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像中剑（四）
黑猫把玩了一会红色圆球后，捏碎成渣放在他的眼眶里，笑道:“物归原主了。没事，还有一只眼睛。”
眼前残缺了一半的景象，少衡手被锁在了铁链里挣脱不得。他痛得青筋爆出，却只能任由半脸的血滑落浸没衣衫，喉咙里几次被呛得咳嗽，边听着黑猫的话边在不停地反呕。
很痛……少衡脑子里别无它念，只是在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被致残、拔舌、挖眼、羞辱欺凌，那梦里的人究竟会带着多大的怨念死去，是不是就在这个幻境的某个角落痛快地看着现在的少衡。
看着别人经历他死前三天的痛楚悲凉，然后宣泄愤怒放肆发笑。少衡掐着大腿在心里一点点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在熬，知道自己不会死，只是在有止尽的熬。
而那个人，他被困在这里，既不知道自己要被折磨多久，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等死，等着别人让他解脱。
村民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血腥的场景，看到这一幕几近吓懵，哆哆嗦嗦地也不敢跑不敢走，只是呆站在约定，听着少衡嘴里含糊不清呜呜啊啊的痛苦叫喊，他们的村长……疯了。
“痛吗？没想到吧，我又活了。”黑猫笑得很是畅快，发出的声音颇为刺耳:“你不是要救别人吗？你说，现在该怎么救？”
黑猫用力扒开少衡仅存的一只眼睛，让他偏头过去死死盯着旁边站立发抖的孩童。四周响起簌簌的声音，一群野猫们穿过人群跳到孩童脚下龇牙咧嘴，吓得她们尖叫的愈发嘶哑。
一只花猫乖巧的舔了舔赵子彤的指尖，她下意识想握紧拳头，手刚想动，却见花猫直接咬断了她的半个手掌。
听着它咀嚼的咔咔声，赵子彤边哭边叫:“啊！——救命！爹！娘！救命！”惨叫声不绝于耳，众人颤栗不语，不过很快，女童们再无说话的气力，都低着头停下了动作。
野猫们先是一跃而起立在她们的肩上，一边啃咬着耳朵一边扣下她们的眼珠和鼻子丢给下面的猫儿们分食。原是红润的脸上多出了交错的好几道血痕，刨下的肉泥堆积在地上，几乎瞬间便被一扫而空。
头骨混着未干净的血肉落在地上，少衡看着她们残缺的尸……体再次颤抖着呕血。
黑猫看着这幕甚是满意，说道:“腐肉我们不挑。他们埋去山上的女娃也都被吃掉了，从脑袋开始的话虽说留下的不太好看，但是眼珠和舌头是最好吃的。今天在你被锁的时候，吃了个死去的女娃，应该死了没多久吧，很小，很香。”
黏糊的耳里传来阵阵刺痛，翠娘摔在一旁缓缓爬到了黑猫的脚下，她边挪动断了的腿边大声哭叫着什么，笑声穿杂其中，少衡听得脑袋有些发懵。
“慢慢来吧。”黑猫凑到他的耳朵附近，鼻间又是一股腐烂到极致的恶臭。“看你能捱到多少刀。”
庙中，阎罗像对着门外站立，依旧维持向前审视的模样。草纸泛起异光凭空悬在桌前，里头那人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紧闭的右眼还在不断地颤抖，正是少衡。
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惨状，丹朱看着上面浮现的幕幕咬紧牙关，不自觉地捏住了剑鞘。万一，他出了这阵还无法恢复……
“还要看吗？”上头突然响起那道声音。
丹朱沉下心去，低声问着:“三年前，那位道长就是这样死的？”
“是的。”她表示肯定。“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阵里有着痛觉，阵外一切如常。”
丹朱听着这人语气很是熟络的样子，又想起最近几日的种种，轻声问出了她同少衡先前的想法:
“你是不是在为那位道长报仇？”
她低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去反问丹朱:“你觉得应该报仇吗？”
纸上场景还在变化，丹朱没有应答，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对这声音说些什么。
篝火还在继续燃着，风吹得它又明又暗，连同人们在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一晃一摇。黑猫对着村民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话，又用法术变幻出把匕首扔在地上，无外乎是劝他们拿起这物什往那个将死未死的可怜人身上刺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谁敢动，不知道是因为怕黑猫还是怕杀人，或者是感觉条件不够优厚。黑猫的脸色逐渐不耐烦起来，揉了揉脑袋捡起了匕首，正往众人那里递去。
有人往少衡方向看去，见他因疼痛紧闭着眼，上身不停地在抖，可能想这样了结也无罪，便鼓足胆子正准备去接过匕首。
一只手从他上方用力地拽过，先得不多。
第一下，是翠娘下手的。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只是嘴里重复着莺莺的名字，拖起断腿径直刺向了腹部。
第二下，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下手的。
他望着少衡的模样似乎有些害怕，偷偷瞥了眼正在狂笑的黑猫后，挑了腹部最靠近侧边的地方浅浅地向下，大概是觉得这样不会死人吧。
第三下，是个正在掩面哭泣的妇人下手的。
她是方才见到自己女儿被野猫撕咬分食，吓得一直在哭。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少衡面色照常平静，村民们彼此商议争吵的声音在他耳边充斥，只是默默忍着时不时的刺痛，看向天猜想下个地方会在哪里。
丹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抿着嘴唇，心里念到了第十三位数。途中，也见到了点小插曲，比如双方因为谁先抢到匕首而推搡起来，或者有人握着它迟迟不肯下手。
全身都是血窟窿，没死大概是黑猫在偷偷吊着他命吧。少衡又开始呕血，他舔了舔唇边，不再像之前一样忍住不开口，甚至是在小幅度地咧开嘴角露出牙齿。
上下牙齿未合，见他总是维持着这个动作，丹朱试着模仿这个嘴形——啊？嗯？哈？咦？
什么意思？
草纸上的白光闪了又闪，丹朱不断跟着他的口型发了很多种音节，可能是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或是想说的话。从单字到多字，压下不安，她觉得已经摸索到了方向。
脑海里一声惊雷乍响，丹朱神色自若，手中再次握紧了剑鞘。
她……好像知道了！
少衡的动作还在继续，眼前有很多画面闪过，丹朱沉吸了口气，低下头一字一顿，慢慢说出了那个名字。
——“赵，莺，莺。”
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她没有说加上称呼。四周还是静的，无人应答就显得丹朱铿锵有力的声音格外突兀。白光泛出点点，纷飞的草纸突然成了碎片往上飘去，像是被阵风带着跑了。
未到房梁，便见碎纸幻化成了一只红羽的小鸟，绕了几圈后立在了阎罗像的上头。
小手接过鸟儿的尖爪，幼幼圆圆的脸颊不似之前红润，反而带着种怪异的惨白。她端坐在阎罗像旁，双腿悬空，正笑着对面色沉重的丹朱摆手打招呼。
这脸，正是莺莺的模样。
“还是被猜出来了。”莺莺走到她的身边，探出个脑袋说道:“丹朱姐姐和少衡道长确实很聪明。”
“村里其他人呢？”
莺莺坐回了她的位置，低头晃腿道:“自然是都死了。”
丹朱颇为不解:“为什么你会是阵眼？”
“因为我的魂魄没有被黑猫吞掉。”莺莺抬手点了点阎罗像，示意她看向那把卡在其中的剑:“后面你们所见的黑猫其实是云倩、莺莺和黑猫怨念的相融。故事的结尾是，怨气吞噬了村里的所有人死后的魂魄，困在了这座山里。”
身侧白点将散，少衡脸色苍白一手抓空，脚下踉跄不稳差点摔到了地上。眼睛似乎还有些痛感，他撑着丹朱捂住心口，张嘴连连吸了几大口气。
抬头便是阎罗像，果然是这里。少衡简单地环顾一圈，双目最终停留在了前方的莺莺身上，她似乎与阵法里的略带不同。
“徘徊不散的村民怨气出不了山，也进不来。”
两人顺着莺莺所指往红门看去，庙门是紧闭的，不知这句真假。外头还是白日，这里大概有什么限制不让进来，若是不能出山，怨气确实很有可能会待在阴林。
“十七下，你本来还没死。”她这句是对少衡说的。
少衡点点头，像是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他捂着心口没有去接话。
莺莺看着他这模样面色如常，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道:“还有九下。”
是在说那位道长，丹朱心里难免有些诧异，她在阵法中所见的莺莺多是同旁人软声软气地说话，少有这种语气。方才只是浅浅交代了后续，她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黑猫最终如何，是谁设下阵法，或是为什么莺莺没有成为怨气。
少衡思绪同样混乱，他注意到莺莺在和他们闲谈时总是会不自觉地靠向阎罗像。顺着阎罗像往上望去，少衡通过缠着纱布的剑柄认出了这把剑。
“解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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