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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多吃点,你太瘦了,该好好补补才是。”李彦玦细细挑出鱼刺,将鱼肉夹进虞兰碗里,柔声嘱咐道。

  虞兰尝了尝。厨子的手艺很不错,这道桂花鱼肉质细腻多汁,味道鲜香甜美,确是一道难得的佳肴。略顿了顿,也给李彦玦盛了一碗汤递过去,“你也多吃些。”

  若要说瘦,比之当初在延康的时候,李彦玦才是真正清减了不少。硬挺的脸颊消瘦下去,愈发让那刀劈斧凿般的线条透出几分锋锐冷厉来。无端让人心里泛出几分酸涩。

  当然这份酸涩稍稍冒了个头,便在看到对方满脸“被包养疼爱”的幸福和羞涩表情时,刷的少了一大截。

  张掌柜所说的雅座,是一处临窗的、用一人高的山水屏风围起来的座位。既能临街观景,也能留些隐蔽,倒也合虞兰的心意。

  虽然众人脑补的肥皂泡般梦幻传奇的“断袖之恋”,被虞兰用红果果的事实无情戳破,但或许是颜值太高的缘故,他们围观二人的热情并没有减退,连厚厚的屏风都挡不住他们火辣辣、热烈又直接的目光。

  虞兰默默搓了搓胳膊,转头看向窗外,随即便被街上的情景吸引了注意力。

  许多百姓正沿着走道两旁架起了竹架,长长的竹架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精巧别致的灯笼,配着满架的鲜花和彩带,已经可以想象当夜幕中这些灯笼全部亮起,该是怎样一副盛况。

  “那是在做什么?”虞兰问。

  捧着那碗汤视若珍宝般小口小口抿着的李彦玦抬头瞧了瞧,却也没瞧出什么来,“莫不是城里有什么喜事?”那些百姓看上去都高兴得很。

  “这个二位就有所不知了。”屏风上咚咚响了几声后,掌柜端着一碟芙蓉糕走了进来。

  由于众人对虞兰二人的关注度并未衰减,云来客栈依旧保持着其消息集散中心的重要地位,张掌柜初初虽有些神伤,但很快便从虞兰的“会心一击”里恢复如常。此时见二人看了过来,便解释道:

  “再过三天就是七月七日乞巧节了。这乞巧节可是个大日子,我们这里又叫作女儿节。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将自己做的灯笼挂到竹墙上亮起来,希望这之后的日子都亮堂红火,也是较量较量手艺的意思。百姓们公认灯笼做得最好的,便成为这一年的‘鳌头’,不光衙门里有赏银,还能主管下一年的花灯赛,最是好彩威风。

  除了花灯,咱们这女儿节里最热闹精彩的却要数当天日落后的‘鹊桥会’。这‘鹊桥会’,却也有些讲究。溱潼关里未曾婚嫁的青年男女,在这一夜各自带着面具,女孩儿们从南街出发,小子们从北街出发,同时向城中央的广场走。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掌柜皱眉跺脚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是了,叫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猛一回头,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这个意思。若是能在满城的灯火人群里,隔着面具将意中人认出来,相互交换信物,便是得了上天注定的姻缘,结永世之好,携白首到老。”

  李彦玦听到这眼睛一亮,便双目灼灼的将虞兰望着。

  虞兰干咳了一声,“这倒着实有趣。只是这溱潼关这么大,百姓这么多,却真的有情侣能遇见并且认出来吗?”

  掌柜抚掌笑道:“所以才要靠缘分么。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真正在月老那里挂了名号绑了红绳的,别说是隔着一个城,就是隔着万水千山也终究会走到一起。这个习俗咱们这里从建朝之前就有,子子孙孙传了数百年,灵验得不得了。城东白头巷里七八对恩爱的老夫妻,可不都是当年在灯会里对上眼的,这些啊都是注定好的。我瞧着两位就是有缘的,这灯会上带的面具是要各自定制准备的,二位若是有需要,我倒是可以给二位推荐城里一个极好的手艺师傅。”

  李彦玦拱了拱手:“那便有劳了。”

  虞兰夹了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嗯,甜丝丝的,很是不错。

  入夜,虞兰刚沐浴完毕穿上睡衣,便听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拉开门一看,果不其然,外面站着英俊挺拔的永乐王爷。

  李彦玦十分忧愁的叹了口气:“邹上不小心把我的床铺给弄湿了,没有办法再用。今天晚上,怕是需要虞兰你收留我一宿了。”

  床铺弄湿了?虞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所幸他的房间就在对面,离得也不远。走进去一看,只见两米长的大床上湿漉漉汪成一片,枕头褥子全泡在水里,搭在床边的被角仍在淅沥沥往下滴了一地。简直是,惨绝人寰。

  虞兰额角抽了抽,“你们在床上洗澡了?”

  李彦玦转头看向邹上:“本王不过出去散了会儿步,你就在床上洗澡?!简直不像话,回去扣一个月军饷!”

  邹上憋了憋,瓮声答道:“属下知错!”

  虞兰十分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到底在心里给他竖了竖拇指。果真是个能屈能伸的贴心好侍卫。

  再看向一脸无辜的李彦玦,和蔼的笑了笑:“客栈没有空的客房了?再定一间便是。邹上总不能一晚上洗两次澡吧。”

  “一间都没有了。”李彦玦的头摇得十分坚定果决,“不信你去问掌柜。”

  虞兰扯了扯嘴角:你都敢这么说了,我问不问还有区别么。便又冲他和蔼的笑了笑,利落的一甩袖子,大步朝自己房里走去。

  李彦玦眼里精芒连闪,颠颠儿的跟了上去。

  待看到虞兰掀起锦被躺了进去,李彦玦站在床下踱了几步,双手后背一脸的正气凛然:“你睡床上,我就在这打个地铺便可。虽然胸前和腿上的伤口将将长好,但如今是夏天,想来也不会受什么寒气。唔,即便是半夜有些凉,凭我的身体想来也是没有……”

  “上来!”虞兰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这苦肉计还用上瘾了是吧!信不信我让你滚回自己房间盖着湿被子睡一宿!

  李彦玦咳了两声,微微扭捏眨了下眼睛,便嗖的脱下外套,在虞兰给他留出的外侧躺了下来。掌风轻扫,数盏灯火应声而灭,只留下桌上的一支蜡烛,微光摇曳。

  夜色朦胧,卧室内寂静无声。

  虞兰面向墙壁侧躺着,呼吸清浅自然,眼睫却抖成一片。紧紧绷起的身体在听见身后愈加清晰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后,忽然又放松了下来。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使了这么些花招,却原来比自己还紧张么。

  李彦玦笔挺的躺在床上。脑子里像是盛着满满一脑壳沸腾的浆糊。虞兰就躺在他身边。很近很近。近到他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能嗅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幽香。这每一种感触都想是剧烈的炮火,在他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便是当年第一次扛着大刀上了战场被溅了一脸血,也再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索性牙一咬心一横,便往里面挪了一丢丢。又挪了一丢丢。再挪了一丢丢。一个翻身,抱、抱、抱上了。

  虞兰晚上穿了一身素衣。她开门的时候李彦玦就注意到了。明明是再平淡无奇不过的一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却十分惊艳。随着她的步子微微起伏,一行一动间皆是妩媚婉约。鸦青的发丝随意垂至腰下,愈发显得腰线纤细柔美得惊人。

  然而直到真正抱在怀里,才知道到底有多细。

  所谓温香软玉。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他总算明白那时在王府里,小世子为什么总缠着虞兰一起睡了。

  这个臭小子。李彦玦颇为咬牙切齿的想。

  佳人在侧软玉入怀。她身上醉人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休,这香气像是带着细小的钩子,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又游转在他四肢百骸中,轰的一声,散成漫天火光。身上的某一处便无法控制的起了反应。

  虞兰的心跳快得有些让她发慌。李彦玦一只手臂横过腰间将她拥在怀里,对方炙热的体温随着紧密相贴的胸膛一丝不落的传了过来。她努力调整着呼吸不想让对方察觉异状,却在感受到那硬邦邦抵过来的事物时功亏一篑。

  她能感觉到李彦玦在拼命压抑,那火热的身体几乎绷成铁铸的一般。

  得说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

  “你,难受吗?”她听见自己抖着嗓子问。

  李彦玦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头顶亲了一下,“没事,别怕。”

  屋内静了一静。

  她听见自己又开口道:“那个啥,要帮忙吗?”

  嘁。所以脑残这种事真的是会传染的。不然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只要是跟李彦玦待在一起,她总是奔往作死的路上一去不返。

  环在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随着一阵大力她被翻了过来,眼前是李彦玦亮得吓人的眼神:

  “要。”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溱潼关巍巍的城墙内,无数盏花灯逐次亮起,顺着数百条街道往城中央的广场聚合延伸,汇成一片泱泱茫茫的浩然灯海。

  虞兰推开窗户往外瞧了一眼,满心的震撼感叹将将冒了个头,便被小绿拽了回来继续换衣服。

  她正在穿的这身长裙,是经掌柜推荐在东街的王家裁缝铺里做的,据说是家口碑良好的百年老字号,特别值得信赖。

  溱潼关地处西南边境,文化习俗上与草原中的马上民族长期交融,制衣的风格便与延康城中轻袍缓带衣袂飘飘的婉约路线,有着很大的不同。更奔放爽朗些,倒有点胡装的情调。

  紧身绑腿的长裤外亚麻纱裙长及脚踝,无数颗银线织就的星辰散落在碧色的裙面上,在烛火下闪烁着熠熠光彩。腰间三寸宽的同色腰带紧紧束起,愈发显得腰线细得惊人。袖口用丝带扎起,点缀着和裙角一样的细小铃铛,脚上一双鹿皮短靴,行走间裙摆飞扬铃声叮当作响,简洁利落里又透着一丝干练妩媚,倒是显出了虞兰许久没有过的俏皮可爱。

  接过小绿手中的湖蓝色无袖骑装外套,虞兰走到镜子前照了一照,唔,是个美人儿。

  目光滑过镜中人腰间挂着的一枚玄色荷包,光华流转的眼中便带了几分笑意。

  按照这里的习俗,女儿节这一天午时过后,参加“鹊桥会”的男女就不能再见面,直到在人群灯海里与对方相遇为止。

  午时的前一刻,李彦玦将这枚虞兰当初送的荷包放到她手里,“反正还要交换信物,等我找到你的时候,再给我戴上。”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虞兰便也将那枚玉佩放到他手里,扬起下巴很是自信:“等我找到你才是。”

  然后便被目光一暗的男人按在怀里狠狠欺负了一遍。

  “好啦,已经可以出发啦。”小绿将面具递过来,惊讶道:“小姐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虞兰握拳抵唇咳了两声,从某些心神微荡的桃色场景里回过神来,戴上面具十分镇定的点点头:“这天气有些燥,呵呵,有些燥。我这就走了,你也出去玩吧,听掌柜说今晚在城中心的广场上有集会,全是好吃的,玩得开心点。”

  小丫头的眼睛立时亮得和花灯一样,忙不迭的点头,两只羊角辫在脑袋上甩得甚是欢快。

  参加“鹊桥会”的男子大都已经提前去了北街,不参加的也都去了城中心的集会游玩,客栈里很是有些冷清。

  所以当虞兰下了楼梯,看见客栈门边一个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人影时,便稍稍吃了一惊。等看清这人影是谁,又是吃了一惊。

  “师父!”人影看见摘下面具的虞兰,十分欢快的跑了过来。然后抖抖袖子恭恭敬敬的给她做了个揖。正是她那便宜徒弟李长治。

  “你怎么在这?”虞兰问道。不是被甩手统帅李彦玦丢在军营里剥削蹂.躏……咳咳,委以重任么?

  提起这一茬李长治就悲从中来:“师父,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一个身娇体软四体不勤的太医,每天在军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治人治马治脚气,好不容易遇上个花灯会,连个上街耍耍的机会都不给,我命苦啊……”

  “所以你是偷偷溜出来的?”虞兰打断了他的哭天抹泪,眼风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便定在他手上的一张面具上,声音里带出几分难言的意味:“你是来,参加鹊桥会?”

  李长治悲苦的表情一顿,将面具偷偷往后藏了藏,身子一扭,竟显出几分腼腆来:“师父,我,我也还未曾婚娶呢。”

  虞兰表情木了木,少顷干笑两声,“也是也是。来得好来得好。你若是今夜遇见了有缘人,回头我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呵呵,呵呵。”

  虞兰自小身体不大好,眼神却十分的好使。以至于此时竟能从李长治那老树皮似的脸上,瞅出一抹羞红来。

  这便宜徒弟再将身子那么一扭,嗔道:“师父!”

  虞兰便禁不住抖了一抖。有些冷,有些冷。

  李长治又道:“师父你今夜一定也会遇见有缘人。其实我觉着吧,以师父这么好的条件,却不一定,非要找个只会刀枪棍剑的武夫。若是遇见个文采风流的俊朗书生,也是能考虑考虑的。”这却是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了。逆境使人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看来这几天的确是被李彦玦留下的一堆事务磋磨得狠了,连胆子都肥了不少。

  虞兰冲着他柔柔一笑:“你的话,我记住了。一定会转告给永乐王爷,让他也替我拿拿主意。”

  李长治脸色刷的一白,胡子抖了几抖强自笑道:“那个啥,我不过来这里取个面具,面具既已拿到,那我就先走了,师父你留步,你留步。”话音刚落嗖得一声窜进门外的人流中,身影甚灵动,甚矫健。

  从楼上眺望时,已经颇能体会这满城灯火的壮观。然真正走进去时,才真正感受这重重灯火交相辉映的唯美和浪漫。

  虞兰走在南街的一条街道上,随着满街潮涌般的人群向城中心的广场移动。街上十分热闹,沿街大小摊贩鳞次栉比,欢声笑语不断花香盈盈不绝。两旁高高的竹墙之上,挂着无数盏造型各异精巧别致的花灯,有的大如车斗,有的小如银盘,每一盏都各具特色,照出的湛湛光华,将黛色的夜空都照得通红一片。

  离广场越近,心情就越有些忐忑。虽说对李彦玦很有信心,但溱潼关这么大,南街有许多条街道,北街也有许多条街道,灯影重重人流如梭,大家带的面具乍一看大同小异,稍一晃眼就有可能错过。

  广场中央的那座用花灯叠起的灯塔已经隐隐可见,不断有男子装扮的人从对面汇入人流。虞兰睁大双眼左右扫视,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和李彦玦擦肩而过。

  远处似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虞兰心中一喜,往那个方向急走了两步。

  却猛然腰间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翻转起落,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被人点住穴道,掳进了街道旁灯火外一处狭窄漆黑的巷子里。

  有冰凉的手指从颈边滑过,如蛇信般直让她汗毛竖起。耳边传来一道低喃:“抓到你了。”

  紧接着后颈便是一阵剧痛。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虞兰只来得及看见一张在夜色中泛着幽幽冷光的玉质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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