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好好活着
“苏姑娘，你究竟想要什么？”
江述这样问她。
苏卓凝深知江述的脾性，适当的暧昧就好，说话也只有点到即止，才能真的勾起他的兴趣。于是，她拂开江述的手，向后状似不经意地退了一步，“我想要的很简单，但是不易得。平王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江述见她突然唤他平王殿下，又拉开了距离，不由问：“苏姑娘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每一个女子的梦想，我也无法免俗。”苏卓凝直视江述，话锋一转，说：“殿下是皇亲贵胄，拥有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权力和财富，却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殿下真的无需为了我的清誉向师父求亲，因为能陪伴殿下去京都，为殿下医治，对我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这一番话里层层深意，却又都恰到好处，一时间江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江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越多相处反而越无法摸清她的想法。明明是一个从小在山野长大的医女，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通透冷静；明明对自己关怀照顾，却又似乎处处冷漠疏离。
正如苏卓凝现在的回答，既表明了跟随照顾自己的意愿，又委婉拒绝了自己娶她的想法。
也罢，江述本来对娶她一事就是试探多过真心，现在被这么拒绝，倒也正好。想着，便也不再深究，只是说：“可我总觉得，苏姑娘不是寻常的女子，也不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寻常的心愿。”
“平王殿下谬赞了，我本就只是药王谷中的医女罢了，从不奢望荣华富贵，只求寻常一生。”
说完，她不卑不亢地略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留下江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细细品味那话中的意思。
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述的笑意凝固在嘴边，忽然觉得心底某一处角落情不自禁地震动了一下。
苏卓凝回房后，便开始收拾行囊。
她从床下翻出一个小石盒，打开，里面是七只颜色各异的虫子。她从小不爱学正统医术，这些都是自己养着玩的毒蛊，剧毒无比。她知道这些毒蛊总能派上用场，便将小石盒也妥善收入包袱中。
衣服、日用、盘缠……苏卓凝将必备的东西都整理叠好，却听房门被人急切地推开。
苏卓凝心里一沉，抬眼果然看见傅子涣正紧盯着自己。
“子涣，你知道了？”
“明天就走？如果师父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瞒着我，连句告别都不说吗？”
她躲闪着傅子涣的目光，道：“不会瞒着你，我打算收拾好行囊，就去向你辞行。”
“辞行？”傅子涣走近苏卓凝，脸色有些发白：“即便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也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京都……”
“不！”苏卓凝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你留在谷中，陪着师父和师娘。”
“阿凝！你从小到大从未出过谷，叫我如何放心？”傅子涣的语气也愈发急切，“你以为平王能真的能护你周全吗？朝廷之事波谲云诡，他这次不也是被人暗算，才中了毒流落山谷？”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与我一起冒险。”苏卓凝平静了心情，看着傅子涣严肃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无论生死祸福都应该我自己承担。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子涣，你也要留在谷中，好好照顾师父和师娘，等我回来。”
傅子涣闻言，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暗了又暗：“阿凝，你去京都，是为了他吗？你是不是，心里有他了？”
上一世，苏卓凝为了说服傅子涣，曾任性地对傅子涣说过：“子涣，我心里有他了，就算我人留在药王谷，心也早就随他离开了。天涯海角，我都只有跟着他，才能真的开心。”
然而……
此刻的苏卓凝，心里对江述，只有恨。
苏卓凝一时无比平静，她坦然看向傅子涣的眼睛，诚恳回答：“在我心中，你、师父和师娘才是最重要的。也正因为我心里有你们，才不能让你们为了我冒险。”顿了顿，她接着说，“至于我心里有没有江述……他在我心中确实也有一个位置，所以我才要去京都医治他。”
傅子涣闻言，眼里闪过复杂难懂的情绪，片刻后，他忽然平静地说：“我明白了，阿凝。”说完，径自离开了房间。
苏卓凝看着傅子涣离去，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她最不愿意回忆的画面……
傅子涣笔直地跪在勤政殿皇座的台阶下。
江述的金色帝服被折射进来的阳光，照的分外刺眼。
“傅子涣，你仔细看看，又是一本参你结党营私的折子！”江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向傅子涣，语气愠怒：“好一个深得朕信任的户部尚书！”
傅子涣也不躲闪，任由那折子砸在他的脑门，又跌落一旁。
“仗着朕对你和凝妃的宠爱，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吗？”褪去昔日的温和谦逊，江述的面容只见阴沉，“你可知道单这结党营私一宗罪，朕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躲在勤政殿锦帘后的苏卓凝，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来，跪倒在傅子涣身旁，恳求道：“陛下，子涣多年来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请陛下不要相信小人的冤枉！”
江述看着苏卓凝，冷峻问道：“后宫不得干政，是朕平日太纵容你了！勤政殿也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吗？凝妃，你是想和傅子涣一起赐死，做一对黄泉路上的恩爱鸳鸯吧？”
苏卓凝看着眼前陌生冷峻的江述，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到这一句话，沉默不语的傅子涣，却忽然猛然抬起头，直视江述道：“臣总算明白了。陛下已经登基，臣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成为威胁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谓结党营私，不过是陛下的借口。”说到这里，傅子涣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疼惜，语气也更沉了几分，“只是阿凝……她对陛下痴心一片，宁愿不远万里追随陛下，又怎么会和臣有私情呢？请陛下念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不要牵连她。臣宁愿一死。”说完，傅子涣一脸决绝地深深跪倒。
“陛下……”苏卓凝闻言，眼泪止也止不住，她膝行几步，望着江述泣不成声：“请放过子涣……子涣是无辜的……请陛下赐死臣妾，放过子涣吧……”
“朕的爱妃，竟然宁死也要保住你！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江述闻言更加怒不可遏，随手从身旁拔出挂着的尚方宝剑，几步走下台阶，一剑向傅子涣刺了过去。
苏卓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那一刻。
她永远也忘不了傅子涣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表情。
他的眼神里有怜惜、有心痛也有失望，却独独没有恐惧。他对着自己的方向，张了张嘴，默默地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好好活着。”
那时傅子涣前世留下的最后的四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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