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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请年


  沈老板……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三个字,这个名字好像一根紧紧勒在脖颈上的绳子,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怎样来记住这个人。他救了王辉,保他二十年寿命,可我忘不掉那天晚上他狠戾地不管于在水和胖子的死活,眼神冰冷的仿佛要收割所有人的命……

  我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该恨他。

  那天晚上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见有地震发生。大伙个个在骂娘,仿佛没有灾祸反而吃亏了一样。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家去睡觉,还好快过年了没有什么活计。

  我也跟着姥姥回了家,挨了一晚上的冻,一回屋子便缩在热腾腾的炕上呼呼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听见院门外有狗叫声,那声音我熟悉,像极了老土狗发出来的。我心里莫名的一阵悸动,便翻身起来。

  姥姥也刚睡着,被我吵醒,便问道:“你不睡觉折腾啥?”

  我说:“外面好像有狗叫。”

  “叫就叫吧,你睡你的叫,管它呢。”姥姥打了个哈欠,又眯上了眼睛。

  “那是傻狗叫。”我跳下土炕,随意趿拉了鞋子便往门外跑去。刚打开院门,就见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朝我扑来,这不是老土狗还能是啥?

  老土狗两只前蹄搭在我胸前,一条后腿翘在半空,我本以为它是要撒尿,正要推开,却见它那条翘起来的后腿弯的角度甚是诡异,像是被人生生的在关节处掰断了一般。我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捏了捏老土狗的后腿,它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两口,喉咙里痛苦地呜咽着。

  “傻狗,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不?”

  老土狗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不敢看它那只瞎掉的左眼,只是摸了摸它脑袋,开门让它进去。

  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清早起床,从饭厨里掏了两个带点热乎气儿的馒头,一个叼在嘴里,一个掰成小瓣喂狗。这天我是有两个任务的,一是去集里添置一些红蜡黄香,二是要在天黑之前贴了对联。

  村里头赶集都是按照“五”的日子来排的,每月的三十日也有一集,只不过年末这天,家家都等着回家准备过年,所以这集市只留了一半,到半晌十点钟,差不多就散了。因此,如果你想添置一些东西,就得起大早。

  这两天天好,地上雪化了大半,不过雪水浸在地上更加泥泞。集市上摊位零零散散,东一撮西一簇,来赶集的人也只剩平日的三分多。集上大部分是对联鞭炮的,鲜有蔬菜肉食。我牵着老土狗在集市上转了两圈,买了一对红蜡烛两捆黄香,回来的时候,正碰上于德良从寿衣店出来,怀里揣着一个黑不溜秋的大包裹。

  老土狗抬起头,朝他“汪汪”叫了几声。

  于德良像被鬼撞了似的浑身猛的一个激灵,定睛一瞧发现是我,这才松了口气,脸上讪笑道:“是牛北啊,也出来赶集?我正要找你呢,你那只老土狗跑了……哎?它怎么在这……你找到啦?你听大爷说,它的腿是在炕洞里别断的,可不赖我……”

  我正盯着他怀里的那个包裹纳闷儿,看于德良的样子,不像是家里死了人的,怎么还去寿衣店买东西?我对他说的话没放心里,倒是老土狗反应特别强烈,往前猛扑,作势就要撕咬上去。

  于德良见状,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瞧看老土狗有没有追上去。

  “老实点!你咬他干嘛?”我朝老土狗骂道。

  正这时,寿衣店里面又出来一个人,胳肢窝里夹了一捆一尺多长的黄香,正要锁门。我一看,这不是村长吗?

  村里的寿衣店,也是四里八乡唯一的一家做白事生意的。这店开了也没几年,算起来,倒也跟老槐树闹鬼的事有关。那年开集搭戏台唱大戏,从老槐树的树洞里飘出来一股邪风,就把戏台子吹倒了,当时戏班一十三口人命丧当场。这事按村长的意思,打算瞒下来,于是跟村里人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往外说一个字。不过纸包不住火,没多久四里八乡的都知道我们村出了大事。更为让人闻之惊恐的是,戏班一十三口人的尸体竟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

  要说村里人不信邪,那是说瞎话,出了这种邪乎事,谁还不往坏处想?思来想去,村长还是请了吹手班子,吹打一场,祭奠那一十三口亡灵。

  不得不说,常出门闯荡的人眼光独到,吹手班班主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人。临走时他跟村长说,要村长开个寿衣店,也好跟他合作拉个生意。村长想来想去,觉得也不是个坏事,是人都有死的一天,人死就得办白事,就用得着寿衣布衫,开了店能赚钱不说,村里人用着也方便。

  想到此处,村长也就着手办了。也正巧他本家有个堂叔去世了,留下几间靠近集市的屋子,村长就借用来开店。

  我见村长出来,便问他道:“大爷,于德良家死人了吗?”

  村长手里的锁“咔嚓”一声锁了个严实,回头愣了声:“什么?”

  “于德良从你这儿买了一大包东西,他家里出事啦?”

  村长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拉长了脸,怒道:“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似乎也觉得于德良不对劲,以往要是死了人,按照习俗,都得放鞭炮鸣丧,可没听说于德良家有什么事啊。“是有点……不太对啊……”

  村长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也没点着,若有所思地往家走去,也不再搭理我。我只好作罢,牵着老土狗往回走,心里也在琢磨,于德良是怎么得罪老土狗了,能招它这么恨呢?

  这个问题我琢磨了好长时间,也没琢磨明白,直到过了年,大年初二送年的时候,这事才算有了点眉头。话要说起来,还有老远,就听牛北慢慢道来。

  年三十晚上,父亲从厢房取了两挂鞭、一瓶老白干、几根黄香和一沓纸钱,所有东西放在一个提篮里,让我挎着跟他“请年”去。一出门,就见本家的叔叔大爷,还有几个堂哥,都早早在外面等着了。

  请年,也叫请神,是农村过年的一种习俗,年三十晚上,家族里都要去祖坟举行仪式,放鞭炮,烧纸钱,在场的本族后生,齐刷刷地跪下磕头,拜请过世的祖宗回家过年。

  我们一行七人,一路往祖坟去了。要知道一个家族里,虽然一个姓氏,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往往祖坟也不在一个地方,有单独牵出来的,后人也就单独去祭奠请年了。村西头的大道上已经聚集了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南老茔走去。领头的一人手里举着长长的一根竹竿,竿头吊着一挂细长的鞭炮。

  几人站住脚,望向那队人,身旁的堂哥突然笑道:“老王家今年阵势挺大,往年不是跟张家对着干么,今年怎么没看到张家来人?”

  他爹接道:“老张家不是在家门口请嘛,这么多年了,有啥好比的,再大的冤仇也该有个结束的时候,这都新世纪了还拿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刺挠人,没意思,听着就没意思。”

  堂哥说:“说是这么说,不过你看看王家这阵势,哪有点请神的意思,倒有点像要打群架呢……哎,不对,南老茔那边儿……爹,你瞅瞅,那是不是王明泰?”

  他这一惊叫,大伙就都往南老茔瞧去,父亲的目力一直很好,只一眼便就看了个清楚,肯定道:“是,就是他!”

  堂哥口中的“王明泰”不是别人,正是王辉的爹!

  “王明泰不是和媳妇儿搬出去了么,这都好几年没回来了,今年打算回来过年?”堂哥疑问道。

  父亲说:“这个难说。他家小子那年出了事,还是张瘸书带着出去治的,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堂哥摸了摸我头,说道:“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一点,不是老槐树闹鬼把孩子吓着了么,怎么听你说还挺严重的样子……我还奇怪呢,王明泰干嘛连家都不要,一声不吭地就搬出去了。前些日子我出工,倒是见着他来着,还托付我替他照看一下家门,说是家里老狗养了好些年,走的匆忙也没带出来,怕饿死。你说他连自己的根儿都不要了,还费那心思担心那只老狗干啥,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想的。”

  经堂哥这么一说,我心里突然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第一次见到老土狗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可却没想起到底在哪儿见过。现在看来,这傻狗不就是王辉家的那只吗?

  父亲盯在南老茔看了一会儿,便招呼我们说:“别看了,都是老王家的家事,咱搀和啥,先请神去吧,耽误了好时辰老祖宗怪罪下来,保你一年都没收成!”

  “中。”堂哥扛着竹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我本要跟上去,却被父亲拉住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父亲悄声问我:“你收留的那条狗,是不是王明泰家的?”

  我点头道:“是,它很听话的。”

  “哦。”父亲说,“那就好好养着吧,我看它伤成那样了,也活不了几天。”

  我家祖坟离的也并不远,过了西大道,再往前走两里多地就到了。祖坟圈在一片小麦地里,七八座一人高的坟堆,坟头上长满了杂草。父亲带头点了香,烧了纸,放过鞭炮,大伙吆喝一声:“老祖回家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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