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乱岗骷髅

　　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听说是于在水的爹于德良招呼了人，开推土机把那片地推平的。不过据那些人说，当时他们并没有看见什么货车和吉普车，棺材倒是看到几个，就埋在这下面。

　　而今天晚上，当我又踏上凤凰腿这片土地的时候，心里突然少了几分恐惧，反而多了几分平静。

　　班主找了四块石头，放在地上，示意抬门板的几个人把门板放下来。那几个叔伯这一路卖了力气，脸上早已经见了汗，一个个都在喘着粗气。这深更半夜的，梁子上吹冷风，刚才还一身汗，被凉风一吹，倏地干了，浑身就开始打颤。一个堂哥像受了凉，竟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风吹草动，盖在老簸箕身上的缎子也簌簌响着。我总是忍不住往老簸箕身上看去，生怕他突然之间诈尸翻身起来。

　　父亲给几个人分了烟，点上抽着。借着火光，四下踅摸了一遍，竟然没发现村长的身影。这时候，就见梁子底下，一道忽明忽暗的手电光照上来，紧跟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点燃的纸钱。

　　班主扔了烟，小声骂了一句：“这谁大半夜请神呢？”

　　叔伯当中有眼尖的，细瞧了一会儿，恍然道：“那不是于德良吗？”他这一说，再看过去，的确像是于德良的模样。半袋烟功夫，那人晃荡着走上梁子来了。大伙儿一看，还真是他！

　　于德良手里捏着一沓纸钱，腰里系着一根火红的棉布腰带，打着冷战蹭了过来，往门板子上一瞅，说道：“还真是他！我以为村长骗我呢，老簸箕还真死挺了！”

　　他这话说着气人，刚打喷嚏的堂哥这会儿受了凉，心里正气着，被于德良这一句话呛到了，便一步向前，抓着他的衣领子，就骂道：“你甩什么脏口儿呢？闲着没事在家抱婆娘产崽儿得了，出来得瑟个球！”

　　于德良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天这事，要不是我来，你们都办不成！你们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就敢把老簸箕抬过来，真不要命了！”

　　堂哥当当地在地上跺了两脚，说道：“这地下是啥？这地下是泥块子！”

　　于德良把手电叼在嘴里，一手捏着几张纸钱，一手拿火机点了，递给我，含糊着说：“牛北，到那边去烧了。”

　　纸钱借着山风，烧得很快，还没跑出几米远，就燎到手上，我闻到一股汗毛烧糊的味道，便不管走没走到地方，随手朝地上一扔！

　　这一扔不要紧，眼前火光闪过的地方，好像有一张模糊的人脸，突然钻了出来！

　　我心里害怕，瞄了一眼就“妈呀”一声往回跑，一路上感觉有人跟在屁股后面一样。我这一叫唤，直把父亲他们吓到了，忙迎上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也不敢回头，喘了几口气就把手往身后一别，胡乱指着说：“有、有人！”

　　父亲招呼了身边的堂哥，两个人在地上抓了块石头，就朝我来的地方去了，没一会儿又回来，两个人黑着脸，对大伙儿说：“那有个死人。”

　　死人倒真是个死人，只不过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只剩下了个骷髅头，那个骷髅头一半埋在土里，另一半暴露在空气中，不仔细看，会当成块石头。不过这块“石头”也腐朽的厉害，轻轻碰下，就酥碎成了好些块。

　　大伙儿都凑过去瞧，有人说，这恐怕是哪个无主的坟被刨了吧，这片乱葬岗有骷髅也属正常。于德良听了骂了句：“正常个屁！再乱葬好歹也有个坟坑埋着，青天白日的能自个儿跑出来？你当这是你家婆娘管不住自己的腿，四处串门儿呢啊。”

　　那人恼了，回骂道：“你把招子放亮点，这他妈的大半夜的，你家是青天白日？也不知道是谁睁眼放瞎屁。”

　　于德良不服，对那人说：“不信咱俩打赌，这底下肯定有坟。头前凤凰腿被人拿推土机推了，平了多少坟头，我就说不能推不能推，推了准坏事，这下好了，被惦记上了吧，大半夜的碰见骷髅，真他妈的晦气！”

　　父亲见状，也劝道：“都别吵了，有骷髅就有吧，哪有上坟不见鬼的，遇到了就遇到，几个大老爷们儿还怕这些，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于德良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抽起烟来。过了一会儿，于德良又回过头来，死盯着那个骷髅头，好像是在琢磨什么事，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忙招呼大伙儿道：“快，他妈的发财了，这里头有东西！”

　　刚才跟于德良拌嘴的那人正在气头上，听到于德良说这话，便哼道：“又放什么狗臭屁呢？”

　　于德良也不理他，把我们几个招呼起来，径直往前面的黑暗里走过去。我们不知道于德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问他发什么财？

　　于德良解释说，那颗骷髅头应该不是现代人的，少说也有个几百年了吧，要不然能朽的那么彻底？他前些年出门闯荡，认识了不少奇人，这当中就有几个支锅掏穴的人，专干盗墓的营生。

　　说到这里，于德良便朝我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说：“牛北啊，你跟张学云学的那几手，不也是挖坟的手段？跟支锅的师傅倒算是半个同行啊。”

　　父亲粟声道：“你可别瞎说，我儿子根苗正红，别给我家戴歪帽。支锅盗墓的都是伤天害理的营生，我们家才不会干呢。”

　　于德良服软说：“好好好，你家干净。我就说这个事儿，我以前听支锅的说了来着，他们爱倒腾那些什么皇帝王爷的坟子，咱看这个骷髅头也得个年数，指不定就是古代哪个地主呢，就算不是什么地主，随便留下个锅碗瓢盆都是古董啊！”

　　大伙儿想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班主在一旁听的明白，就招呼大家说，要不就挖挖看，反正这里头前也推过挖过，有忌讳也早就破了。

　　说着，他便一个人蹲在老簸箕躺着的门板旁守着，摆手让我们去探个究竟。我们觉得这事儿靠谱，就点头跟着于德良去了，方才拌嘴那人见人都走了，自己呆着也害怕，就也跟了上来。

　　几个人随意找了几块瓦片石片，就在骷髅旁边挖开了。这片土头前翻新过，十分松软，老爷们儿手劲儿大，甩开膀子挖了一袋烟功夫，就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坑，但也没见着东西。

　　大伙儿擦擦汗，都停了手里的活儿，抬头瞅着于德良。于德良也有些尴尬，仔细地在坑里的土坷垃里扒拉了一阵，突然叫道：“你们瞅瞅，有东西，一堆金子！”

　　被他这一嗓子叫得大伙儿心里登时亮了，忙也蹲下身子伸手去摸，谁知道一摸一块骨头。我抓在手里，定睛一看，好大一颗脑袋！

　　不止我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每人手里都攥着一个骷髅头！

　　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发青，因为那些骷髅头跟生了根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妈、妈的！”于德良有些慌了，他摸的最多，一只手一个皮球大的脑袋，两只胳膊甩来甩去。我从没见他这么这么害怕过，浑身打着哆嗦，嘴唇抖来抖去才抖出几个字来：“它……咬我！”

　　“他娘的，砸！”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嘭的扔到地上，抬腿就跺。那些骷髅头年久风化，骨质已经疏松了，在场的人因为心里害怕，脚上没有分寸，这一脚一脚踩得实诚，一时间就听到黑暗中扑扑几声闷响，再拿手电照去，遍地都是骨头碎片了。

　　这时候就听班主大老远地喊道：“出什么事了？”

　　于德良第一个转身往回跑，边跑边跟被什么咬了屁股一样，说道：“说是乱葬岗万人坑，还真不扒瞎，没挖几下就全是骷髅，幸亏我胆儿大，要不然非尿裤子不可。”说着停下身子来，喘了两口气，回头对我说，“来牛北，过来让大爷摸摸小鸟，有没有尿裤子？”

　　在场的没几个人跟他似的还有心情开玩笑，深更半夜的，凤凰腿本来就邪性的慌，这才几分钟，就碰见这么多晦气的事，任谁心里都不得劲儿，所以到现在，谁也不愿意再惹是生非。

　　班主说：“别闹了，还有两个钟头天就亮了，先来两个人刨个坑，一会儿把老簸箕栽进去。”

　　按照班主的说法，得先找个阴气重煞气重的地方，不过凤凰腿整个都是阴风嗖嗖，这一点压根不用特意寻找，遍地都可以。找到合适地点，再刨坑，半米多深，然后用麻绳将老簸箕绑在门板上，整个竖着栽进坑里，等天亮了再刨出来埋了。

　　班主说：“按理呢，得这样先埋三天，可我怕这里有人偷偷来捣乱，再说老哥哥也不是什么冤魂厉鬼，用不着费那么大劲，两个钟头意思意思就行了。”

　　几个人都微微点头，当下不再耽搁，刨坑的刨坑，绑麻绳的绑麻绳。一忙起来，大家也都忘了害怕，甚至有人哼起了小曲儿。本来喊我来打把式，现在看起来，我倒是成了最清闲的一个人。

　　我就问班主说：“大爷，给我找个什么活儿？”

　　班主摆手说你不用，你就在一旁看着就行，哪里不对指出来。

　　我心说我哪儿知道哪里不对？不过当时一心想充大，也没说出来，只是憨笑了几声，便跑到一边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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