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神隐世界(05)
这个叫做“剪刀”的站台,看上去似乎被弃置很久了, 地面灰黄灰黄的, 全是污垢。而正对门外, 则摆放着一排的广告板。板子上贴的小广告早就被撕的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 是各种颜色的涂鸦, 有中文, 有外文, 无一例外不是关于死亡的,配合着周围的荒废感, 不自觉地让人产生了一些很不舒服的联想。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全成了哑巴。
五分钟后。
没等到乘客下车的车门再一次关上, 地铁呜呜呜的,驶向下一个目的地。
“终于离开了……”汉服女孩吁了一口气,表情犹如逃过一劫,“那个站给人的感觉太渗人了,就像、就像世界末日一样……打死我也不要从那里下……”
秃头大叔说:“问题是, 下一站, 铁树, 你们下不下?”
“铁树开花吗?”肌肉男说, “这个名字可以。”
他身旁的红发男人看了他一眼, 明显不赞同。但或许怕被骂, 红发男人什么也没说。
我忍不住插话道:“不要。”
几人纷纷看向我。
我说:“我觉得,外面不像正常人类的世界,你们还是不要下车了。”
肌肉男一听,不乐意了:“不下车,难道在地铁上住一辈子?你信不信,这路越走越远,到时候,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说的也有道理。
汉服女孩和秃头大叔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白池本来也没指望我能说服这些人,见大家意见不统一,直接表示,那就各行其是吧。
“小蝶。”说完这些,他叫我,“我们去那边的车厢。”
我跟着白池走到另一边。
才坐下,他就用身体挡住后面那些人的视线,问道:“是不是预见了什么?或者,又听到了那支笔的声音?”
我咬唇,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有个人来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是,要让他失望了,“没有。自从上了这辆地铁,我就再也听不到那支笔的动静了。”
“就是说,成功把我们骗上来后,它就‘功成身退’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的确如此。
我点点头。
白池彻底死心:“那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都怪我。如果我不跟你出来就好了,你……不,你们,”我看一眼隔壁车厢说话的众人,“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
“杜小姐。”他又变回了原先的称呼,“你要是没跟我在一起,一个人被那支笔骗走,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谁保护你?我现在只庆幸,庆幸你身边还有我,不然,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老板?”
“白池……”
“还有一件事。”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俩是情侣关系。不管他们谁问起,你都这么说。”
情侣关系?
我一愣。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为什么?”
“我们不能分开行动,不论是去厕所,还是睡觉。”
“……”
好吧,我明白了。
白池还想叮嘱些什么,却在这时,地铁速度骤减,一路挲入站台。
叮咚,广播里,第三次响起了那道沙哑的男声:
“铁树——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下一站,孽镜。 ”
又到站了。
我站了起来。
哐啷一声,各个车厢的门再度被打开,冷风扑面而来,卷起一地的沙尘。
而窗外,出现了一个比上一个更荒废,看上去年代更久远的站台。站台里的柱子上,依稀还能看到斑驳的锈迹。
“红毛,走!我们下车!”
之前一直说着要在这一站下车的肌肉男当真来到门口。
只是,他想下,他口中的“红毛”此时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半天没有反应。
“红毛,磨蹭什么!走啊!”
红发男人为难道:“龙哥……”
“妈的,”肌肉男拎小鸡崽般攥住红发男人的头发,“难道你不想跟老子走?”
“不是,就我们俩……”红发男人求饶。
“我们俩怎么了,老子罩你!你信老子,跟着他们再坐下去准没好事!早下早好!”
“……”红发男人不说话了,身子却在暗暗使力,往后缩。
肌肉男察觉到了,气得一把丢开他,骂道:“孬种!”
他咬牙,独自跨出车门,站到了站台上。
肌肉男转身,面向我们,与我们隔门相对:“看,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嘛!”
大家都没回答。
“下来!”他站在那里,催促自己的小弟,“再过一会儿门关上了,你想下来也来不及了!”
“……”
红发男人看看我们,再看看肌肉男,迟迟拿不定主意。
不仅是他,我发现,连汉服女孩和秃头大叔也开始动摇起来。
“要不——”大叔提议,“我们一起下去吧?”
“呃……”汉服女孩刚想同意。
“不行!”原本在角落一直默默看着几人的老人突然大声喝止,“不能下去!下去了就完蛋了!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
老人说:“拔舌!剪刀!铁树!你们小年轻不懂,我却是知道的!这,这都是十八层地狱的名称!每一站都是!会出事的,一定会出事的!”
地狱的名称?
所以——
肌肉男尤在消化这句话,我们这边,红发男人已经第一个喊出声:“龙哥!上来!上来啊——!!!”
话音刚落,车门一震,迅速向中间闭拢。
不好!
我的脸色一变。
说时迟那时快,肌肉男也动了,伸出一只手,疯了般朝我们的方向抓来。
就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瞬,他一个大块头,愣是突破了门缝那点距离,侧着身子,生生挤了进来。
哐啷。
车门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肌肉男的背后一片血淋淋,脱力地跪在地上,惊魂未定。
“龙哥,龙哥,你没事吧?”红发男人去扶他。
“妈的!”肌肉男爬了起来,瞪着我们,嘴里像个复读机似的,只剩下了一句,“妈的,妈的,妈的……”
“上来就好。上来就好。”红发男人是另一款复读机。
“奶奶!呜呜呜,我怕,奶奶我怕!”老人的孙子被刚刚那一幕骇住了,放声大哭。
铃铛也喵喵乱叫。
整个车厢,顿时陷入混乱。
“好了!”
“够了。”
一片狼嚎鬼叫中,终于有人出面主持大局。
还是两个。
白池和汉服女孩互看了一眼。
汉服女孩先说:“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糟吗?我们就待在车上,哪里也不下,看这鬼车能拿我们怎么办。”
白池说:“我也是这个想法。管他什么站,我们一路坐到底。”
“可是……”老人怯怯开口,“那不就、不就一路开向第十八层了?”
“老东西!”肌肉男啐了一口,骂道,“你不同意,那你就在下一站下车。”
老人当即噤声。
肌肉男仍不解气,指着她,点点点:“妈的,原来你早知道这些站名的意思了,却不告诉我们——什么意思?想看着我们死吗?!”
“不是的。”老人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个屁!要不是看到我们所有人都要下车,你会出声提醒?还不是怕被我们丢下!”
“事情过了就算了。老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汉服女孩和稀泥道,“现在大家同气连枝,就不要自己人骂自己人了。”
“哼。”肌肉男冷笑一声,“你这女人说话很有水准嘛!行,既然决定后面一起行动,好歹介绍一下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要逃命,总不能让我们喊你‘喂,那个唱大戏的’吧!”
气氛微妙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肌肉男的话,还是众人自然而然看向女孩衣服的眼神。
“咳。”女孩压抑着怒火,纠正道,“我再说一遍,这叫‘汉服’,是我们的传统服饰,不是什么唱大戏的。”
“你是……演员?”秃头大叔打岔。
“不是。”汉服女孩这才正式介绍自己,“我穿汉服是我的爱好。之所以这么晚,也是因为和摄影师约在古镇拍汉服。好不容易拍完了,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没想到,就碰到了这倒霉事。我姓马,你们可以叫我小马。”
“小马,你的胆子真大。”红发男人由衷感慨,“姑娘家家,敢一个人约拍摄影师到深夜。”
“哦,是么。”小马瞥了他一眼,平平道,“忘记告诉你们了,我的职业是警察。”
“……”众人的表情不由一阵青白交加,尤其是肌肉男。
难怪。
我恍然,难怪她身上有一股浩然正气,原来是职业使然。
“那个,”秃头大叔开口,“我姓李,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工作。今天加班加晚了,所以才会坐上这最后一班地铁。唉,早知道会碰上这事……我下午就不该摸鱼,看那什么杀人直播了……”
“什么杀人直播?”我问。
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吧?
“小蝶。”白池提醒。
好在李叔没听出我话里的好奇,叹了口气,道:“不提了……就是个假的,那男人最后也没死……我却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加班到现在……”
我默默靠向了白池,没吭声。
红发男人说:“你们叫我红毛就好。”又指了指身旁的肌肉男,“这是我大哥,龙哥。”
小马问:“混黑社会的?”
“是又怎样?”龙哥恶声恶气道,“madam,想抓我们吗?我们夜里出来烤个串也不行?”
“关我什么事。”小马回,“又没犯到我手上。”
说着说着,叮咚,车速骤减,头顶再次传来那道沙哑的男声:
“孽镜——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下一站,蒸笼。”
几人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望向我和白池。
显然,他们是打算彻底无视接下来的站台了。
白池代表我说道:“我们不是本市人,是来这边旅游的。因为车坏在了半道上,不得已,只好乘地铁去酒店。我叫白池,她叫小蝶。”
铃铛“喵~嗷~”了一声。
我补充:“它叫铃铛。”
“情侣?”
“是的。”
“假的吧。”
被发现了?
我一惊。
白池不动声色。
红毛冲着白池手腕的表努努嘴,“这表——iwc啊,能戴这种表的人,会跟我们一起挤地铁?兄弟,你泡妞用力过猛了。”
龙哥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妈的你还有心思注意这个!”
“哥。”红毛很委屈,“我这不是、这不是看大家太紧张了,找点话题,调节调节气氛么……”
没人理会他。
小马看向最后那对祖孙,温和道:“老人家,你们呢?”
“这是我孙子,鹏鹏。”老人苦着一张脸,“你们叫我鹏鹏奶奶就好。孩子妈上夜班,他不好好睡,非闹着要出来‘找妈妈’,我、我就带他出来了……”
“奶奶……”
小男孩揪着老人的胸口,可怜兮兮道。
至此,八个人做完了自我介绍,再无话可说。
车厢再度陷入安静。
……
……
叮咚。
“蒸笼——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下一站,铜柱。”
没有人动。
……
……
叮咚。
“油锅——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下一站,牛坑。”
还是没有人动。
……
……
“血池——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下一站,枉死。”
……
……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随着站台名字变的可怕,广播里男声的语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不再是一开始的循循善诱,而是带着愤怒与不甘,就好像——因为一直没人下车,懒得再跟我们装腔作势一样。
想到这里,我更加紧的搂住怀里的铃铛。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愈黑,便衬得车厢里愈亮,每个人脸上都是惨白惨白的。
终于,第十八次,那道声音还是沙哑着响了起来:
“刀锯——站到了,请在这一站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
这一回,没有提示下一站是哪里。
因为这一站,就是传说中的第十八层地狱。
望着大开的车门,李叔小心翼翼道:“……怎么办?”
白池说:“不下。”
“对。”小马也说,“我们就死赖着。”
大家就这么成为了“老赖”,屁股牢牢黏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后,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恶狠狠的。
地铁载着我们继续行驶起来。
“等等。”鹏鹏奶奶震惊了,“不是已经十八层了么?难道,难道这后面还有站?”
我转头问白池,“十八层地狱之后,是什么?”
“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了。”白池的表情同样很诧异,“会去哪里?”
“会不会……”红毛猜测,“会不会我们就要回到人类社会了?”
回到人类社会?
有这么好的事?
我觉得希望渺茫。
眼看着大家快要接受这个“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了,岂料又来了这一出,刀锯后面竟然还有站,会是什么?
不仅我们,连铃铛都一脸混乱地抬头看向我。
呜呜呜——
这一次,地铁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啪。啪。啪。
肉眼可见的,从车头第一个车厢依次开始熄灭灯光。
“怎么回事,灯!灯!”
“天哪,怎么办?”
“喵~嗷~”
“大家不要慌!”
也不知道谁说完这句话,我们的车厢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
叮咚~
那道熟悉的,却与之前稍微有些区别的男声冷漠响起:
“终点站——酆都到了。请没有下车的乘客在这一站全部下车。地铁十分钟后将进入自燃模式。感谢您的配合,祝您在酆都——定居愉快。”
酆都?
我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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