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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 二十一


  窈月看着怀里厚厚的一摞练字的纸,正唉声叹气地走着,经过一处回廊的拐角时,一不留神就同一个人影迎面撞上了。还好窈月将怀里的纸抱得紧,才没天女散花地撒出去。

  满肚子不爽的窈月正想借机撒气,一抬眼却发现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那姑娘见自己撞了人,无措地就像受惊的小鹿,歉然道:“小女无状,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窈月看着对方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声音又轻轻柔柔的像在耳边拂过的羽毛,再糙的心也忍不住怜香惜玉起来,“是我眼睛不好挡了姑娘的去路,该打该打,姑娘莫要见怪啊。”

  那姑娘果然被逗乐了,又屈身朝窈月行了一礼,“小女江柔,多谢公子大度。”

  窈月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眼前的就是林钧口里那位医馆的江美人呀。她仔细打量对方,面若桃花,身段婀娜,啧啧,的确很美啊。虽然比不上杜卿卿的倾国之姿,但在和尚庙一样的国子监里,简直就像下凡的九天玄女一样。

  窈月赶紧笑嘻嘻地上前几步,露出一副纨绔相,“江姑娘这是去哪?国子监我很熟的,我带你去吧。”

  江柔微启朱唇,正欲答话时,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就插了过来,“张越,你不用去见先生吗?”

  窈月这才发现江柔身后,还跟着个碍眼的常生,不禁翻了翻白眼,“小哥,你没瞧见我在跟人家姑娘聊天吗?礼数,礼数你懂不懂?”

  常生近墨者黑,跟着窈月也学会了翻白眼,“跟你讲礼数,简直是暴殄天物。”

  江柔掩嘴轻笑,朝常生微微欠身,“医馆就在前面了,多谢小公子相送,小女先告辞了。”说完,又朝窈月笑了笑,就盈盈地擦肩走远了。

  窈月忍不住多看了美人的背影一会,觉得林钧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嗯,至少比郑修的要好。

  “诶诶,别看了,夫子还等着你呢。”

  窈月扫兴地收回视线,“美人就跟你养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不多看看,怎么能评出好坏优劣呢。”说完,又挥了挥手,“算了,跟你谈美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常生被她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也不想再跟她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半是转移话题,半是嘱咐道:“喂,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今天就听话些,别惹先生生气。”

  走在前头的窈月一听,开心地回头问:“江姑娘刚才是从夫子那来的吧,怎么,夫子病了?”

  常生愤愤道:“你就巴不得先生病倒,自己就能偷懒了是吧。”

  厚颜的窈月并没有什么羞耻心,应得很干脆,“是啊。”她其实是巴不得裴濯直接病倒进棺材,一了百了多好啊。

  看着无药可救的窈月,常生连连摇头,“先生今生唯一的败笔,就是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窈月很有自知之明地点头,“我也觉得。”

  等常生像往常一样,领着窈月来到裴濯的书房门前,敲门等了好一会才听到里头传出回应,“进来。”

  窈月朝常生无声地做着口型:“夫子在睡?”

  常生也用口型回应她:“没有。”推门进去的时候,常生又偷偷用口型再次叮嘱她:“别惹先生。”

  窈月还没理解透常生的言下之意,抬眼就瞧见一身素衣的裴濯立在案前,清清冷冷的像是只离群的白鹤。还未点灯的屋内有些暗,已经褪去温暖的夕照从窗外投射进来,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格外的分明。

  窈月看着裴濯,觉得他今天与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生疏感。想了想才恍然,哦,那是因为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窈月还想跟常生偷偷递个眼色传个消息什么的,却发现这小子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声音低了许多,倒像是个乖巧的学生模样,“夫子。”

  裴濯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飘出两个字,“研墨。”

  窈月愣了一愣,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赶紧扔下手里的一堆废纸,上前拿起砚台上的墨条,在砚面上慢慢地研磨起来。她偷偷用余光扫了扫身旁的裴濯,才发现他伏案执笔是在作画呢。

  等窈月再偷瞄几眼,发现他画的还不是寻常的花鸟虫鱼,是个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画中的女子似乎正在抚琴,却依旧能感觉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灵动。

  窈月忍不住在心里大呼,娘哟!和尚偷腥,寡妇偷人,清心寡欲的裴夫子这是在思春吗?!她太过震惊,以致于把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了几滴,察觉到裴濯作画的动作停了停,视线也移了过来,她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却没想到抬手擦时,又带倒了案上的笔架,好几只笔骨碌碌地就滚到了地上。

  “学生手笨,夫子见谅,见谅啊。”窈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丢人现眼的自己,把笔架扶正后,又像□□似的趴在地上捡笔,捡着捡着发现裴濯脚边有好几个纸团,脑子不知怎么就抽了一下,趁着捡笔的机会,偷偷把一个纸团藏进了袖子里。

  窈月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勉强把一切恢复成原样,却也不敢再碰案上的任何东西,垂着脑袋站在一边,时不时又抬头偷瞄裴濯几眼。

  但裴濯像是把她给忘了,直到屋里的光线已经暗到不能视物,他才重新开口出声:“点灯。”

  因为无聊睁着眼险些睡过去的窈月猛地一个激灵,“是、是,学生这就去找常生拿蜡烛。”总算等到个溜出去的机会,她一刻也不敢多留,小跑着就窜出了书房。

  窈月在伙房找到正在烧火的常生,一把拽住他,“小哥,夫子是不是中邪了,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根柴火棍就砸到窈月的脑门上,“呸呸呸,我家先生好着呢。”

  窈月捂着额头,“那、那难不成是相思成疾……”

  “胡说!”眼看常生手里的柴火棍又要打下了,窈月忙抬手一挡,“那你说,夫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女人,不是中邪不是思慕佳人,还能是什么?”

  常生拿着柴火棍在手里掂量,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好依旧回的很含糊,“今天这个日子对于先生而言很特别……那画像上的女人,对于先生而言也很特别……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了。”

  窈月知道从常生嘴里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哼了一声,“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哦对了,夫子说要点灯。”

  常生一听,立马扔下手里的柴火棍,“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把常生从伙房支走去点灯后,窈月将袖子里藏着的纸团掏出来,迎着灶前的火光细细端看,果然上面画着的还是那个女人。不过与之前窈月看见的不同,这张画上的女子站在高楼上,颦眉远眺,仿佛是在等远方的归人。窈月不太懂画,只能隐约从中感受到哀婉凄凉的意思。

  这是裴濯在画他心上人等着他时的模样?或是,他心上人已有归宿,只能用画来慰藉一下自己?噫,这些文化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窈月正准备把纸团扔进灶火里,却又停了停。方才常生说,今天日子很特别,可看裴濯那死气沉沉的样子,又不像是个喜事。难不成,今儿是谁的忌日?窈月又低头瞧了瞧画里的女子,该不会是这女人的忌日吧?

  裴濯作画,是为了怀念已逝的佳人?

  窈月努力地想了想,慢慢在脑海里浮现出个人物,莫非,这画里的女子,是她?

  原本少年时,王孙公子们都会有几笔风流债。可惜裴濯命不大好,小小年纪就跟皇家的公主订下了婚事,即便有采野花的心思,也没有哪朵敢开在未来驸马的跟前。不过,那位公主好像对裴濯并不大满意,从公主变成长公主,拖到自己二十岁都不愿意跟他完婚。三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谋逆案中,这位公主虽并未牵涉其中,却也因此事郁郁难平,不多时就患病故去了。

  曾有传言说,裴濯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位未婚妻子才至今未婚。窈月又细细打量画中人,如果那位公主的模样与画像上的相差不大的话,那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啊。毕竟美人嘛,总是令人难忘的。

  窈月自以为清楚了一切,释然地将那纸团丢进灶火里。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捏住了裴濯的把柄,陡然有些得意起来。原来裴夫子还是个痴情种子呢,啧啧,这让那些还以为他是断袖的蠢货情何以堪啊。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窈月已经藏起自己的情绪,左看看右瞅瞅,装作对伙房里的东西很好奇正来回转悠的样子。

  常生提着个装满了纸团的篓子进来,见着窈月,“哟,你还在呢。先生唤你了,赶紧去吧。”

  窈月意外,裴濯他不是该继续睹画思人吗?喊她到跟前继续碍眼添乱做什么?

  窈月欲走时,看见常生正将篓子里的纸团取出来,一个一个地扔进灶火里,故意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常生头也不抬地答道:“先生不要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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