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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来日方长


  第一百六十四章  

  林方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抓头,长吁短叹地自责“逼走了儿子,害死了儿媳。”

  李氏坐在里屋床沿上涕泪交流地反复念叨:“怎么会成这样呢?”

  林霁遥抱着侄女儿,横抱、竖抱慌乱地不知如何表达爱怜和亲昵,一会儿亲几下侄女儿的小脸蛋,一会儿又肝胆俱碎似的对着屋内的空无处,语无伦次地表达对沈如月的歉意和缅怀。

  无以发泄情绪的崔成在屋里阔步走了不下二十个来回,突然稳住了铁塔般的身躯,说:“大哥,嫂子是怎么死的?这两年你们在哪儿了?”

  听着林天鸿述说当日辞别崔府后的先后境况,林方、崔成心神激荡感慨万端,及至听完沈如月产女后投火自尽,岳、婿二人才发出了痛心疾首、回肠荡气的深深哀叹。而墙外梧桐树上的人儿也因伤心激动而颤抖的像挂在枝头的残花枯叶般摇摇欲坠,修长布满疤痕的手指抠紧了树杈,指甲抠进了树皮,梧桐汁液如血泪般滴滴坠落。

  林天鸿用了很长时间才稍微稳定了情绪,擦了把眼泪,对父亲说:“孩子还没取名儿,如月临死前说让爹您来给取。”

  “噢!我?”突然听到儿子传达的儿媳临终嘱托,林方觉得很庄重,重重地点点头,沉声说:“好,我来取。得给孙女儿取个好名儿!”他的目光深沉起来,昭示着头脑在进行认真慎重的思考,嘴中喃喃说道:“叫什么名儿好呢?这是咱家第一个孙儿,没了娘亲,出生前又遭受了这么多波折······”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唯恐影响了爷爷为孙儿想名字的思维,连“哼哼啊啊”的小孩子也安静了下来,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审视着满面母性的姑姑。

  林方久久未能想出可心的名儿。

  林霁遥抱着侄女儿走了出来,说:“这孩子弱小娇嫩,怪可怜见儿的,太招人疼惜了,不如就叫惜儿吧!”

  “惜儿!”林天鸿怔了怔,转头望向父亲。

  崔成不赞成妻子干扰父亲思维的仓促发言,说:“霁遥你别打岔,让爹给孩子取个好名儿。”

  “惜儿,惜儿······”林方念叨起着女儿霁遥拼凑的这两个字,突然拍板定音:“好!就叫惜儿了!叫林惜儿。”

  此时,林天鸿隐约听到外面有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也在念叨“惜儿······”他感到脑中电光一闪,心中热血激荡起来,猛地挺身而起,冲向门外,大喊一声“如月!”

  林天鸿的突然举动和大声呼喊,仿佛最权威人物下达的声行兼备的集合命令,令家里的人都猛然一惊,并紧急行动起来。崔成紧随大哥跳出门外;林霁遥抱着孩子紧随丈夫也跳出门外;林方慌乱中被凳子绊了一下,被身后跟来的妻子李氏扶着急急迈出门槛;东厢房里的郑婉君虽然没出来,但利索地打开了窗户,伸出了头,因为消瘦导致的深陷的惊人的眼眶里投射出望眼欲穿的祈望目光,往外观望搜寻。

  晴天朗日,微风徐徐,远近四下里有偶尔的鸟鸣,有圈里猪发出的有节奏的鼾声,有墙根下鸡发出的有韵律的“咯咯”声,唯有的人的声音就是他们几个粗重不一的呼吸声,除此不再有其他声音,更没有其他人在。但林天鸿却准确无疑地盯着墙外的梧桐树的那片犹如凤窝的稠密枝叶发起了呆,嘴里嘟囔着:“如月没死,如月回来了,刚才她说话了,她叫惜儿的名字了······”

  看着苦苦等来的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郑婉君的深眼眶里瞬间又盈满了泪,像垮塌似的倾斜着身子消失在窗口。

  林霁遥推动着哥哥的胳膊,说话的声音跑调极为明显:“哥,你别这样,沈姐姐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不!她还活着。”林天鸿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眼中又现出了不明确的疑虑,问崔成:“如月刚才说话了,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是吧?”

  崔成凝眉仔细回思,说:“好像是风声吧!”

  林霁遥吼道:“是风声,是鸟叫,哪里有人说话了!哥哥啊,你不要这样神魂颠倒的好不好?你不是亲眼看到沈姐姐跳到火里了嘛!”

  林方摇了摇头,悲哀了叹了口气,说:“天鸿呢,惜儿她娘产后虚弱之躯投身烈火,怎么可能侥幸存活呢!你还是稳下心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下一步?”林天鸿恍然冷静了下来,心想的确应该执行无需考虑的下一步了。他快步回屋拿了笛子,出来说:“爹、娘,惜儿就交给你们了。我······我走了!”

  “哎!哥你干嘛去?”林霁遥把惜儿交给母亲,追出去拦住了哥哥的路,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去哪儿?”

  林天鸿一副义不容辞的口气,说:“我去陪如月,我得到她坟前守着。”

  家人们都不可思议地愣住了,觉得林天鸿这种执念近乎于愚蠢,但却也为他对爱情的忠贞而感动。

  林霁遥跺着脚吼道:“你简直就是个傻瓜!爹娘你不孝,女儿你不养,却要跑去守一座空坟!喜欢,也不能这样啊!你心里放不下,但也用不着去傻傻地守坟啊!沈姐姐泉下有知也定会怨你恼你生你的气。还有,你这样走了对得起婉君吗?她痴心一片,苦等你这么多年,你还想让她再等多久?等一辈子?等到老?等到死吗?”说着,眼中涌出了稀里哗啦的眼泪。

  林方面带愠怒,虎虎生风地走过来,只看了一眼儿子痛苦纠结的脸,气势和脸色就完全溃败了,手搭上儿子的双肩,近乎于哀求的口吻说:“天鸿,你不能这样啊!”

  林天鸿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满面愧疚却无悔意,说:“爹,我对不起您和娘,对不起婉君,可是我不能让如月自个儿在那儿孤寂,我得去陪她!”他轻轻架起父亲无力的胳膊,慢慢放下,闪身又向大门走去。

  这时,东厢房门口响起一声“河东狮吼”般的喝叱:“你给我站住!”郑婉君像疾风一样飘了过来,形销骨立的瘦弱身躯仿佛充满了巨大的力量,理直气壮的威严如同王者对朝臣,其势汹汹的霸气像是悍妇对懦夫;柔软内心里固守着的刚强和果敢彻底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走到林天鸿面前,她亮出了手里的东西:“喜鹊登枝”的手帕上是两支金钗和一只玉镯。

  看着沈如月生前的饰物,林天鸿睹物思人,触景伤情,脸上抽动起来,苦苦地一笑,说:“我已料到如月把这送给你了!”

  郑婉君一针见血地说:“我也料到这是如月送的,而不是你!可你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吗?”

  林天鸿明白,但不愿承认,便闷不作声了。

  近距离直面心心念念的男人如此颓废的凄苦样,郑婉君气急呈现出的王者风范和悍妇风情立刻风流云散了,本真心慈面软的天性又不可抑止地泛滥开了,鼻子一抽,眼中又流下了泪,哽咽着说:“女人的心思是细腻的,是能预感到很多事情的,特别是关乎生死和最亲近的人的安危的事。如月一定是预料到会有不测发生,才安排了身后事,她是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你还不明白她这份苦心吗?为了心爱的人好,可以把心爱的人割舍,她太了不起了,的确让人感动,让人敬佩。这一点我不及她,我割舍不了,但我也没干涉你什么,我只是心里念着你,独自守着心中的爱,守着心中的那份初心······”她像是缓解窒息般费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苦苦地摇了摇头,又说:“罢了,罢了!你要是真以为守着她的空坟,就可以使她亡魂安息的话,我不拦你,但这东西你拿走。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没必要再稀罕你。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是我愿意等你的,不怪任何人。放心,我不会再死皮赖脸地赖在你林家了,我······我自有我自己的去处,自有自己的活法,我······”她气苦伤心的已经说不出话,猛地把金钗、玉镯塞到林天鸿手里,用手帕捂住大半个脸,急急转身,急急离去。她来去都是匆匆如风,但形态气势却有别于天壤。出来时有颐指气使的威风和霸气,归去时却孱弱的似乎禁不住清风的吹拂,颤颤抖抖,有玉山倾倒之象,扑进厢房门就发出了一串悲痛欲绝的哭号。

  闺友郑婉君的言行举动,令林霁遥顿时升腾起为姐妹两肋插刀、剖肝沥胆的激荡与热烈,对着哥哥吼喊道:“你就是个死心眼的糊涂蛋,是愚昧的大傻瓜!你走吧,惜儿没你这个爹,我抱回去当自个儿女儿养!”她似乎突然具备了颐指气使的威风和霸气,猛地转身夺过了母亲手中的孩子,像疾风一样冲进堂屋门。哐啷一声踢出了那张绊了父亲脚的小凳子,里屋里传来她和惜儿音质音量不同的哭号。

  崔成在回荡着汹涌哭声的院子里又急促转开了圈子,突然定住脚步,说:“大哥,你对沈姑娘的心意我可以理解,但你这种极端的作法我可不赞同。毕竟家里还有爹娘,还有孩子,还有那么多事啊!”

  姑爷的话令林方顿时伤感动情起来,他满面凄凉地说:“是啊!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啊?我是不行了,可你得把这个家顶起来啊!”

  面对这两个与之关系最为亲近的大男人的苦劝,林天鸿沉默以对,脸上现出痛苦的纠结。

  母亲李氏踮着小脚急匆匆走向儿子,涕泪交流地哽咽道:“儿啊!你不能再走了!天远没个音信,霁遥嫁的又远,爹娘落到这个光景儿,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了。你可别再走了,娘求你了······”

  “嗨!娘您别求他!”林霁遥突然在堂屋门口嚷了起来:“不通事理,不知好歹,让他走!咱们吃喝不求人,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碍村里人什么事了?您有什么抬不起头来的?越是他们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您和爹就越要把腰挺直了,把头抬高了!”

  李氏又把脸转向心性好强的女儿,抹了把眼泪又抹了把鼻涕,叹气说道:“话虽这样说,可是好好的一家人弄得四分五裂,于外来说,毕竟不体面,难免遭人闲言碎语的数落,再说了,爹娘心里怎么着也缓不过这凄凉劲儿啊!”她回想着平日里的难堪和悲愁,心里更加难过起来,脸上的皱纹似乎突然间深刻了许多。皱纹里充溢着泪水,像冰封的龙爪菊的花瓣。

  听到母亲的这一番话,男子汉的血气和作为长子的责任感瞬间膨胀了林天鸿的心,争强好胜的气性和支撑门户的使命感使他激荡起来了,对亡妻感怀的极端情绪趋于平稳,厚重深刻地收敛于心底最秘处。正如婉君所说,爱是心里的感觉,刻意去做某种极端行为的形式反而贬低了爱的圣洁和庄严。是啊!坟墓只是去世妻子的形式上的归宿,而爱人的心才是她超脱意义上的永久羁留空间。他不认为他对爱的这种解读会被世人理解为是另一种极端的执念,但他毫不怀疑其他人不会真正明白他的这种解读。这是无法用任何语言表述的心理感觉,除了有这种感觉的人本人外,谁都无法真切体会,而每个人生发的即便再怎么类似的感觉,其实还是不一样,这是无法交流的。他忽然产生了再无知音的悲壮和怅然,但却坚定了履行长子义务的决心,然而这个决心却又有些不屈于世俗的超脱倔犟。他怅然叹气,口气坚定地喷出了一股令家人们无比激喜的粗浑气浪:“爹、娘,我不走了!”

  ······

  是夜,一家人在院子里围桌而坐,气氛中有苦尽甘来的巨大喜悦和略微尴尬的窘迫。林霁遥秀溜的小脚轻捷欢快地跑动着忙里忙外。显然经过精心妆扮的郑婉君似乎天经地义心安理得地抱着惜儿坐在凳子上,像似极富育儿经验的母亲一样哄慰着惜儿,消瘦的脸上弥漫着温情,深陷的眼窝里播洒着慈蔼。

  李氏的眼睛里洋溢着温馨喜庆,盯着郑婉君,说:“这样打扮才好!可你怎么不把那发簪和镯子戴上呢?”

  郑婉君笑了笑,底下了头,没有答话。

  林霁遥灵动的眼睛瞅了瞅哥哥,笑了,像急切撮合姻缘的巧嘴媒婆似的说:“那发簪和镯子当然要等哥哥亲手给她戴上啊!”

  听到妹妹的话,林天鸿不禁想起了当时为沈如月插发簪、戴玉镯的情景,心中涌起甜蜜和黯然相交织的情绪。为了掩饰心迹,他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端起碗了与父亲和崔成饮酒。

  李氏察觉出郑婉君神色间的异常,笑哈哈地说:“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郑婉君幽幽叹了一息,心中又有些乱了:青梅竹马小无猜,情根深种女儿怀。苦守忧云愁雨过,日后是否有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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