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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虞兰恢复意识的时候,正躺在一辆飞速行驶的马车中。车厢轻微的震动从与身体接触的部分清晰的传过来。

  她稳住呼吸,闭着眼睛细细感查了一番。还好,手脚都能自由活动。车外风声呼啸,空气中浮动着青草被践踏过的草腥气。从周围密集有力的马蹄声中可以判断,这拉车的马必定是匹好马,可迅疾如风一日千里。而且远远不止一匹。

  身旁响起一声轻笑,有人俯下身冲着她的眼睛吹气:“你醒了。”十分熟悉而让人讨厌的志在必得的语气。

  虞兰睁开眼睛,面前果然是连玉那张妖艳不可方物的脸。

  上辈子在大学里,教商务礼仪的老师曾说过的一番话虞兰深以为然。这番话是这么说的:与人谈判的时候就跟打仗一样,也要讲究一个天时人和地利。天时这个东西不好掌控,人和呢大多需要舆论煽动费时费力,唯有地利这一项,稍微动一动脑经,就能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当然这里的地利不仅仅是地理环境上的优势,更是谈判时姿态位置的选择。譬如你高他低,你坐他站,你背他正,都能首先在气场节奏上形成压制。

  虞兰琢磨着,既是要与对方周旋,那自己这样干躺着被他倾身俯视的姿势位置,就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的姿势位置。便撑起手臂蹬啊蹬的往后退了几退,一直退到后背抵在车壁上,与对方保持视线齐平,唔,这样就好多了。

  连玉紧跟了上来,双手撑在虞兰身体两侧将她困住,鼻尖几乎相贴,笑得十分妖孽:“故人相见,美人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虞兰扯起嘴角,十分矜持的捂了捂鼻子:“自然是有的。你是不是吃了大蒜?”

  连玉脸上的笑容一僵,半晌抬起一只手在虞兰的脖子上柔情蜜意的握了握:“眼下这番境况,美人儿你还是不要惹我生气的好。”

  握完往顿了顿,到底是后退了一段距离,靠在虞兰对面,挑了挑他那斜飞的眉毛,颇感兴趣道:“许久未见,你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我?莫不是,一直对我难以忘怀?”

  虞兰的目光从他挂在腰间的玉质面具上溜了一圈,清了清嗓子干笑道:“大王你天下无双老当益壮,令人见之忘俗,自然就没那么容易忘记。”

  虞兰虽然被打晕了,但晕过去之前和醒过来装晕的这片刻功夫,已经足够她在脑子里将这件事给略略过了一遍。

  猜出掳走她的人是连玉倒并不难。一是因为他戴着的面具正是当初李彦玦赔给她,后来又被连玉顺去的,上面浸染的折枝花的香气虞兰再熟悉不过。二来却是因为他别具一格的声音。这倒不是说他的声音难听,洽洽相反,他的声音十分悦耳,音色低沉华丽,抑扬顿挫自带一份韵味,着实是一把好嗓子。只是这声音里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让人无端就寒毛直竖头皮发紧。虞兰暗暗揣摩,极有可能是他年轻时受过什么惨绝人寰的刺激,将这么一把好声音扭曲成这幅德行,实在是可惜得很。

  或许是这番言不由衷的马屁将连玉拍得舒坦了,他悠闲的曲起一条腿,用手撑着下巴,将虞兰的脸来回打量几番,眼中就带了些痴迷:“初次见你之时我便知道,你那满脸的绿斑下定然藏着一张绝世容颜,如今看来,果然没叫我失望。这么多年,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解了碧鸩之毒的人,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一边与连玉打着哈哈,虞兰一边将周围飞快的打量了一遍。马车里没有点灯,车窗外透进来的日光让虞兰的心略沉了一沉。马车行的极快,带起的气流将车窗的帘子卷起。待看清窗外的景色,她的心就又沉了一沉。

  虽然窗外那在整个青州都随处可见的草原她没有什么印象,但马车后那个已经远到几乎看不清的山峰,她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祁连山。溱潼关外的祁祁连山。

  醒来后所做的最坏的猜想应验了。她被带到了西夏。

  连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十分贴心的用银钩子将窗帘钩起来,好让她看个清楚。

  “怎么,想看看有没有救兵?整个西夏国最顶级的乌骓马全速奔袭了一整夜,除非永乐王能飞,不然怕是追不上来的。”

  虞兰看着窗外,神情不变,思绪却飞速运转起来。李彦玦此时定然是知道她出事了。一直到现在未见追兵,一个是硬件设施跟不上,另一个怕是在这茫茫草原上难以追踪的原因。小白两天前被虞兰派去给小包子送信了,以它的速度,最起码还有两天才能回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李彦玦找到她之前,尽最大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将目光收回,冲着连玉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竟开始为西夏效力,成了西夏王巫马阿骨的左膀右臂,真是失敬得很。”乌骓马即使是在以育马闻名的西夏也是国宝级的存在,这样一支全部武装了乌骓马的队伍,若不是得了西夏王的重用,怕是驱使不了的。

  连玉没有否认,只是掸了掸袖子,慢悠悠道:“如今的西夏王,却不是巫马阿骨,而是皇太子巫马琉尨。先王巫马阿骨在十数日前与大秦的螺旋谷一战中,不慎坠马身亡英年早逝,着实令举国哀悼,万民悲恸。”

  虞兰听罢心中微微一寒。西夏既是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马术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厉害,一等一的高强。在西夏的官员选拔制度中,马术被列为首要考核条件,凡是想要升官晋爵的,无论政绩能力如何,首先都必须要有一身挥洒自如的高明马术才行。其对马术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视马术为信仰的国家,国王竟然会因为不小心而坠马身亡,这种事便是打死连玉,虞兰也是不会信的。

  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虞兰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腰背手脚,靠在车壁上镇定自若道:“如此说来,你却是要将我带给这新晋的西夏王了。你我既是旧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有件事我也少不得给你提一提醒,也免得你白费了这么一番功夫最后空欢喜一场——我与那永乐王爷虽然相熟,也有些交情,但这交情却也只是些萍水交情,远远达不到能为了我改变战局、危及边防安全的地步。是以即使大王你将我交给了西夏王,我对这两国之战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顶多让大秦的铁骑在踏平西夏时,为我多念一句往生咒罢了。”

  “萍水之交?”连玉将手指头搭在膝盖上叩了叩,嘴角一抬便带了几分邪气:“你可知现今江湖之上因为你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处找寻你踪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全部跟疯了似的恨不得将这洛神大陆都掀开三尺翻找翻找。不问谷接连追加了三道英雄令,找到你的价码高到连大秦周围的各国国主都有所耳闻,各个眼红不已蠢蠢欲动。在这种情况下,永乐王却依然费尽心力将你的行踪消息封得滴水不漏,对不问谷的庞大悬赏丝毫不为之所动,单单这份维护之情,怕就不是‘萍水之交’四字可以形容的罢。”

  虞兰揉着脖颈的动作一顿,垂下的眼睫一时颤得有些厉害。许多日子没听到不问谷的消息了,这乍一听闻,心脏便抽得十分不听使唤。

  对面连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此番将你带出来并不是西夏王的命令,自然也更不是为了去不问谷领取赏金——虽然我的确心动的很。这一趟原本不过是为了潜入溱潼关,查探一番大秦的三十万兵马忽然撤军不动的隐情,谁知上天竟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即使你带着面具掩在人海之中,我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再也不会错过的。”

  许是看着虞兰摸着脖颈后的动作和显得不那么好看的脸色,连玉十分歉意的眨了眨眼:“可是脖子痛?昨夜猛一见到你实在太过激动,下手就稍微重了些,十分对你不住。唔,下次一定会注意的。不过江湖中那么多人都找你不到,偏偏让我遇见了,可见我们的确是命中注定牵扯不断的缘分。当初在东华山顶我便说过,我们一定会再相见,如今可不是正应了前言,我心中实在是欢喜的很。”说完便一往情深的将虞兰望着。

  虞兰将纷乱不宁的心绪收拾好,闻言甚是恭谨的拱了拱手:“原来大王还有一手预卜未来的好本领。只是我却记得当初在山顶是大王你将我推了下去,莫不是那时大王就料到,我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跌落万丈悬崖之下还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

  连玉那一往情深的姿态滞了滞,将手做成个手刀的形状在虞兰面前晃了一晃,温柔笑道:“美人儿,你还是躺着不声不响时更得我的心意。”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虞兰便十分俊杰的将嘴闭上了。

  只是这空荡荡的马车里,两个人干坐着不说话也很有些尴尬。于是俊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虞兰觑着连玉的脸色,试探着道:“其实还有件事,我十分好奇,不知当不当问。”

  连玉靠在车壁上,似睁未睁的桃花眼在虞兰身上扫了一圈,半晌后十分高冷的嗯了一声。

  虞兰捧了捧心,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溱潼关我虽待得不长,但作为一座边关重镇,于城防上面想来是十分严谨的,更不用说如今还有三十万大军驻扎在城外,却不知大王是使了什么高明的法子,才将我从城里带了出来?”

  李彦玦在运来客栈住下之后,溱潼关的城防便专门交由他的亲卫军负责,重重关卡护得跟铁桶似的连苍蝇都别想擅自进出。这样的情况下连玉都能将自己掳走,除非西夏的势力早已侵入到了李彦玦的亲卫军之中,如此一来,情况却要比她之前料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连玉将那双妖孽风流的桃花眼眯了一眯,神情间颇有些自得:“告诉你却也无妨。若是在平常,我自然拿那层层防护束手无策,别说将你带出来,连潜进去都是极为困难的。不过天公作美,恰恰让我遇上了溱潼关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想来你也知道,女儿节这一天溱潼关里会举行鹊桥会,人海中相遇的男女除了互换信物,是一定要去祁连山下拜拜月老的,故而昨夜溱潼关的西城门整夜大开,我抱着你往城门口一站时,却是得了满城百姓的祝贺欢送呢。”

  虞兰的表情木了木。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祁连”二字在西部本就有姻缘绵延的意思,前往祁连山拜月祈福之事她之前也听客栈掌柜提过一回,只是没想到这般郑重罢了。戴着面具的男女亲密相偎前去祈福,也怪不得城门守卫没有疑心。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李长治是怎么在天黑之后混进城里的了。

  思及她那便宜徒弟,虞兰突然想起出门前他那番自己与武夫不配,或许会与哪个温柔书生有一番姻缘的话。目光便有些诡异的将连玉上下打量了一遍——为了混进溱潼关内,连玉却正是做了一身温文尔雅的俊朗书生打扮。

  连玉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番打量看得有些发毛,咳了一声问道:“你这是作甚?”

  虞兰光洁亮白的牙齿细细磨了几圈,随着弯起的嘴角在车厢内的光线中竟透出几分寒光来,“我只是在想,这车内有些暗,该点多少根蜡烛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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