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空无一人的街道，树上的蝉鸣已经嘶哑了嗓音，路边的绿植耷拉着脑袋，一个男生吭哧吭哧地骑着自行车，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都被正午的阳光晒红了，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瞬间消失无踪。
“王叔！”
少年用脚当了刹车，下了车就顺手用衣摆擦了擦汗，笑着穿过人群小跑到了保安亭的旁边，脑袋透过狭小的玻璃窗往里探，男生身后是乌泱泱的人，凭着衣饰可是看出大多都是家长，相互小声地交谈着，时不时地伸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校园，或者伸手拉住小孩儿不让乱跑，只有部分人的手里面还捧着花，低头玩着手机。
“哟，小宇来了？你不是在上学吗？咋，请假了？”
王叔端起来一个超大的杯子站了起来，笑着看着男生，保安亭的风扇嘎吱嘎吱地吹，吹走了什么，也卷来了什么。
苏铭宇露出来一个腼腆的笑容，嘴角有种不自然地僵硬，手抬起放在后脑勺上，男生脸上白白净净，可不是健康的白，倒像是墙灰的白，晒红的皮肤几乎是瞬间都变成了灰白，手指不正常地卷曲着。
“就请了半天的假，毕竟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嘛，还是很重要的。”
仔细听年轻人说话就能听出来没有起伏的调调以及没有呼吸声，或像是死了一样。
王叔点点头，从小冰箱里面拿出来一个冰镇的西瓜，红壤看起来就好吃，转过身苏铭宇已经走向了人群，脚步缓缓地，头也低着——只是角度太过于诡异，不像是低头，像是藕断丝连。
心有所感，考试还没有结束，苏铭宇猛然抬起头转过身，就看到了一个女生背着书包出来，也就在这时，整个场面开始变换，木璃才看到了所有的人里面最特殊的，所有的人里面只有这个女生有脸。
“苏笙。”
被喊的少女抬头，眼睛似有惊讶，但看到发声源是哪里的时候眼里瞬间被兴奋填满，“苏老师！”
“苏老师，你真的来看我啦！啊，这是给我的花吗？谢谢，我很喜欢，不过如果是向日葵就更好了，不过……只要是苏老师送的我就很喜欢！”
苏笙拿着白菊跳着抱上了苏铭宇的手臂，苏铭宇有些腼腆地挠头，“以后就不用叫我苏老师了，毕竟你都已经高考完了，我也就不用再辅导你功课了。”
苏铭宇直直地走着，却听着苏笙的声音忽远忽近，偶尔耳边还有借过的声音，身边的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苏铭宇也仿佛没有看到自己手上早已没有苏笙的手，只是笑着看着前方，漆黑的眼眸里面压抑着迷茫。
“走吧。”
苏铭宇突然出声，苏笙转头看着身后突然不动的苏铭宇不明所以，然后就被熟悉的怀抱抱住。
“我们家的小宝贝终于考完试啦！爸妈来接你了，开不开心？”
“晚上想去哪里吃饭？要不要和同学聚餐？”
“我知道有一家小酒馆味道不错，要不要女儿今晚幸苦一点儿陪陪我们啊……”
谈笑的声音渐行渐远，苏笙恍惚了一会儿，迷茫中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转而加入了父母的谈话。
“欸，这是谁送给你的花？还挺好看啊。”
李玉柳伸手拉过来一朵向日葵，苏笙皱眉想了一会儿，舒展着眉毛说：“同学送的，我们都喜欢向日葵，是不是很好看？”
“那当然——考完了就别想成绩了，先好好地玩一玩，等成绩出来了，我们可要找你的辅导老师来吃个饭，可幸苦人家老人家了——老公，记得系好安全带，前面路口刚出过车祸呢，好好的一条人命就没了……”
“车祸？什么车祸？”
苏笙一边说着，一边系着安全带望向窗外，车窗缓缓降下，车子开始启动，苏笙张着嘴瞟到了窗外的一个男生，光线那么刺眼，她明明看不清他的脸，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男生手里面拿着一束鲜花，站在路边，看样子似乎是朝着自己，苏笙伸出头就想要看清楚，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大卡车。
车子走过，就像幻觉一样，苏笙什么也没有看到，收回了视线。
“……再见，一路平安。”
站在原地早就已经化为灵体的苏铭宇看着驶向远处的车子，嘴唇轻启，几乎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周遭环境突变，苏铭宇有些恍惚，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既然是受你随意捏造的幻境，大可以捏造一个完美的结局，又何必自己虐待自己呢。”木璃托着腮帮子，整个人蹲坐在垃圾桶上，黑色的衣袖挽到了手肘，整根手臂上面布满了黑色的花纹，和黑色衣服上毫无章法的白色条纹一般，两者诡异地重合着。
苏铭宇不敢直视这人，低着头，“您、”苏铭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木璃什么也没有说，硬着头皮继续说，“您都说了是‘捏造’，肯定就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是‘假的’，她难道就真的忘了你？”
苏铭宇身形一震，难得颤抖，木璃看着他灵体不稳的样子摆摆手，“也是不懂你们人类了，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矫情得很，既然是幻境，必然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也就这个时候自由点儿，还要圣人一般成全别人，要是我啊，我肯定会告诉那姑娘，然后拜堂成亲子孙满堂寿终正寝，流程走一遍不枉此生啊——行啦行啦，我又多嘴了别盯着我看，你看着我我也害怕啊这不是，你看人家小孩子多怕你？也不知道温柔一点，都说了多少遍了……”
木璃一笑，猫一样灵巧地跳到了另一个一身白衣的身边——苏铭宇咽了咽口水，瞬间低下了头，明明身在地府，他却觉得眼前站了一个无法直视的神明。
単重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眨眼间来到了低着头的苏铭宇的身前，低声说了一句“得罪”。
苏铭宇听到声音的瞳孔一缩，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哪怕是鬼片里面，不是刻意的嘶哑难听，也不是余音绕梁的好嗓子，是——苏铭宇觉得自己眉心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流失——是说了之后想不起来的声音，就好似从未有过的音色。
苏铭宇呆愣地抬头，刚好看到了面具之下的灰白色瞳孔。
苏铭宇极快地后退一步，视线就看到了白衣人收回去的手，分明是一只枯骨，木璃眼神极快地转换了好几次，“行了，梦醒拿着了就带你去喝我们地府的特产吧！”
苏铭宇皱眉，紧张之下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引魂使勾着肩膀，点点头顺着问什么是特产，“那必然是——孟婆汤啊，怎么，没听说过？不应该啊~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哭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八味伤心泪，这可是我们地府有名的特产，而且，运气好的话，你可会看见你们民间流传的孟婆……”
“孟婆不止一个吗？”
“废话，孟婆只有一个，分分秒秒都在工作，一年无休，换你你不罢工？”
“……也是。”
単重走在木璃和苏铭宇的身后，听着木璃花言巧语地忽悠着人一愣一愣的，慢慢收紧了自己手中的石头——上面有着白色的斑点，闪着乳白色的光晕。
単重看着前面木璃的后脑勺，看来他是没有发现，不然，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糊弄过去。
过了黄泉路，看过忘川河，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他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是那场车祸，还是编织出来的梦境。
“……您为什么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梦？”
嘚，话题还是回来了。
木璃摸摸鼻子，看了一眼単重，“不是我们，是你自己，将死瞬间，执念成型，落地成铃，铃响梦成，铃响梦醒……也不知道背没背对，反正呢，不用管那么多了，地府欢迎你，不过可别呆太久。”
木璃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笑着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単重，“一直让我cue流程，当心老头儿扣你工资。”
苏铭宇低头回想着刚才黑衣人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那几句话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地府之人也会有情感的吗？
苏铭宇没有了木璃的牵引，站在了奈何桥上发呆，都说人死之后，最后丧失的是听觉，大脑也会保护声音丢掉痛觉，生前的景象也会如同走马灯，可是……苏铭宇只记得了苏笙的模样。
傲娇又带点调皮，人菜瘾又大，喜欢动物植物，喜欢天马行空，喜欢撒娇却又很坚强，可是，她很讨厌言而无信的人吧，毕竟自己答应了她，高考会给她一个惊喜，如今倒是真的成了惊吓了。
不知道她知道自己……死了？苏铭宇扬起嘴角，他倒没有用过“我”做这个动词的主语，不知道那个那么爱笑的女孩子会不会哭泣，会不会因为自己毁约而生气，会不会看到自己的尸体而后悔……
你看，其实我没有毁约，我只是没有赶到罢了。
“走吧。”
単重抬脚就走到了苏铭宇面前，走神的苏铭宇呆楞了一会儿，马上抬脚跟上了他的速度，看着没有多快，可却有些吃力，还好做鬼不用呼吸。
“排队吧。”
単重略微点头，便站立一边去了。
苏铭宇不明所以，乖乖排队，等到了自己，苏铭宇微微弯腰，“孟婆婆，麻烦给我一碗孟婆汤。”
孟婆反射弧似乎有些长，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头眯着眼睛盛了一碗，“一口喝，就是甜的。”
苏铭宇有些惊讶，笑着点点头，仰头一碗饮尽，孟婆汤已喝，前世总总都该放下了。
単重站在奈何桥上，看着忘川河里面的黑水，没有倒影，没有流动，换个人早就疯了，単重却能站着看很久，木璃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一朵花出来，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喜欢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木璃歪着头看向単重：
“咳咳，这里面也没有鱼啊，怎么渡魂使大人看这么久呢？嗯？”
単重感受到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就知道又是木璃想要摘掉自己的面具，単重只是微微侧首脚步一转便躲开了，既不回答他的话也不看他，转而往孟婆的方向走。
身后的人一次取面具没有成功也不恼，耸耸肩跟上了他，轻巧地跳上了奈何桥上。
“孟婆。”
刚刚反射弧老长的孟婆这个时候眼睛一转，听力极好，手上的大勺一扔一叉腰，脸上易容术脱落，眉眼一转是一个眼中含情的美人了。
孟婆打个哈欠，身上的粗布麻衣就变成了时尚的长裙，“终于下班了，妈的，死老头儿一天到晚压榨我，谁加班谁是狗——那我去上面玩玩儿，记得帮我请假，谢谢啦~”
孟婆说完抛个媚眼挥挥手就消失在了原地，単重点点头，伸手把铁勺拿出来放好，再把火熄灭，然后盖上锅盖，掐了一个诀送给阎王，挥手就来了一个同孟婆一般模样的人，在旁边架起了一口铁锅。
身后的木璃跳上望乡台，“下班了啊渡魂使，你也换衣服吧，换衣服吧换衣服吧，你这衣服还没穿腻呢？我都看腻了。”
一身黑衣的木璃早就换成了繁缛的衣袍，腰上的香囊都是两个，脖子上面挂着金色的长命锁，一双桃花眼含笑三分情，整张脸只是多了嘴角的酒窝和尖牙，其余相貌并没有变化。
単重没理他，慢慢地沿着黄泉路走回了地府。
木璃习惯了说话对象是某个人的时候就变成了自言自语，枕着自己的手看着周遭缓慢变化了的景色。
漫天的火山彼岸变成了和如今的人间几乎没有差别景象，随处可见的现代建筑，甚至还有绿植商店，街上的路灯还没有到时间，与人间不同的是，什么都有，无论是鬼是妖还是堕落的神，在这儿皆有一处地，只有地府容纳的，不只是鬼。
木璃摇晃着手里面的手机，一会儿蹲上垃圾桶，一会儿站在路灯下，要么在単重的前面，要么在単重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不是现代建筑，里面也没有现代电器，说白了，就是家徒四壁。
“岁云间”
虬劲有力却可爱的字体，这可是有名的木璃题的字，那是一字难求，木璃默默感慨扭腰得瑟，正想看看自己的成果，转过头就愣住了。
“不、不是，我去単重，我给你栽的花你全拔了？！我花了好多钱给你买的！你赔我！”
木璃指着空空旷旷的院子，伸出右手摊在単重面前，単重瞥了一眼，“死了。”
“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単重，我好歹给你栽了这么久你就不知道打理打理？你别告诉我她们就喝过我给她们浇的那一次水？你瞅瞅你空旷的院子，我代表猫族唾弃你知道吗？猫猫喜欢花花草草喜欢蝴蝶，蝴蝶懂不懂啊？butterfly!你难道还想要你的劝世来吸引蝴蝶吗？！”
木璃说着就打算义愤填膺地进去，単重手放在门上，拒绝的意义再明显不过，“我要休息了。”
木璃叉着腰，看着门从里面关上，他想咬人！
木璃哼了一声，现在休息？！还是白天呢，拒绝都不会说话，木璃嘀咕着，猫着身子去了后院。
“啧啧啧，不愧是阎王钦点之人，就是阔气呐。”
木璃抬头看着一座山都是単重的产业可羡慕了，不像他，只有一个别墅和庄园。
“喵～”
木璃弓着身子朝着山上喊了几声，就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猫跑了下来。
“喵！”
那只猫有些兴奋地看着木璃，木璃嘿嘿一笑，就从兜里面拿出来一包小鱼干。
“快去把小伙伴都叫出来，我们去找単重玩儿，没有人能拒绝一直猫猫，如果有，那我们就给他一群猫猫！嘿嘿嘿。”
木璃兴奋地领着一群猫猫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単重的门前，不过……正门肯定进不去，木璃立马改变路线，领着一群猫去了単重卧室的窗户旁边，先是礼貌地敲敲门，然后猛地打开窗户，一只一只的猫连着跳进去。
単重有些慌乱地抓起来面具，蹙眉看着蹲在窗台上笑得前仰后翻的猫，有几只大胆的猫已经扒拉上了単重的衣服下摆。
“渡魂使，吓着啦？猫猫是要每天照顾的，你今天还没有喂他们呢，我代表他们的老大控诉你！——下班了怎么还穿着这件衣服？就这么喜欢，面具也是，欸欸欸，干嘛呢，偷吃啊……”
木璃一跃而下，扒拉出来几只偷吃不成还捉急的猫猫，直接席地而坐，然后打开袋子，让怀里的黑猫就着自己的手吃猫粮，另一只手一伸，就抓了四五只小猫过来一起喂。
単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便席地而坐了，其余的猫看着安全便把两个人围在中间，不抢不闹，木璃侧首看着単重垂眸喂猫，本想借着奶猫遮挡偷拍，结果刚拿出来手机就被没收了。
“不是吧単重，我就拿手机出来玩一玩，你得让这些猫见见世面对不对？你怎么还没收我的手机呢。”
木璃说完猛地一扑，単重瞬间就站了起来，身边的猫瞬间四处扩散，可単重感受到衣服上的重量的时候，低头就看到一只黑猫，费力地扒拉着他的衣摆，一双异瞳闪着狡黠的光。
単重有些僵硬，抿抿嘴伸手提着猫的后颈放在了椅子上面，木璃矜贵地舔着自己的毛，摇晃着自己的尾巴。
“……别闹了。”
単重无奈，木璃一看某个人后退一步，木璃肯定是不要脸地前进前进再前进了。
“喵喵喵～～”
饿了，要吃东西。
単重垂眸，开了另外一袋猫粮，木璃两眼发光，这是他最喜欢吃的猫粮！
“喵！喵喵～”
不要碗！要用手喂我！
所有的猫猫坐在地上好奇地看着这神奇的场景，単重熟练地把猫放在自己的怀里，顺便用自己正常的手捧着猫粮喂猫，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开始撸猫，剩下吃饱喝足的猫在房间里面撒野。
木璃吃饱喝足像个大爷一样躺在桌子上面，看着単重那么清冷一个人在猫堆里面得心应手，偶尔的服软温柔都给了猫。
木璃打个饱嗝，站了起来化为人身，看着単重在一堆猫里的背影，忽地出声，“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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