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童年诡事

　　七年前，莲花山下张家沟。

　　这个时候大地已经沉睡了。

　　这是秋凉的寂静之夜，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整个村庄黑沉沉，被暗夜浓墨重重地涂抹净尽，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远处的河流，偶然一声鱼跃，冲破河夜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

　　这是很原始的村庄，大家过着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所以即使是刚刚入夜，大部分人也都睡去了。

　　月亮跟黑云打着游击战，彼出彼没，使得村庄也忽明忽暗起来。透着微光，可以看到这一户人家不大的院子里闪动着两个人影，并间断地传来流水的哗啦声。

　　“奶奶呀，冷死啦！”孙子张栓子双手抱胸、牙齿打着颤，一旁的奶奶正提着水瓢，一舀一舀从井缸里提水向他身上泼来。

　　秋夜的井水格外阴凉，冻得栓子直哆嗦。

　　“你小子都13了，也不小了，是该这样锻炼锻炼。你三爷这么大的时候都快提刀砍鬼子哩。恁得你这么熊头熊脑地，不磨练磨练你，你这以后还能成才啊！”奶奶说着，又是一瓢冷水泼了上去。

　　这子孙二人在院内的这般场景，尽被院外一棵老柳树枝叶中的一双眼睛看见。这藏在树里的人像猴子一样灵活，眼睛骨碌一转，也不见他手脚如何动作，一个翻身便从树上窜了下来。树干后面还藏着两人，看到他下来忙问：“咋样？他们干啥呢？”

　　“洗澡呢。”说着，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

　　原来这三人都是张栓子的玩伴，他们四个都是12岁的年纪，一起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里从小长到大。眼前这个爬树高手叫方七星，年纪虽小，身手却是矫捷；另外两个，胖乎乎的叫孔二狗，自称平日里最大的喜好是吃饭睡觉，此外无它；另一个长得黑不溜秋的叫张卫东，最突出的地方就是长得黑，鬼点子最多。

　　嗬、如这夜一般的黑。

　　这会儿，张卫东解下腰间挂着的木葫芦，又从后屁股袋子里掏出两个丝瓜球。这种丝瓜球是以前旧农村常用的刷锅刷碗的用具，是待丝瓜成熟后，自然老熟、晒干，去掉外皮及内部籽粒而做成的，纯天然，且清洁效果绝不比不比现在钢丝球差。

　　张卫东当下把丝瓜球扔给孔二狗，“二狗，咱俩去！七星，你回树上放哨，要是院子里有情况你就马上给我俩打个马呼哨！”

　　张卫东说着就哈低了腰引着二狗往张栓子家前木门方向去了。张卫东瘦小灵敏，速度很快，几下运作便到了门前，再回头看向孔二狗——好家伙，拉磨呢啊！

　　二狗大口喘着粗气，甩动稍显肥大的屁股。由于肚子肉肉太多，一节一节的，阻碍了他的下蹲，又怕被人看到，所以动作奇慢，而他又是典型的白胖“触目惊心”型选手，暗夜里只看到一条大白虫在涌动。同样的一条路，张卫东走过去，“踏雪无痕”；而当孔二狗走过，便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了……

　　张卫东向后这一瞅，看到二狗的艰难样，眼眶都不禁有些湿润了。一挥手，示意二狗：你别过来了，哥自己能搞定！

　　张卫东一闪身的工夫到了张栓子家院门近前，趴着门缝往里瞅了瞅，院内还在洗澡，便轻轻拔开手中木葫芦的塞子，一股浓重的腥味扑面而来。他把葫芦中那腥臭液体倾倒在丝瓜球上，强忍着气味把它均匀地涂抹在木门上。随即盖好塞子，俯身闪回到老树后面。

　　三个孩子藏身树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木门。

　　“哎，东子，你这招管用不？咋地还没个动静啊！”等了一会儿，二狗有些不耐烦了。

　　“就你个胖子事儿多，早知道就不带你来啦！”看到有人怀疑自己的“智谋”，张卫东不免有些生气。

　　“是啊，不知道管用不啊？”看到这么久也没个反应，方七星对这个奇怪的方子也有些怀疑了。

　　“额……说实话，这个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以前也没试过，再等等看看，这血得过一会才能吹干呢。”

　　一阵凉风吹来，三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喂，快看树上——”声音很小，但能听出来二狗的狂喜。

　　老柳树周围不知何时纷飞着几只蝙蝠！

　　“来了，来了！”

　　眨眼间，那几只蝙蝠已飞到院门之上！它们在上面盘旋了许久，竟引来了更多的蝙蝠，它们聚集成了一个半圆形状，一下子全部扑到了木门上！

　　“成功了，成功了！”张卫东一拍老树干，“我就说爷爷的东西行得通！”

　　二狗和七星见识了神奇，惊讶地说：“这东西神了！”

　　蝙蝠撞击木门，发出“咚咚”的响声，就听院内喊道：“这么晚了，谁啊？”

　　张栓子哆嗦个身子去开门。可门外怎会有人？

　　树干后的三人亲眼见证了“蝙蝠敲门”的神奇。每次栓子打开门，蝙蝠门都会飞散开来，等他合上门后，蝙蝠们就再次冲下去撞击木门。如此反复三次，三人看到张栓子被整的傻样儿，捂着肚子大笑。

　　谁料二狗这货笑声太大，被刚关上门的栓子听到了。

　　“二狗？二狗，是不是你！”栓子猛地拽开门，看到了树干后晃动的身影。

　　被发现了！

　　张栓子随即追了出来，方七星一看情况不妙，沿着粗壮的树干“哧溜”一声就爬了上去。孔二狗和张卫东哪有那本事，转过身撒腿就跑。

　　“你俩给我站住！”

　　方七星身法灵活，此时正在树冠中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偷笑呢。

　　“栓子，谁啊？栓子！”张栓子的奶奶跟着出门来，看到栓子追着两个人影出去，摇摇头呵笑道：“这几个孩子，淘皮地紧！”刚要转身回家，就感到脚下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缓缓低身拾起一看，正是张卫东遗落下的那个丝瓜球，上面还有股子腥臭味。

　　“啊？这是——”张栓子奶奶倒着碎步到院门前，看到木门上的血迹，不禁讶然失色：“这几个孩子，怎么会……”

　　秋夜。清冷。月如水。茫茫大地在皎洁的夜月笼罩下，一片苍白。远处的山峦映出巨大而厚重的暗影，山中偶有不知名的生物发出可怖的响动，那响声传递的阵阵阴森捻起人遍体的毫管。

　　就在此时，突然从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从山下的村庄窜出两个黑影，两人孩童模样，一前一后往山上奔去。

　　“你俩别跑，够胆你就给我站住！”栓子在后面大叫。

　　“你娘的二狗，你等等我！”张卫东冲前面的孔二狗大呼道，“你丫的平常好吃懒做、笨手笨脚的，出事了跑得比谁都快！”

　　“你也知道，他栓子的拳头可不好吃啊，可不能被他逮着！”二狗汗如雨下，可一点不耽误脚下生风。

　　张卫东向后望去，栓子的身影才刚出村子。他向旁一闪身，窜进了山路旁的杂草丛中没了身影。

　　二狗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向后一看，张卫东呢？

　　“喂，东子！东子——”

　　张卫东长舒一口气，正在草丛里望着他的背影窃笑呢!

　　一阵秋风拂过，二狗打了个激灵。而他停下来的这会儿，栓子已经迎了上来。

　　“死胖子，你们又来捉弄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哎哎，栓子爷饶命喂！”眼看栓子的拳头就要劈头盖脸砸过来，二狗倒吸一口气又往山头跑去。

　　“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啊！呼……呼……都是东子，他要试试那本书上的法子……”二狗边跑边求饶。

　　“二狗，别跑了！快停下！”栓子突然变了口气。

　　二狗停下，发现栓子定在不远处大声喊道：“二狗，快回来！”

　　“除非你答应不打我我就回去——”二狗刚说到这里，蓦然感到事情不对——

　　他的脑后不远处有人的呼吸声！

　　他的脑后不远处有人的呼吸声！

　　二狗从小就有着比常人敏锐很多的听视觉和嗅觉，他看到月光下的栓子面色惊恐，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猛一回头，前方竟立着一个人！

　　这人身材不高，但是佝偻着如雕像般，俨然一个大人模样！

　　这么晚了，会是谁？要知道这山里过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而且他的身上披着一个麻绳袋子。那麻袋一直披到他的膝盖上。一阵凉风吹来，这秋风中竟夹杂这一股恶臭！

　　尸体腐烂的气味！

　　那紧贴膝盖的麻袋边沿竟然在往下淌着不知名的液体！是血迹吗！

　　这人被麻袋扣着头，竟然还歪歪斜斜地在走路，眨眼竟然离二狗不到十米的距离！二狗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能跑得了路？

　　“二狗你发什么愣，快跑！”这会工夫后面的栓子已经回过神来，飞快的跑上前去，拽住二狗的一条胳膊就往回拉。二狗木然，栓子又拉他不动，情急之下，栓子朝二狗的肥大屁股上就是一脚！

　　“你个小王八羔子，今天老子就把你打烂喽！”

　　“哎呦，老爹饶命——”这一踢倒让二狗回过心神来，大嚎一声：“娘喂，见鬼啦，见鬼啦！”撒开腿就往村庄的方向跑回，一会儿工夫把栓子落得远远的。

　　栓子一边拼了命的往回跑，一边感慨这二狗子以后定是个人才啊，这潜力……

　　两人一路边跑边喊着救命，刺耳的尖叫声在山中回荡，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引得村中的狗畜都惊得大叫起来，本来宁静的夜晚现在变得惊恐不安。

　　本趴在草丛里的张卫东一看出了事情，赶紧也往村子的方向跑去。躲在树下的方七星听闻二狗等人的惨叫声，爬下树来，迎到村口。方七星年纪虽小，但在他爸和他爷的多年教授下，身手却还不赖，所以胆子也大。

　　村里的很多户已经点燃了煤油灯、松油灯，大家都被二狗等人的惨叫声吓醒，家里的男人慌忙套上件衣服，都提起镐头、铁锹等工具奔到村口，女人们在家里照看吓哭了的孩子。

　　山中久久回荡着惨叫。

　　先迎上的是方七星，他看二狗吓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张栓子也是脸色惨白，便问道：“哎，你俩见鬼了啊？”

　　二狗大口喘着粗气，哭声连连，根本没法子说话了。

　　这会儿村里的男人们都闻声赶来了。

　　“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王八羔子的，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瞎吵吵什么玩意儿！”走在前面说话的，正是村长张连城，他也是张卫东和张栓子的大爷。

　　“鬼……有……鬼！”张栓子一下子扑到了大爷的怀里。

　　人群中一阵讶然：“啊？”

　　“好了，别怕，什么鬼，都是人吓人，你们是不是又闯祸了？”张连城心里也犯嘀咕，栓子这孩子他知道，从小到大都不会撒个谎的。

　　各家家长闻风而到，这时才发现自家孩子偷偷跑出来了。张卫东爸爸厉声喝到：“你不在家睡觉吗？怎地跑到这里来了！”

　　二狗他爸见二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怒道：“臭羔子，是不是又闯祸了？看今天老子就把你打烂喽！”当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抬腿踢他，索性被众人拉开。

　　众人看到这几个孩子似不寻常，有的忙说：“这几个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喽？先别骂了，问问什么出了要紧事再说。”

　　张连城拍拍张栓子的肩膀说：“大男子汉的，哭什么哭，咱老张家人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你太爷是，你爷爷是，咱家人都是！”

　　张栓子一听这话，登时起了精神，擦干眼泪道：“嗯，我不给张家丢人！”

　　果然是村长，这思想工作立竿见影。

　　“可……大爷，我们真遇到鬼了！他……披着麻袋，那麻袋还躺着血……”

　　“啊？”人群议论纷纷，吃惊非常。二狗这阵被他老爸吓得来了精神，也在那描述场面是如何如何可怕，大家望向那条上山的土路，在月光之下若明若暗，更添几分阴森之感，后背直冒凉气。

　　“好了好了，别吓自己。估计是谁跟你们几个打闹呢，咱张家沟这么多年来都平平安安旺旺兴兴的，妖魔鬼怪不犯，哪会有什么鬼来捣乱的事！”作为村中的核心支柱，张连城努力安抚人心：“甭管怎么说，咱这么多人，他一个能把咱怎么地！今天是人是鬼，咱们去会会。是人，他既然装神弄鬼，那咱就给他打成鬼；是鬼，咱就让他看看，咱张家沟的人，比他鬼还厉害百倍！”

　　“好！走，会会他去！”张栓子他爸适时地鼓动说。人群骚动起来，大家摩拳擦掌，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干过抓鬼这种刺激的事？

　　“好！大家都带好家伙，跟我走！”

　　就这样，一群人在村长张连城的带领下，带着平时干活用的农具奔向山抓鬼去。只是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去，改变了张家沟很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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