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而你的家,来自旷野 二
咖啡馆就在海边，很好找，一幢蓝色的玻璃屋子，像是童话里的那种小房子似地。屋子外面搭着几个遮阳伞，伞下是玻璃的桌椅，几个客人正坐在那里喝饮料。远处是蓝色的海，大朵大朵厚厚的白云，景色一流。下车时我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老孟迟疑一下，大概也是想见她，便说：“好吧。”
我们都这样地想念豆南，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会不会有人这样想念我？
可是我心里也知道答案的，除了哥哥，还有谁会在乎我？时装店的服务员或者会到处找我，这样她们才会有更多的提成拿？但还有谁？我的管家？她巴不得我少在家里一阵，这样她才能少忙碌一阵。
我走近，看到豆南，她果然是剪短了头发，在海边久了，人也晒黑了很多，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裙，短裤，光着脚在店里忙碌。看到我，她倒是意外了一下，随即尖叫着朝我跑过来：“星辰！”
她一笑，露出珍珠一样洁白的牙齿，显得很有热带风情。我大力地拥抱她，也毫不客气地指责她：“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了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幸好我有朋友见到你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她笑嘻嘻：“结果你还不是知道了？你好吗？大家都好吗？”
我怎么说呢？说好，似乎也不是那么好，可是说不好，又衣食无忧，连哭诉都找不到借口。我也只能撇撇嘴巴道：“我找不到老K了。”
她笑了起来，杜松子突然从吧台后面钻出来，叫了一声“稀客稀客”，问：“喝什么？”
“长岛冰茶。”
“没问题！”她招呼了一个年轻人出来调鸡尾酒给我，那个男孩子也很年轻，头发极短，穿着T恤短裤，显得懒洋洋的，手法却很老练。在海边呆久了他们这些人身上都带着海洋气息，想到曾经穿着prada高跟鞋握着kelly包的豆南，以及也总是干练爽快的杜松子，我又觉得恍然起来。为什么他们总是看起来这么舒服呢？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都很合适宜，清爽万分。我忽然觉得他们是那么的自由，而我是那么的无能。
老K现在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那么轻易就脱下了白衬衣与黑色西装，就像当年那么容易就穿了上去，仿佛做了很久的职业司机一般。
“怎么样？酒还不错吧？”豆南问老孟：“你要不要来一杯？”
老孟受宠若惊，又连忙摆手：“我还要开车。”
“那么咖啡？”
他点点头。
我开始哭诉：“我到处都找不到老K。”
她说了跟更生一样的答案：“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找到他啊。”
“但是为什么呢？我又没有打扰他。”
“唉星辰，你非要逼着我说出‘他不喜欢你’这种答案吗？他跟你到底一点关系都没有，总是拖着你也不是办法。再说你一直在他周围，他也没有办法谈恋爱，你说是不是？”
“但他为什么不肯跟我谈恋爱呢？我这么好的女孩子，也不难看，嫁妆也很丰厚，我也不算太讨人厌……”
豆南哈哈大笑起来，不久连我都笑了，这哪里是在哭诉，根本就是在自恋。
但，也的确是事实。
豆南说：“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跟这些旁的东西可能真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你又是为什么喜欢哥哥？”
话一张口，我有点后悔，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托着腮想了一会儿才说：“非要我说呢，可能就是他比较聪明吧。跟他交流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就像是那种很狡猾的狐狸，露一下尾巴，就又钻进了丛林里去，虽然我也自知没有猎捕到的可能性，却还是忍不住跟进去。但他的确很迷人，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我是不会否认的。”
我怔了怔，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说出来。时隔这么久，从我当初看到那些照片起，这是第一次我听到她这么客观地提起他。但这么淡然，大概也是放下了吧。
我忍不住说：“你不觉得你跟更生很可惜吗？虽然我喜欢哥哥，但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更生更甜蜜的。”
她并没有太多惋惜，只是又笑了起来，说：“一码归一码，谁的周围没有几个相处愉快的人？但爱情又不一样，又要讲究天时地利，又要讲究运气，难道你还不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付出就有回报的，但光是付出，可能也是一种快乐。”
忽然我又想到老K，心里一阵伤心。不，我不是那么大方的人，我就是想要回报，就是想要他出现在我面前，任由我任性不讲道理，无可奈何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也不要走开。我问：“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难道你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跟我打听老K的下落？”
连老孟和杜松子都笑了。
我也只好不再说话，坐在咖啡馆门口的台阶上喝酒。海边阳光虽然刺目，风却很大，终究还是凉爽的。客人不算多，店里干脆连音乐都没有，只能听得到海浪声和海鸥的叫声。一切都静极了，仿佛时光停滞了一般。
我本来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真正到了这里，却又懒得说话。是天气太舒服了吧，人都懒得思索，更加懒得说话。我就这样一口气坐到夕阳西下，豆南招呼我们吃饭，老孟有些犹豫，终究还是答应了。我们在海边支起烧烤架，烤海鲜和生蚝吃，非常的惬意。
我忍不住对豆南说：“其实好似这些也不困难，什么阳光沙滩大海啦、烧烤啤酒啦，但为什么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没办法像现在这么快乐？”
豆南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我，微笑着说：“可能你拥有的太多了吧？”
我想起跟老K在路上的那段日子，我俩轮流开着车，另一个在后座补觉。有时候饿了，高速公路上却连餐厅的影子都没有，只得吃饼干、喝矿泉水。没办法洗澡，衣服都汗津津的，非常不舒服。护肤品带得不够，我的脸上也起了皮屑。特别矫情地说一句，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辛苦过呢，可是那种漫无目的地开车的心情还是非常愉悦。路根本没有尽头，一条接着一条，我跟老K甚至都没有话讲，但每当夜晚到来，车子停下，我们在路边走动的时候我都觉得异常的快乐。
如果可以，那个时候真想跟他就那样走下去，一直不要停，不要停。
忽然我哭泣起来，豆南看着我，终于忍不住说：“星辰，即使见不到他，也不影响你继续爱他啊。”
“但实在很想他啊，那种想念太辛苦了。”我捂着脸，眼泪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天气这么好，生蚝这么好吃，却也没有办法让我欢欣，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豆南说：“生命中是会有一些苦痛的，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然还能怎样呢？去自杀吗？你又不是上帝，谁他妈的会帮你事事如意？成熟一点吧，你也过了那个可以嚎啕大哭的年纪了。”
真残酷。我连眼泪都被吓了回去，转头望她，她却不看我，对着夕阳喝着酒，眼神里，的的确确，有一点落寞。
我很想问她可曾偶尔思念我的哥哥？亦或是更生？可是我心里也清楚答案是一定的，她只是把它咽下去了而已。她和老K、和杜松子、也许和许多许多人一样都不介意这些不圆满的事情存在，不去注意它们，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回程的路上我忍不住问老孟：“我是不是特别脆弱？”
老孟忽然笑了，说：“李小姐说过，你有脆弱的资本。”
“为什么？她没有吗？”
老孟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女儿比你小几岁，想考研究生，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背单词、坐功课，在书桌前从早坐到晚，总是忘记吃饭。我心疼她，想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但是她说只有考上了才是对自己最大的照顾。”
我沉默，是，是我太空虚。
我开始想找一点事情给自己做，去找哥哥建议，哥哥扬了扬眉毛：“怎么？突然开窍了？”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我结了婚生了孩子就没有空去忧愁了，你说我结婚好不好？”
哥哥只是笑，并没有回答我，我也知道我又问了蠢问题，但还是忍不住说：“前几天我去看豆南了。”
他正低头摆弄手机，听到这句话顿了顿，手指僵了一秒——但只有一秒，随即说：“我有个朋友打算开时装店，一个人又怕忙不过来，你不是很爱穿衣吗？我想可能会比较适合你。”
呵他们都看得这么开，听到名字，也只不过停顿一秒而已。我忍不住盯着他看，他却并不看我，还是低头讲他那个朋友。就这样过了许久许久，我们都一动不动。我忽然又想起来那一天的晚霞来，红彤彤一片，像是燃烧了整片的海。我想起豆南，想起老K，又想起自己。
也是要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人人心中都是一片旷野，风吹过，毫无声息。而曾经存在过的人，连影子都没有剩下一枚。
生命大概，就是这么孤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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