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年

　　二十五年前，当时的季慧也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小姑娘，那天她从裁缝铺里下工准备回家时，天空已经下起了毛毛的细雨，初秋的天气，一阵风吹来，凉意漫遍全身。

　　季慧就是那时候遇到了戚沂南，她刚关了铺子的门，他躲着雨快步躲到屋檐下，“收工了？我还想来订一个褂子呢”

　　季慧抬头看他，只穿着一个蓝色短袖的褂子，胳膊上肌肉一块块的突起，淋了雨，他随手把水擦掉，军绿色的裤子已经湿了裤脚，在蒙蒙的细雨里，他高高的身形，站在她旁边低声问。

　　“你要给谁做衣服？”季慧问他。

　　“给我姥姥，她今年六十六啦！”戚沂南语气欢快，“你要回家了？那算了吧，我明天再来”

　　季慧却插了钥匙，重新打开门，“进来吧，先看看料子和样式，我打好板再回去”

　　屋里很昏暗，戚沂南一个不小心，拌在门口的板凳上，差点弄翻了旁边的箩筐。

　　季慧端了煤油灯过来，又稍稍的掩上了点门，免得风把煤油灯吹灭。

　　挑好料子和样式，记下了尺寸，戚沂南却没有走，倚在门上看季慧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的量量画画，心里流进一股暖流。

　　三天后的下午他来取衣服，也带了一大包吃的，还有一捧从田里摘得不知名的野花，季慧就在夕阳的余晖里爱上了他捧着花对她笑的样子。

　　“姥姥说带点吃的谢谢你，这馅饼里的花生馅是我磕的啊”他红着脸递了一大包馅饼给她。

　　季慧本根本不敢要。那时候馒头都是奢侈品，馅饼更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她推辞着“不用不用，应该的。”

　　戚沂南把布包塞到她怀里，“拿着拿着，你尝尝，可香了，好吃”

　　刚出锅没多久的馅饼，花生的香味一下子就馋的季慧肚子抗议的发出了声响。

　　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快速把手里的花塞到她怀里，从桌子上拿起做好的衣服，骑上自行车，边瞪边喊“明天再来找你啊，我姥姥等着穿新衣服呢”

　　从那以后他就天天来铺子里找她玩，等她下午收工，就骑着姥爷的那辆宝贝凤凰自行车带她绕过一个又一个的田间地头。

　　有一天天气很好，季慧特意早早的关了店门，坐上他的后座，戚沂南骑车载着她去了十几里路远的河边。

　　那时的河水多清，她在浅水的地方摸河蚌，他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再上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只大龙虾。

　　戚沂南背了那首红豆给她听：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个月后，戚沂南要回部队报道。临走的时候，季慧把他送到火车上。

　　戚沂南把半截身子伸出火车车窗，挥舞着手里的帽子，大声对车窗外面的季慧喊“等我回来，最多两个月，等我回来娶你，等我，季慧等我回来娶你”

　　季慧等了两个月，没有等来戚沂南，却在连续吐了一个多星期后被在医院工作的姐姐拉去做了检查，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季慧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家里的情形，父亲几乎摔了家里能摔的一切，母亲抱着她流了一整宿的眼泪，姐姐半夜趴在她耳边说带她去别的地方做手术。

　　第二天父亲带着季慧找到戚沂南姥爷家，提起戚沂南的名字，近七旬的老人流下眼泪，拉着季慧的手泣不成声“沂南走了，去救火，救了三个人最后自己没出来，他才二十二岁啊”

　　季慧愣在原地，仿佛丢了半个魂魄，耳边只回荡着他在河岸边大声给她念诗的声音，声音洪亮，红豆生南国。

　　又想起他离开时，伸出车窗大声对她喊着要娶她，要回来娶她。

　　说好的两个月，一等就等了一辈子。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

　　那时红豆跪在墓碑前抱着季慧哭，哭母亲对父亲的爱，哭这么多年母亲的不容易，哭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季慧伸手擦着女儿脸上的泪水，眼泪一滴滴的砸在墓碑上，“说好的等他，肯定要等他啊，说好的等他啊，不然以后死了到天生怎么跟他交代啊”

　　红豆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给自己取名叫红豆，那是对父亲的思念，长达一生的思念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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