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黑暗弱化了视觉，却加重了其余感官。
姜绯觉得纪蓼行离她很近，因为她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木质香，以及响在耳边的，他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因此她下意识身体后仰，双手扶住琴凳，不让自己失去平衡。过了会儿，她感觉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下来，才开口同他确认：“纪老师，是不是停电了呀？”
出声入耳，竟是与她平常大相径庭的一句温言软语。是黑夜让她变得怯懦谨慎，是纪蓼行……
他低低嗯了声，人慢慢在后退。
渐渐地，混杂在她鼻息间的，他的气息也消散了。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光，白色的微弱光芒，照亮窄室里他们在的这隅，照亮两人微微发烫的脸颊，照亮稍显局促的呼吸。
两人间的氛围明明比起刚刚，更暖昧了，但纪蓼行未尽的话，却没办法再补全。
“算了，”他轻叹了声，并把手机交到姜绯手里，“替我打着光。”
姜绯接过，乖巧地为他照出一条出琴房的路。
他出去了，再回来时，带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街尾卖电磁炉的那家店发生电起火了，火势不小。”
“啊？”姜绯吃惊，暗自思忖了会儿后，她小心翼翼又问，“那我们要不要逃走啊？”
“逃走？”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发出一声轻笑，“逃去哪里啊？”
“你不是说着火了嘛……”
“消防来过，火已经灭了。”他说，“不过街上的线路被烧得够呛，估计今晚是来不了电了。”
“哦。”她不知事情轻重地应了声。
脑子里空空的，任凭气氛沉默了会儿，她才突然想到：“那我晚上怎么办啊？店里可以点蜡烛吗？”
“不能。”他不假思索地回。
琴行各处摆满了极其易燃的干燥木头，因此引明火是大忌。
“别说点了，琴行里连蜡烛都没有。”
“啊……那怎么办？”这时候她知道慌了。但静静想一想，只是停电，对睡觉似乎妨碍不大，于是她又自我慰藉地说，“不过也没关系啦，反正我晚上又不用干嘛，要灯也没用。”
担心光刺痛人眼，她将手电光照在纪蓼行脖颈以下，因此能看见被他解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穿法。
锋利的领口颤动，是他在说话：“还是要的。你晚上如果起夜，不小心撞倒把吉他，麻烦就大了。”
她唔了声，的确是这样。
他说完，低低咳嗽了声。
在光源里，姜绯还看见他背过身子，不再注视她，只留给她伟岸宽厚的背影。
良久，她听见他说：“小绯，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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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月兔送到附近宠物店办理寄养之后，纪蓼行开车带姜绯回了他目前暂住的房子。
这套房子在一个地段不错、但已有了年头的老式小区的一楼。
姜绯提着装着洗漱用品和衣物的袋子站在纪蓼行身后，等他找出家门钥匙开门。
这层是对门而布的两户式，她转着脖子，看看101，又看看102，暗自猜想这其中到底哪三个数字是姓纪。
但等他从帆布挎包里找到钥匙花费了不少时间，姜绯在102上压下赌注许久，他还没找出。
姜绯不免好奇开口问：“纪老师，你家住哪间啊？”
“嗯？”纪蓼行抽空回头看她，后又看看两扇门，语气不带起伏的回答她，“两间都是。”
“啊？”她没明白。
正在他要解释更多时，钥匙被他找着了。
他拿着开了101的门，领着她在玄关换鞋，然后进去里面，她这才发现里面空间极大。
他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担心房子空间不够，我买了两套打通来用。”
她转身去看他脸上淡然自如的神情，很是吃惊。她惊成圆圈形状的嘴，久久没有合上，半响，她才说：“所以你到底是有多有钱啊？”
纪蓼行语气里不夹炫耀意味，他只是在陈述：“有些钱是以前开演奏会攒下来的盈利，还有些不是我的，所以我也说不上有钱。”
她听得眉头直皱，“什么叫‘有些不是你的’，你难道还打劫过银行？！”
纪蓼行笑，“我家里的啊，不是我赚的。”
“哦，”姜绯点头，“那也算你的啊。”
在门口就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姜绯走进他大房子的更深处。
客厅很大，除了提供光照的落地窗那面，其余设墙的地方均摆设满各式各样的柜架。最壮观的是对着门口的一整面书墙，高矮不一的书籍从上至下，将书架的每一格都塞得满满当当。
她欣喜地走过去，手指抚摸过一道道书脊，嘴里发出艳羡的声音：“好多书啊，这些你都看过吗？”
他人进了厨房外的流理台，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同时回答她的问题：“有很多不是书，是我的琴谱。”
她了解了，又走到另一个高柜旁，终于见到了那台天价lp机的真容。黑色偏机械风的造型，与他们在中古店见到的那台无差。
“这个！”她惊喜地指给他看，换来他与她心意相通的颔首。
然后是，翻开放在柜子上的琴谱，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用连笔花体写成的笔记和标注。
最后来到客厅中央的沙发区，在玻璃茶几上，她看到一个半空的烟盒和一沓封面似曾相识的专辑。
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从那一沓里挑出一张，仔细一看，封面上刻印的名字和图案将她惊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这个……”
她怔了会儿，后扭头，高喊：“纪老师，你家里怎么会有riot的专辑？！”
riot是近几年大热的四人摇滚乐队，其作品风格以蓝调摇滚为主。乐队成员年轻，思想先锋，作品又极具创意，因此吸引来不少正处青春躁动期的少男少女——姜绯正是其中资深的一位。
她抓着那张白胶唱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纪蓼行古典、严正的外表之下，还藏着一颗为摇滚而狂的心？
她心中涌上来一股找到家人般的感动，连带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从沙发上起身，朝纪蓼行走去，“原来纪老师你也是rioter，天呐，我从没想过……原来同好就在身边。”
“啊，那个，”他有些尴尬地用手背碰了碰额头，“那是他们主唱送我的。”
“主唱……席至吗？你说的是席至吗？”她情绪激动起来，恨不得立马飞过去，跟纪蓼行来个全套的鞠躬拥抱握手。
“……嗯，是他没错。”
他原本想说那堆专辑他本来打算寄回去的，因为身边几乎无人欣赏摇滚乐。但现在，能够因此与姜绯建立一些联系，这种感觉似乎还不赖。
“你居然还认识席至吗？”
纪蓼行看着已将小脑袋凑到他视线正下方的姜绯，缓缓点头，“跟他业务上有些往来。”
“业务？席至也会古典吉他吗？”
“不清楚，”纪蓼行后退了两步，努力保持这叫人慌张的距离，“他经常会来琴行让我帮忙修吉他。”
她长长噢了一声，立马就想到：“所以我以后就有可能会见到席至，对吗？”
“他有需要的话，会到琴行来。”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姜绯一蹦三尺高，她发出欢呼：“耶，我终于可以见到席至了，终于要圆梦啦！”
纪蓼行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地问：“他还是你的梦啊？”
“对啊，”姜绯回得理所当然，“从我一年前听到他们的歌开始，我就暗暗立志，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一次他们的live——纪老师，你难道不觉得席至很帅吗？”
“还行吧。”纪蓼行在白开水里尝出一丝酸味，他皱了皱眉，“不过，你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事吗？”
“什么？！女朋友？”
“嗯。”
“他有女朋友？他告诉你的吗？”
“嗯，据说是初恋。”
姜绯顿时神色大变，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脸都瘪下去不少，“好吧。”
她回到沙发上，抱着那张专辑，静静坐了会儿，想通了什么之后，她又跟纪蓼行说：“其实他也不是很帅，对吧？我觉得他没有纪老师你长得好看。”
“是吗？”纪蓼行唇角向上扬了扬，一边拿出一个新的玻璃杯，装上水，拿到沙发区递给姜绯。
姜绯接过，看着他的脸，表情煞是诚恳地说：“是真的，虽然你年纪大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完全看不出来诶。你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很好看……”
她絮絮往他身上堆砌不少夸人的辞藻，然而他只听到一句——你年纪大。
他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不可撼动的事实，等她说完，他才拿出手机来看。
姜绯见他不再搭理自己，便又开始研究他客厅的陈设。
在发掘新事物的过程，她碰见一件有趣的事想与他分享，便回过头想要出声打扰他，但进入视野的却是他倚靠沙发矮几桌灯而坐，人慵懒地在光下专注于手机。
姜绯对细微的事物变化有一种奇特的敏感度。
这种敏感度的征象表现在，她发现纪蓼行手里正在滑动的手机界面，屏幕上透出的白光，似乎有悄悄变亮的趋势。
她觉得很是神奇，便走回去，伸长了脖子，将头放在他的左肩旁边，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手机。
她与他贴得很近，气息呼出好似就在纪蓼行的脸颊边。让他不由地呼吸一窒。
姜绯毫无察觉，她用手指指了指手机屏，大惊小怪地感叹：“诶，纪老师，好神奇哦，原来手机在光下会变亮诶。”
纪蓼行转过脸，想要看她。一不小心，在转动的四分之一周里，他嘴唇摩挲过她的粉色发梢，令他唇上微微悸痒。
心跳曾漏过几拍的人，还能正常生活吗？
如流星于思绪间划过的一瞬，他心里莫名想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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