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并非无偿
对于刘小光，杨浩的记忆早已模糊。
跟大多数同学一样，杨浩只记得刘小光是个矮矮瘦瘦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好像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为什么说好像有呢？因为杨浩确实回忆不起更多有关刘小光的记忆了。
盛红青九点不到就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包到了杨浩家的院子外面，踌躇片刻后，才喊道：“杨浩，你在家吗？”
“我在这儿呢。”杨浩的声音却从盛红青的背后传了过来。
背对着杨浩的盛红青愣了愣，接着才扭头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白色运动装打扮的杨浩，正和穿着一条橙黄色连衣裙的王慧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因为当时校门口发生的事情在学校里已经传遍了，盛红青看了一眼模样清纯可爱的王慧，就心领神会的笑问道：“你女朋友？”
今天起了个大早，陪王慧到盛家塘的海塘上闲逛一圈回来的杨浩，听见盛红青的询问后，便扭头看了看脸颊浮出两片红晕的王慧，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
“不是……”王慧立马闹了个大红脸，开口就想掩饰什么。
只可惜，杨浩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哪里还会再给王慧退缩的可能？他干脆伸手拉住了王慧的小手，昂然道：“咋样，比我们班上的女生都漂亮吧？！”
“确实很好看。”盛红青玩味的看了一眼还在试图挣扎的王慧，继而就绕开了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早去早回？”
“行。”杨浩痛快的点点头，接着问王慧：“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我不去了……”王慧却跟做了贼似的，无比心虚的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手，被杨浩死死拉着似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丝机会，她就迅速的把手抽了回去，匆忙间说了一句‘你们去吧’之后，便径直逃回了家里。
杨浩叹了口气，对想笑又不敢笑的盛红青说道：“不好意思啊，小慧这个人遇见陌生人会比较害羞……”
“我看是某人比较胆大吧！”盛红青哈哈一笑，冲着杨浩挤眉弄眼道：“你俩的关系，之前还没确定过吧？”
“咳……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杨浩招架不住，只得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刘小光家在哪吗？”
“知道啊，浦湾桥头过去，右手边第一家就是。”盛红青看了看杨浩这一身纯白的运动装打扮，又忍不住打趣道：“不过你还真别说，高中三年我都没发现你其实挺娘的……一大老爷们儿穿的一身白，你这是打算上台表演给谁看呐？！”
“……”杨浩闻言不禁愕然。
今天早上与王慧同游海塘，被杨浩视为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所以大清早起床他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这一身纯白的运动衫，穿上之后他还特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自认还是很有气质，非常英俊的！
于是乎，自信心遭到打击的杨浩，就反口咬道：“真别说，高中三年，我都没发现你这张嘴其实挺毒的……”
盛红青长得并不漂亮，但却有一颗出众的发达大脑！
如果杨浩没记错的话，这一次高考，盛红青会以646分的总成绩被京城北大录取。
而同时盛红青也是这一年沙溪县的文科高考状元，仅比温阳市文科状元低了三分而已！
更重要的是，盛红青毕业之后就留在了京城工作，要么是2008年，要么是2009年的时候，杨浩在一次高中同学的聚会上遇到了盛红青，那时候的盛红青已经结婚生子，但她与她丈夫共同创立的公司，却已经拥有了数千万元的资产……
严格来说，盛红青确实就是一个注定会成功的女生，这与她本身的勤奋和努力是密不可分的。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普普通通的长相，也让她远离了高中时代纷繁复杂的所谓浪漫爱情……
去往刘小光家里的途中，杨浩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盛红青天南海北的聊着天。
当二人聊到将来想干什么行业的时候，杨浩思索了许久，才应道：“我想，我应该会去做互联网行业吧。”
“互联网？”盛红青一脸的不解：“互联网就是做电脑吧？我看现在电脑都卖的挺贵的……”
好吧，就算是学霸，就算是将来的女强人，至少现阶段盛红青还只是个书呆子，嗯……性别为女性的书呆子！
杨浩没有跟盛红青解释太多有关互联网行业的概念，说完了自己将来的打算后，他便反问道：“那么你呢？班长大人，你将来想做什么行业呢？”
“我啊？”背着双肩包，剃着短发，还穿了一双黑色旅游鞋的盛红青，笑着应道：“现在还没有考虑好呢，但如果我能被北大顺利录取的话，我相信很快我就会有明确的方向的……总之，这次的事情，我替刘小光多谢谢你啦！”
三言两语间，话题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再次提起刘小光，杨浩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他轻叹道：“这就是人生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过了蒲湾村村头的那座小桥，一幢二楼一底，红砖外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的房子印入了杨浩与盛红青的视线之中。
盛红青在桥上停下脚步，指着这幢小楼对杨浩说道：“这就是刘小光家。”
杨浩注意到在刘小光的家门口，一张老旧的藤椅上，正坐着一位神情木然，一动不动的中年女子。
而这时，盛红青也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这是刘小光的妈妈，三年前那一场车祸夺走了刘小光父亲的生命，而同样遭遇了那场车祸的刘小光的妈妈，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因为大脑受伤失去了部分功能，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植物人……”
杨浩听着，心里又是一阵苦涩的感触。
他对盛红青说道：“我们过去吧。”
“嗯。”盛红青点了点头，与杨浩并肩朝刘小光家中走去。
“请问，家里有人吗？”走近了刘小光的母亲，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就扑面而来，杨浩伸着脖子往屋里面张望了一下，大声的喊道：“我们是刘小光的同学。”
“等一下……”屋里面传出一名少女疲倦的声音。
大约过了半分多钟的样子，一个身材瘦弱，甚至可以用面黄肌瘦来形容的女生从黑漆漆的屋里面走了出来。
看面貌大约在16、7岁的样子，但是非常瘦，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跑似的！
看见这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小姑娘，盛红青对杨浩说道：“这是刘小光下面年纪最大那个的妹妹……”
“你们是……”刘莎莎将沾有水渍的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神情颇为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杨浩和盛红青。
杨浩则马上解释道：“我们是你哥哥刘小光的高中同学……我们听说了刘小光的事情，所以……”
提到哥哥刘小光，这段时间已经哭干了眼泪的刘莎莎一下子眼眶又红了。
盛红青赶忙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胳膊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人总还得坚强的生活下去……我相信你哥哥刘小光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你们为他伤心的画面的，你说是吗？”
刘莎莎强行忍住了眼泪，声音哽咽地说道：“谢谢你……对了，你们今天是来……”
“是这样的。”盛红青回头和杨浩对视了一眼，继而说道：“我们听说了刘小光的不幸遭遇后，全班同学和主课老师一起凑了一笔钱出来，3000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高三四班全体老师同学的一份心意……”
说着话，盛红青从双肩包里取出了整理好的三千块钱，递到了刘莎莎的手中。
可刘莎莎却慌忙拒绝道：“这怎么可以……三年前我爸妈出事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捐过钱给我家了，我怎么可以再收你们的钱呢……”
“你就收下吧。”杨浩这时说道：“虽然你哥哥刘小光只在学校里念了一个月的书，但我们全班所有人都当他是我们的同学，既然同学家里有难，作为同窗的我们，又怎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呢？这笔钱你应该收下的，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该替你母亲，替你两个弟弟妹妹想一想吧！”
提到了母亲，提到了更加年幼的两个弟妹。
刘莎莎沉默了。
盛红青趁机把钱塞进了她的怀中，而刘莎莎这一次也不再拒绝了。
她默默的流着眼泪，低声道：“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见刘莎莎把钱收下了，盛红青也就放心了，她四下里张望了一阵后问道：“对了，你的弟弟妹妹去哪了？”
“去芋头地里帮人家挖芋头去了。”刘莎莎应道：“你们进来坐一下吧，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杨浩和盛红青都没拒绝。
因为很明显刘莎莎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折磨的快要崩溃了，这时候的她，心理是最敏感也最脆弱的时候。
很可能杨浩和盛红青的拒绝，在她眼里就成了嫌弃的反应，这样不好。
于是二人礼貌的跟木然坐在藤椅上的刘小光母亲打了声招呼，便跟在刘莎莎身后一起进了屋里面。
杨浩四下里打量了一阵，才发现刘小光的家里几乎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以及浓烈的草药味。
坐在一条摇晃一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的板凳上，杨浩问刘莎莎：“刘小光的事情，他工作的那家工厂里是怎么回复的？”
正在倒开水的刘莎莎停顿了一下，涩声道：“我哥哥下葬的时候，厂里来了一个经理和他的几个同事……”
“他们说什么了吗？”杨浩接着问。
“那个经理说，我哥哥的死，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按照工厂的安全规范来操作机器导致的，所以厂里只能给一部分人道主义的抚慰金……”刘莎莎低声道：“他们让我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留下一万块钱就开车走了……”
“什么纸？”杨浩问。
“就是一张白纸。”刘莎莎抬起头来应道：“上面什么都没写。”
“……”杨浩闻言愕然，盛红青更是‘呼’的一下站起来，情绪颇为激动地问道：“你怎么能在一张白纸上签字呢？！”
“……我知道，签过字后，他们随便往上面写什么都行，我哥哥的命，可能就值这一万块钱了。”刘莎莎泪如泉涌，哽咽道：“可是我该怎么办？那个经理说，这件事就算告到法院去，也是我哥哥自己的责任，他们还说，如果我不签字，就连这一万块钱也不给呢！！”
“……你家就没有大人了吗？”杨浩定了定神，问道：“你爸爸的叔伯兄弟，你妈妈那边呢？他们就没什么反应吗？”
“自从我爸爸妈妈出事之后，他们都不来我家了。”刘莎莎应道：“我哥下葬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没有过来呢……”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盛红青忍不住问道：“你还要上学，你弟弟妹妹也都是上学的年纪，你妈妈又是这样的……你们自己以后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让弟弟妹妹继续念书的。”刘莎莎闻言抬起头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股异常坚决的口吻：“我不会让他们辍学的！”
“那你自己呢？”
“我妈妈需要有人照料。”刘莎莎眼神一暗，扭头望向了门口正在晒太阳的母亲……
不需要多少解释，刘莎莎已经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杨浩和盛红青二人。
而听到刘莎莎的回答后，盛红青忍不住与杨浩对视了一眼，接着问杨浩：“你有办法能帮帮他们吗？”
杨浩一阵沉默。
帮，这个字一共九个笔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上加难。
刘小光家里的情况看到这里，也算了解的**不离十了。
这就是个典型的，支离破碎的落难家庭！
杨浩有能力帮这个家庭恢复正常生活吗？当然是有能力的！
可他有这个义务帮助这个家庭吗？他的钱也不都是大风刮来的……更何况，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真的只是给点钱就能帮上忙的事情吗？！
而杨浩的沉默，也让盛红青沉默了下去。
大约半分多钟后，盛红青才苦笑道：“也对，你也才高中毕业而已，跟我一样……是我强人所难了……”
“你那两个弟弟妹妹今年多大了？”杨浩却突然打破了沉默，转而问起了刘莎莎。
“我弟弟今年11岁，我妹妹今年13岁……”刘莎莎应道。
杨浩低着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弟弟妹妹的学习费用，就由我来支付吧……”
“啊？！”刘莎莎闻言一惊。
盛红青更是露出了惊喜之色：“杨浩，你……”
“都先别急。”杨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道：“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
“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家的。”杨浩沉声道：“有效期是等你弟弟妹妹全都大学毕业为止，等他们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有了自己的收入之后，我需要你们如数归还这笔钱，可以定个时间一次性归还，也可以分期支付，就是每个月还我多少钱这样……”
顿了顿后，杨浩又补充道：“当然，我不要利息。”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盛红青忍不住白了杨浩一眼。
可刘莎莎却沉默了一阵后，转身从后面的橱柜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打开后递到了杨浩的面前。
“这是……”
“自从我爸妈出事之后，每一笔好心人送来的钱，我都如数记在了上面。”刘莎莎轻咬着嘴唇，对杨浩说道：“我爸爸妈妈出事的时候，我哥哥跟我说过，做人要知道报恩，人穷但不能志短，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我也能撑起这个家！”
说完，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着杨浩深深的一鞠躬，同时说道：“您放心，我，包括我弟弟妹妹在内，我们都不是不懂得回报的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杨浩脸上渐渐绽放出了笑容，他扫视了一眼刘莎莎递来的小册子后，将其合上还给了刘莎莎。
“我相信你的话。”杨浩起身道：“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家的债主了。”
刘莎莎听得一愣，盛红青更是急眼了，她说道：“喂，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连这笔钱都要算进去吧？这可是大家凑……”
“这里我还带了四千块。”杨浩用眼神制止了盛红青，说话间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四千块钱，并将其塞到了刘莎莎的手中：“你是个好女孩，我相信你哥哥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人不能只活在过去，也不能只活在当下，眼光要放的远一些，所以……身体很重要！”
杨浩笑着说道：“多买些吃的，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更加坚定，更加有力的朝着未来去拼搏、去努力……钱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们解决，但如果下一次我再来你家，发现你还是这样面黄肌瘦的话……”
“你想怎样？”盛红青在一旁横眉竖眼。
“那么，我之前的所有承诺都统一作废！”杨浩说道：“因为我不相信一个走起路来都会飘的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来偿还我的资助！”
刘莎莎听着听着，便再一次泪如雨下。
她死死的拽着杨浩给她的这四千块钱，哽咽着说道：“谢谢你，谢谢你……”
除了重复‘谢谢你’这三个字之外，刘莎莎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杨浩的到来，似乎驱散了一片笼罩在她心头的乌云，让她看见了希望，看见了光明就在不远的前方！
有时候，给人一个希望，远远好于只是简单的金钱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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