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佛堂验尸

　　在小叶子满是怀疑的目光中，自诩“神医”的杜灵犀迈着稳健的步子，径直走到禅院之中武将赵钢的头颅跟前，自怀中探出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然戴上了两副白布手套，曾经用来吓唬小叶子的银针，又一次来到了左手两指之间。

　　急匆匆凑上来的小叶子，酸溜溜地说道：“嗬！没看出小杜你还是有备而来，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难不成你真懂得验尸？”

　　杜灵犀理都不理他，自顾自蹲了下来，伸出右手将赵钢的头颅轻轻翻转，眼神紧紧锁定每一寸皮肤与毛发，不肯放过任何细节。

　　当头颅被杜灵犀提离地面，粘稠的血液顿时拉成了长丝，暗红之中带着淡淡紫色，随着夜风来回飘移，虚御风与小叶子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毛骨悚然，后者忍不住开口说道：“小杜你居然连死人的头颅都敢碰，而且面不改色，难道你以前杀过人？”

　　杜灵犀盯着头颅下方身首分离的断面之处，沉思不语，紧皱的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难之事。

　　小叶子犹自站一旁唠叨不停：“既然你都杀过人了，刚才干嘛还一副被吓傻的模样？弄了半天，你在我跟老虚面前演戏呢！真是的，我跟老虚那可是如假包换，第一回见到这么多死人，还是死这么惨的，看看你熟练的手段，明显就是尸体见多了。快说，你是不是杀过人了？怎么杀的？杀人的时候是紧张或者害怕还是说兴奋刺激呢？你第一次杀人是杀什么人？在哪杀的……”

　　突然，杜灵犀左手一抖，小叶子只觉得后颈部一阵刺痛，随后，正要喊疼之时，却发现自己只能张口发出“嗬嗬”的声音，完整的话，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杜灵犀扫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小叶子，左手又一抖，小叶子一痛之后，刚刚发出一个“你”字，只听得杜灵犀冷冰冰地说道：“话痨鬼，给我闭上你那张臭嘴，一旁好好呆着，若敢再出声聒噪，我就封了你的哑门穴，让你变成哑巴！”

　　小叶子一个哆嗦，急急忙忙将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随即躲到虚御风身旁，双手放在两腿外侧，直挺挺地站着，仿佛一名守营的士兵。

　　杜灵犀又好气又好笑，也顾不上再去理会这泼皮无赖，眼神转回头颅之上，语带不解地说道：“这头颅断得着实怪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虚御风在旁问道：“贤弟，有何不妥之处吗？”

　　杜灵犀摇摇头道：“杀人断首，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活生生地将头颅砍下来，此非利刃或者强劲的功力不可为，若是如此，血液一般都会快速飞溅，且死者的失血量很大，另外，由于肌肉尚处于紧绷的状态，切面相对会显得平整，较少褶皱。第二种情况，是先杀人，等人死了再将脑袋割下来，由于此时血液的流速变得缓慢，肌肉也变得松弛，无论是用利刃还是钝刀，都难免多出一些褶皱，尤其是在边缘处，更是不可能做到平平整整。”

　　虚御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赵将军的头颅属于哪种情况呢？”

　　杜灵犀缓缓道：“不属于任何一种情况。”

　　虚御风奇道：“什么？”

　　杜灵犀无奈地说道：“他的脑袋根本就不是被砍断的，而是被扭断的。”

　　“什么？被扭断？”

　　小叶子却是忍不住惊呼道，随即赶紧吐了吐舌头，讪笑着望着杜灵犀。

　　杜灵犀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解释道：“我仔细检查过头颅断裂之处，发现脖颈部分至少还有一半依旧连在上面，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断层表面的皮肉，以及里边多条筋脉，皆扭曲得如麻花一般，如果是刀剑斩断，根本不会如此，唯有用外力强行扭转，直至所能承受的极限，最后皮肉筋脉先后断裂，整个头颅便硬生生从躯干上被揪了下来。”

　　虚御风眉头直皱，头皮发麻地说道：“真是残忍至极！凶手究竟与赵将军有多大仇恨，要如此这般将其杀害？这种堪比酷刑的杀人方法，赵将军他，应该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吧？”

　　杜灵犀摇摇头叹道：“赵钢的确死得很痛苦，这从他最后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不过，在凶手扭断头颅之前，赵钢应该就已经死了，致死原因并不在此。”

　　“嗯？这又是什么情况？”虚御风愣了一愣问道

　　“一名活人被硬生生扭断头颅，必然会出现呼吸不畅、窒息以及血液上涌等症状，若是如此，那么赵钢的脸就是涨红的，在死后逐渐变为深紫色，受到外力压迫的部分尤其严重。但如今，他的脸色除了失血的苍白，其余之处，便是如常人死后不久一般，逐渐呈现浅浅的紫色，这说明，凶手是在赵钢死后才扭断他的脑袋。”杜灵犀解释道。

　　“人都死了，为何还要将脑袋扭下来？凶手是吃饱了撑着吗？难道挂着的那十颗人头也是如此？”小叶子吃惊地说道。

　　杜灵犀一边探出银针，在头颅表皮之上几处位置刺入抽出，一边说道：“这就又回到原来那个问题了，凶手的真实目的，我现在只能确定一点，这家伙肯定是个杀人狂。至于其他人头，要等检查过才能知晓，是否也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咦？”

　　“怎么了？又有什么发现吗？”虚御风忙问道。

　　只见杜灵犀正将银针朝着赵钢张着的口中刺入，甫推进一寸，便似遇到了阻碍，再也无法继续前行，再加五分力道，银针却是刺开了什么坚硬的物体，最后完全没入其中。

　　杜灵犀将头颅慢慢举高，就着稀疏的月光看向赵钢口中，疑惑道：“他的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不知能不能取出来？”

　　随后，杜灵犀伸出两指想要将赵钢嘴里坚硬之物取出，谁知用力之下，只听闻“啵”的一声自赵钢后脑之处传来，随后指尖碰到之物，被直直推了出去，似乎穿透了一层软糯的薄膜，紧接着就是东西掉落于地的脆响。杜灵犀循声望去，只见青砖之上，静静躺着一截又红又白黏黏糊糊的物件，再看手中的头颅，后脑之处居然破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口，正往外流着血水与脑浆。杜灵犀连忙将头颅放下，随后蹲下身去，将那截东西拾了起来。

　　这时，虚御风与小叶子也凑了过来，看着杜灵犀用手套轻轻拭去东西上面那些红白之物，均感到一阵恶心。

　　就着月光，那截东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杜灵犀失声惊呼道：“什么？骨头？居然是一节手指骨头？”

　　原来，从赵钢口中发现又从其后脑穿出的，竟然是一节手指骨头，而且手指上的肉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余下的，就只是森森白骨而已。

　　“这看上去像是一节中指嘛！”小叶子老气横秋地说道。

　　杜灵犀点点头，转身回到头颅旁边，先是将指骨后脑那个小洞轻轻塞了进去，随后又伸出自己的手指往赵钢口中探了一探，悠然叹道：“果真是霸道绝伦的高手，竟然能以这节指骨为武器，将赵钢的后脑打穿，却又分毫不差地卡在头颅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若不是有我这么一个验尸高手在此，恐怕也没有人会发现，赵钢口中还暗藏着这么一道玄机。如此看来，造成赵钢身亡的，就是这节指骨了。但是……”

　　“但是什么？”虚御风问道。

　　“但是这指骨，从骨髓以及其中的血液来看，依然很新鲜，有可能是不久之前刚刚从人体身上拔下来的。指骨表面，又有着不少轻微磨损的痕迹，难道是有人特意拿刀，将上面的血肉全部剔光，然后作为武器来杀人？可是以这名凶手的功力，就算血肉还在，依然足够杀死赵钢，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真是令人费解啊！”杜灵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虚御风点点头道：“听你讲来，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也感觉到了一点，这凶手，的的确确不仅仅只是单纯为了杀人。若是只为了杀人，他完全可以采取更为简单直接的方式，而不是像我们见到的这么复杂。就如同我一开始在寺中见到赵钢时，他的头颅还安安稳稳地放在身子之上，根本看不出身首分离的样子。凶手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杜灵犀皱了皱眉头道：“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一直顾着查验着头颅，那尸身，我还没看过呢。说不定，从尸身上面，我们还能发现一些更有用的线索。走，过去看看吧！”

　　言毕，杜灵犀起身朝佛堂走去，虚御风二人也跟在后头。

　　对于三人来说，直到现在，才算第一次真正来到这佛堂之中。三座高大的塑像静静伫立堂中，佛祖依旧慈祥地望着世人，但诡异的无头尸身，却完全破坏了本来应有的祥和安宁与清圣禅意，虚御风心中伤感，不由叹道：“善哉善哉！这赵钢虽然有些势利，却也不是什么坏人，更算得上尽忠职守。如今竟然身首分离，死得如此之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我佛慈悲，请为亡灵超度，让其往生极乐，下一世不再受此苦痛吧！阿弥陀佛！”

　　小叶子难得不再油嘴滑舌，点点头正色道：“比起吴越城里面某些可恶的官大爷，赵钢算好的了，不知道你的身份时，也并没有过分为难我们。就冲这点，他平日里也不致于往死里得罪人吧？这得多大的仇，才要把人的脑袋给扭下来？还用指骨杀人，简直难以想象。”

　　虚御风闭上双目，语气之中，尽是低落之情：“若真的是因为我，才导致了这一切惨祸，那么我的罪孽，着实深重啊！”

　　小叶子拍了拍虚御风的肩膀，故作深沉状，正要发表一番开导虚御风的高谈阔论时，正在旁边开始验尸的杜灵犀，却突然惊呼道：“怎会如此？这、这……”

　　小叶子话都到喉头了，被杜灵犀一惊，又咽了回去，不小心被口水呛到，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用手指着杜灵犀，一脸愤怒的神情。虚御风则是急忙凑了上去，想看看又发生了什么怪事。

　　只见杜灵犀脸色惨白，身躯微微颤抖，目光紧紧盯着那具尸身，神情变幻不定。半晌，咬咬牙突然伸出手，猛地将尸身上的黑色僧衣用力扯下。

　　虚御风与小叶子刚觉得杜灵犀的举动难以理解，下一刻，却是发出了比杜灵犀方才更加震动更加惊怖的呼声。

　　映入眼帘，是比赵钢头颅恐怖千百倍的景象。黑色僧衣包裹下的尸身，根本不能称之为尸身，而是一具枯萎的残躯。残躯之上，到处是啃啮撕扯的印记，干枯破裂的骨头一块一块，被尸斑侵蚀得变了颜色，密密麻麻的黑洞遍布其间。早前尸身上流出的脓汁蜿蜒而下，与残缺不全的血肉交织缠绕，反复的凝结风干，形成此起彼伏的暗紫色褶皱。骇人的尸臭飘散到空中，恶心的尸虫成群结队，在皲裂的肉骨之间肆意蠕动，令人望之毛骨悚然。

　　二人急忙往旁边跳开几步，不约而同地捂着腹部，弯腰呕吐起来。过了好一阵子，小叶子才眯着眼睛向杜灵犀问道：“赵钢的尸体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

　　杜灵犀摇摇头，一字一句道：“这根本就不是赵钢的尸体。”

　　虚御风与小叶子双双吃了一惊，齐声问道：“不是赵钢的尸体？”

　　杜灵犀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是。赵钢顶多也就死了两个时辰，可这具尸身，从其腐烂程度以及尸虫的分布情况来看，死亡时间，起码也超过半月有余，如何能是赵钢的尸体？”

　　虚御风惊魂未定，喃喃道：“不是赵钢？那外面的头颅又是怎么回事？”

　　杜灵犀苦笑着叹道：“头颅的确是赵钢的，有人将其杀死，然后拿着人头放在另一具尸身之上。不过让我感到震撼与吃惊的，并非是这一点。”

　　虚御风问道：“那是什么？”

　　杜灵犀指着尸身白骨之上，那些啃啮撕扯的痕迹说道：“看到这些痕迹了吗？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插入赵钢头颅的那节指骨会那么干净，干净到一丝肉末都不存留。“

　　“为何？”

　　“因为，那是被啃干净的。包括这具尸身上面的血肉，都是被人用牙齿，一口一口啃干净的。“杜灵犀的话音之中，已是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抖。

　　“什么？被人啃干净的？！“虚御风和小叶子如遭雷殛，失声惊呼。

　　杜灵犀木然地点了点头，前所未见的苍白脸色，透露出内心强烈的不安：“只有野兽，才会去啃咬人的血肉。可是这上面的牙印，却分明是属于人类。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人吃人的事情吗？还是说，这杀人的凶手，根本就是一只难以分清是人是兽的怪物？”

　　黑暗中，阴恻恻的笑声再次响起，低不可闻的沙哑话音在虚空飘过，仿佛来自最遥远的地狱幽冥：“聪明又愚昧的少年啊！在这自私自利的世间，人和兽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人，还不如禽兽啊！赫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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