,伊昔正想休息会儿,岑茗却忽然来了芦雪苑,说王爷让她去书房一趟。

  伊昔也没多问什么,湘月将那蓑衣密实地替她穿上,才让她随岑茗出了门。裴斯卿的书房在华御庭的东面,虽说是房,实际上却是一栋不小的阁楼,褐瓦飞檐,显得静谧安宁。

  岑茗将门轻扣两声后,便推了开来,然后才挥手示意伊昔可以进去了。

  里面很安静,伊昔在外脱下蓑衣,抖掉上面厚厚的积雪,才轻轻走了进去。

  环顾四周,屋内除了珍奇器物,壮观的当属藏书了,竟在左侧书桌的后方分了四排书柜收放。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毛笔显然刚被用过,青砚内的墨尚且粘稠。

  他不在么?

  “伊昔。”静谧中,裴斯卿的声音忽然从右侧的屏风后传来,伊昔一愣,走近了才知,原来里面还有一间房。

  房里热炉散着暖气,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紫檀香。裴斯卿早已换下官服,穿了一件玄色长袍半躺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折子,眉头深锁。见伊昔进来了,却立即放了下来,起身走过来捧着她的脸柔声问道:“外面冷吧?看你鼻子又冻红了。”

  伊昔被他牵着来到软榻上坐下,目光扫过他的侧脸,虽带着微笑却仍掩不住眉间的疲倦之色,便随意问道:“王爷既然公务繁忙,就应该好好休息。”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惊喜:“伊昔,你在关心我。”

  伊昔一脸淡然,不做回应,忽然鼻前飘过来一阵酒香,她朝炉火旁望了眼,果然看到了一个细腰圆足角——他在热酒?

  裴斯卿勾着唇笑道:“休息之事可以暂缓。今儿宫里送了些酒过来,想邀你一同来品一品。”说完就起身拿过那细腰角,往桌几上的两个白玉杯盏中斟了些,然后才撩开衣摆坐下,满眼期待地望着伊昔。

  伊昔眨了眨眼,心想今儿是什么日子,随处都有酒喝。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只好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这是…”

  裴斯卿笑道:“青梅果酒。怎样,味道如何?”

  伊昔在那个世界也是喝过这种酒的,却远没有此刻杯中的这般清冽、甘醇、细腻,它的果味更浓,酒香似乎被掩盖,但是在口里含上一会儿,又觉舌尖微醺,淡淡辛意蔓延,而后酒意才缓缓袭来。

  她不禁朝他点了点头。

  裴斯卿笑着拿过桌上另一杯:“小时候,母妃经常会在莲落宫后院的树下挖出几坛酒,我和我哥都不知道那是她什么时候埋下的。”说完又笑了笑,“好像永远也挖不完似的,每年都有的喝。”

  伊昔只是静静地喝着杯里的酒。

  “我哥知我喜极了这酒中的果味,就让宫里的酿酒师傅特意将果味加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给静安王府送上几坛。”他说着将极亮的眸子望向伊昔,“伊昔,这次去南县,你可知那县官在酒宴上用了什么酒?”

  伊昔扬了扬眉,有几分像了他的样子。

  “哈,他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酿酒师傅,弄出来的酒竟然和宫中的味道一样!真让我感叹他的别有用心,简直是挖空心思,极尽拉拢之态啊!”

  “王爷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地方县官当然得巴结。”

  “…伊昔,你知我为什么去南县吗?”

  伊昔摇了摇头,仿佛现在才恍惚记起他是有几日未见了。

  “今年冬天难得一遇的极寒,南方冰灾严重,尤以南县为最。出行不便,农田也受创,受灾的百姓急需物资,可是当地县衙不但不开仓济粮,还与黑商勾结,暗自抬高物价,以武力强迫百姓购买…”

  “可怜那些温饱尚且不能顾及的百姓。看来天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伊昔淡淡接道,忽又想到什么:“王爷是如何处置那县官的?”

  他淡笑:“乌纱帽连着他那颗不甚聪明的脑袋一同落了地,他那小金库也让我一把火烧了。所幸朝廷物资去的及时,百姓死伤不大。”

  这个王爷果真不能惹,伊昔心中暗暗地想。

  “还记得元乞那日的李茂吗?今年武试得了个第一,不过这人气焰太过嚣张不知收敛,才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得罪了朝中不少的人。皇上正想着让他去南县当个县官试试,武官办文事,或许还真能挫挫他的锐气。”裴斯卿说着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伊昔依旧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次去南县,还走了一个地方。”裴斯卿却忽然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来年春祭工部用材量比较大,南县靠近大靖最大的丘陵地区,乔木繁茂,当地的曾家采的木质上等,相信…不会比以往钱氏的差。”?

  “是么,那挺好的啊。”

  “听说钱氏目前已经从中原撤出了很多产业,甚至几天前,那远在秦古岛的太仆侍卿钱浩然还在上报朝廷,说要告老还乡,看来这大靖土木的龙头之位,很快就要换人来顶替了。”四十未及就告老还乡,不怕得罪朝廷便是早已想好了退路。

  伊昔抬起头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目光:“王爷为何与我说这些?”

  “他…家的事,你不关心么?”他目光灼灼。

  “既然是他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为何要去关心?”她低眉拿过还有些烫手的细腰圆足角,又给两人斟满:“王爷,这果酒真的不错。”面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裴斯卿嘴角微往上弯,柔声道:“本来还要晚几天才能回,但是一想着和你喝这酒,就硬是挤出了几天…伊昔,这些天,你可有想我?”

  伊昔差点被送入口中的酒呛到,微红了脸,心想这话该让她如何作答才好。

  裴斯卿将她的绯红收入眼里,笑道:“就当你也是想我的吧。”忽然又变戏法似的从掌心变出了一个小锦盒,递到她眼前道:“在南县的夜市,给你买了件东西。”

  伊昔淡淡扫了那东西一眼。

  “不打开看看?”他扬眉道,却许久不见她有反应,闷不过只好自己将锦盒打开。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伊昔眉眼动了动,那是一块椭圆形的深棕色松香,圆润柔和,如凝脂一般剔透,散发着淡淡馨香。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需要这个的?

  裴斯卿将盒子从桌子上推到她的面前,才拿过酒杯喝了一口。

  “当时就是路过,被那摊主给拉住讲这东西如何如何的好,听湘月说你练琴比较勤,可能用得着,干脆就买了。”

  伊昔盯着眼前的东西,心内忽然产生了一丝惶恐。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为算不算玩火,最后会不会烧到了自己,她有些怕看了他的眼神,忽然也想到了封霖经常讲的一句半玩笑半真的话:“丫头,你没看见我眼底赤裸裸的爱意吗?”

  眼神若真能藏住什么,其中一定不包括爱意。

  她有些心虚的时候,便会用玉皠讲过的话来鼓励自己:“静安王就是一杯毒酒,冉青却心甘情愿地喝了。”

  于是伊昔伸手将那个锦盒拿了过来,笑着说:“多谢王爷了。”毒酒就毒酒,最终究竟谁死谁伤,谁又说得定?

  正想着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他握住,然后就被牵着走到了一侧的大木桌旁——伊昔看到了那儿正摊着的一幅未完工的复羽栾树图。

  为什么从只有几根木柱子的纸上看出是幅复羽栾树图,是因为画的顶上方写着五个工整的大字——“复羽栾树图”。

  “王爷画的?”伊昔抛开之前的杂想,困惑地望向旁边清俊的男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是稚儿,让你替他画完。”

  画完?伊昔蹙着眉头移步来到桌前,看着那幅实在不知该从哪儿才能着手的画,不解也头疼。

  况且她的画工也实在不怎么样。

  “…太子殿下为何要我画这个?”

  “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就是复羽栾。”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思索之色,边说边往她身边走近了几步,“听止瑶说,稚儿前几天还特意送了对耳坠给你?”

  伊昔全然沉浸在思考中,没注意他的手已经撩开了她鬓侧的发,抚上了她的耳垂。

  “为什么没有戴,不喜欢吗?”低沉的嗓音就在耳侧。

  伊昔发觉他凑过来的脸时,心一惊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了之后才明白,他刚刚只是想将她耳上现在配着的这对坠子看一看。

  她收起面上一晃而过的惊慌,低头将鬓发理好说道:“那礼物太贵重了,伊昔受不起。王爷如果可以的话,帮伊昔个忙替我还了回去吧。”

  “只不过是一对耳坠,收下有那么难么?”裴斯卿伸出手将她拉近,替她理好鬓发,“伊昔,稚儿如果说想见你,你会随我进宫吗?”

  伊昔扫了一眼身旁这锦衣男子,淡道:“王爷还是替我想想,这画究竟该怎么画吧。”

  裴斯卿看她不怎么想谈及此事,也只好作罢,转过身同她一起望向这画说道:“这枯枝确实丑了点,要画完的话,确实有些难度。”

  伊昔却忽然灵光一闪,便接着他的话很自然地说道:“何况我画工实在不怎么样,所以王爷还是替我回了太子殿下吧。”

  他听了这话竟是一愣,微扬了扬眉:“你可以稍微示意一下动动笔,稚儿不会在乎你画的怎么样的。”

  “那怎么行,这是太子殿下的母亲最爱的画,怎能让我就这么给糟蹋了。”伊昔说完就背过身走到桌前,揽住袖子缓缓地拿过桌上的酒杯。

  裴斯卿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他既然让你画,便是不在乎你画工怎样,又怎至于说什么糟蹋。”

  可是伊昔却浑然不为所动。

  他笑了笑,走到她身后,贴着她的耳侧说道:“伊昔,稚儿是想与你亲近。”

  “噢。”那又怎样。

  “你忍心让我把这幅画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伊昔无所谓道:“王爷忍不忍心是王爷的事,可是这会儿画不了就是画不了,难不成王爷连我实在力所不能及之事也要来强迫我?”

  裴斯卿盯着她眼底那抹奇异的神采,失笑道:“这不过是一幅画…”

  “是啊,不过是一幅画。”伊昔勾着唇笑道。

  许久,裴斯卿才轻声问道:“伊昔,你真不会画?”

  她点了点头,忽又偏着头道:“或许勉强一下也可以。”

  裴斯卿失笑道:“伊昔,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伊昔仰头将杯底的酒喝完,“如果我画,王爷能允我一个愿望么?”

  “可以,只要不是想离开。”裴斯卿嘴角隐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

  伊昔感觉自己心跳得有些快,就像很久以前在梵斯顿上体育课,测八百米的时候,对那一声哨响充满期待又恐慌的心情。她隐隐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为那未知的将来,为他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终止的三分热度,为自己心心念念想拿回来的自由。

  但是在八百米的跑道上,她从来不曾孤独,因为每回都有封霖紧随着她在内圈跑,让她忘记越来越艰难的呼吸,沉重的脚步。而如今,她若要跑向终点,只有靠自己。

  “那可不敢。”

  说毕伊昔便转身来到那张大木桌前,上下搜寻,终于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找出一张新的白纸,将之前的画撤了下来,然后把白纸铺平了在桌上。但在要拿起桌上的画笔前,伊昔忽然停下。

  她笑着望向旁边的裴斯卿:“王爷帮我磨墨吧。”

  裴斯卿眼底闪着莫名的光,点了点头就在一旁安静地磨起墨来。

  伊昔等他弄好,才抖着笔蘸足了墨,在白纸上挑着几个点依次泼下几滴墨汁儿,嘟着嘴吹了起来。

  那墨汁儿顺着她吹的方向在白纸上蔓延开粗细不等的枝枝蔓蔓来,像极了寒冬里嶙峋的枯枝,吹了许久便见一棵又一棵树身在白纸上挺立起来。然后用笔在那细枝上重重地添上几笔,突显出树粗壮的躯干,末了又拿过另一支笔,蘸些墨汁,细细地在粗枝上延伸开一些勾连,枝上空中再点上几片枯叶,加上画纸右侧大片的留白,让整张画瞬时显出一种端庄的美丽来。

  在窗外雪停了的时候,画也终于好了。?

  “纸张虽然没有之前的好,但那张真的太局限人的想象力了,你看,就交给太子殿下这样一幅画儿,怎样?”伊昔很是满意自己许久未爆发的创造力,从桌上拿起画纸,笑着对一直静立在旁边的男子道。

  裴斯卿眼底泛着深幽的光,盯着那不知从多久之前就只专心于画画的某人,抬起的脸上眉眼微弯,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仿佛初春的一抹暖风扫过,花开静美,清香沁脾,右嘴角下还隐隐有着一个小梨涡,那一抹柔意似乎像要融化掉心间的某些东西。

  “伊昔…”他出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喉间的干涩。

  然后,就已经伸出手,揽过她,吻了下去。

  伊昔没有来得及躲开。唇相触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脑中轰的一声响,腰上是他有力的双臂,近在眼前的是他长而密的睫毛,连鼻尖都充斥着两人混淆在一起的气息。

  一时之间恐慌如一团烈火将她点燃,在他要加深这个吻之前,伊昔扭头猛地往后一退,连带着他也猛地一倾,两具身体毫无预料地将桌子撞动,连带着上面那些纸张笔墨也随着纷纷掉落——终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但是这一退,伊昔的侧腰便生生撞上桌旁的木椅突出来的扶手,即使隔着层层冬衣,那痛意也迅速从腰袭遍全身,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

  唇停在了她的唇侧,裴斯卿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声哑道:“伊昔?”

  伊昔僵在那里疼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亦是一片杂乱不堪,恼怒无从发泄,她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裴斯卿明白过来后,抵着她的额头笑弯了嘴角,许久才亲昵地拥住她,往靠窗的软榻上走去,边走边柔声问道:“撞疼了?”

  伊昔咬着牙忍住疼,只说了句:“没事儿…”用手背抹去唇上湿意,却不小心看到了一地的狼籍,头脑瞬时清醒,脱口就问道:“王爷,画还好吧?”

  裴斯卿将她拥入怀里,在她受伤的腰上轻轻地揉抚,轻声笑道:“还在桌上安好,未曾遭殃。”

  伊昔又将他狠狠腹诽了一番后问道:“那…之前的约定还算数的是吧?”

  腰侧的手有一丝的停顿,“算数。”

  伊昔低着头扯出一丝笑:“好,王爷莫要忘记今日之言就行。”

  他却在她耳边用着魅惑的语气轻声道:“当然,今日之事本王必然不会忘记。”

  于是伊昔的脸上又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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