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祭祀前

　　纳特的感觉，就好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又或者站在冰水中，感受寒意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卷入了恶毒的宫廷阴谋中。嫁祸给毫不相干的外来者，那样女王身上的秘密就永远不用会泄露了。但是，蒙特祖玛二世拉蒂西亚的死因是什么？自己的手术？不，不对，绝对不可能是手术。那只是再小不过的手术，就算出了纰漏，也不会致命。何况自己的手术很完美，绝不是致死的原因。纳特对自己的技艺有着近乎狂妄的自尊与自信。唯一可疑的，就是她吃下的那半颗药丸。纳特拿起剩下的半颗，又一次仔细端详了好久，放到口袋里，要证明自己全靠它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一举动与落水者见到的稻草差不多一样有用。

　　他又打开柜子，在其中找到了几个瓶子。瓶子都是一整块碧玉雕琢成的，纳特一一打开检查，瓶里放的全部是拉蒂西亚刚刚吃下的那种药丸。纳特想了一想，拿出了一个瓶子。

　　娜塔莉过来与纳特说话。医生张开手指撑着脸，心无旁骛的思考起来，竟然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女秘书长保持了冷静，她没有再纠缠纳特，而是整理了一下仪容，抱着无法返回卡雷塞斯城的决心去通知赫特查尔人，他们的国王驾崩了。

　　纳特在娜塔莉出去后，再度检查了一遍拉蒂西亚的尸体。这会功夫，尸体已经明显感觉得到变凉了。太奇怪了，纳特回忆自己的手术，手术后还确认过，拉蒂西亚还活着。在那之后呢？休息了几分钟，突然发觉听不到女王的呼吸声，检查之下才发现她居然连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他打开瓶盖，倒出一颗药丸，学着拉蒂西亚用指甲把药丸分成两半。什么样的药物可以让人瞬间入睡，又能在几分钟后夺取生命？纳特的求知欲压倒了恐惧与慌乱，像一团添足了柴禾的火堆那样熊熊燃烧起来。有人过来了，大厅的黄铜大门又被人推开了，纳特看到来了很多人，秃头油得发亮的羽**司也在。他不再思索，把半颗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再也醒不来而已。看看进来的家伙们又气又急的样，如果真的醒不来才好。他还来得及自嘲的笑了一下，意识才沉入黑暗的水平线以下。

　　在纳特自我的感知里，大约过了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他就醒来了。真见鬼，怎么才一会就醒了呢？青年医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窗外，太阳还停在自己睡着时一样的位置。空气里弥漫着恰到好处的植物清香，没有浓到让人不舒服；天花板的花纹繁复美观，一望可知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房间里的家具比在蒙特祖玛二世的房间里见到的还要豪华，又不失优雅。

　　他坐起来摸摸身上，在赫拉德镇长家拿的小册子没被拿走，药瓶却不见了，只有拉蒂西亚吃剩的半颗药丸还在口袋里，帕梅拉硬要他戴上的佩剑也好端端的挂在腰带上。

　　“医生，您醒了。”娜塔莉坐在床前，疲惫的说道。

　　“事情如何了？”年轻的医生用他一贯的淡漠语气问。

　　“陛下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了……”

　　纳特打断她问：“这么快就传遍了？”

　　“快吗？”娜塔莉有短暂的茫然，“啊对了，您已经睡着两整天了。两天来您一直一动不动，我都以为您也要和拉蒂西亚陛下一样了。”

　　“说下去。”纳特稍一点头，面上不在意，其实大为震惊。“大概半个小时后会醒来”，拉蒂西亚的话他犹如刻在脑海中印象清晰，为什么自己会昏睡两天？自己年龄比她大，体重也要重，没有道理同样的剂量反而效果更好。

　　娜塔莉的招牌微笑也带上了苦涩：“磐石议会招集了全部的六名成员——本来是七个人的，不过陛下不在了——他们商讨后，认为此事是针对陛下的阴谋。”

　　“那他们的处理方式是？”

　　女秘书长支支吾吾，直到纳特已经等不下去，才犹豫着开口：“创造神纳瓦克的代理人艾维索特尔与雨神特拉洛克的代理人提左克把您看做是凶手，；玉米神西洛内的代理人撒西尼、双头神奧梅特库特利和奥梅奇华特尔的代理人格罗斯和坎扎三人不相信是您下的手，可能和他们身体不佳想着以后会需要您帮忙有关；前任国王伊努没有发表意见。奇怪的是，羽**司反倒是极力为您开脱，最后议会的六人和七名引路人都相信你不是主谋。但是，他们认为你是直接导致陛下死亡的人，所以要把你献祭给太阳神。”

　　“哈，”纳特用手敲着自己额头，难为娜塔莉记得赫特查尔人一大堆奇怪的名字，“他们知道我是假冒的太阳神，就把我献祭给太阳神，石人们可真有幽默感。”

　　“我向他们据理力争，最后他们同意三天后举行祭祀仪式，而不是直接把您给牺牲掉，”看到纳特神情古怪，娜塔莉又说道，“在仪式上的祭祀很特别，会安排一名虎武士或者羽武士与您决斗，胜利的一方可以活下来，战败者接受成为祭品的命运。是您的话，决斗一定没问题吧？我好不容易为您争取到的机会啊。”

　　“决斗？用什么决斗？”纳特越听越觉得不对，娜塔莉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随便您用什么武器！您剑术也和医术一样好吧？”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剑术好？”

　　“您的佩剑呀。那把剑很长，很适合高手使用。”女秘书长眼中满是希冀的神采。

　　“……”纳特无言的看着佩剑。眼力倒是很好，可我压根不会用这玩意，说不定拿把手术刀还更有胜算。难道是自己收费太高的报应？真是太让人胸闷了，也就只比里卡多他们收费稍高一点而已啊。

　　“总之，”娜塔莉双手合十，“请您尽力奋战！”

　　“当然尽力。对了，我记得成为祭品对武士来说可是种光荣。”医生讽刺的说道。

　　“想和您决斗的武士据说有两千人之多，他们都想杀掉您之后再自杀。他们现在正在举行仪式以决定谁是您的对手，”娜塔莉说道，“以我们的观点，赫特查尔人的想法真是不可理喻。”

　　纳特听了却幽幽的叹了口气。他作为医生，见过许多更为荒唐的人与事。在他看来，赫特查尔的武士们相比之下要可敬的多了。

　　“此事没有更改余地了吗？”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纳特问。

　　“有是有……”

　　“说说看。”

　　“按习俗，如果想中止祭祀，因为会对神背约，所以得举行比赛向神赔罪。提出中止的人必须在比赛中都获胜才行，否则他会被一同献祭掉。啊对了，还可以更换祭品。想要更换祭品，更换者得当众提出原先的祭品不如他的好，然后奉上自己的祭品。可是目前，城里比您还好的祭品……”

　　“当然没有了。”纳特了解之后更加气馁。

　　“对了，”娜塔莉兴致勃勃，“要不我带您去看一下武士们的选拔？您剑术高超，可是对对手有所了解总是好的。”

　　反正没有其他事，先去看看谁来执行自己的死刑好了，说不定还能有转机。纳特奇怪的发现，都死到临头了，潜意识里，自己一点也不紧张或者害怕。赫特查尔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特，房间舒适不说，门口还没有守卫，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自己逃跑。问了娜塔莉，才知道石人们以为他也对牺牲给太阳神感到光荣，压根没想到别的可能性。话说回来，此处和卡雷塞斯城隔着岩石戈壁，想逃也确实没法逃。

　　诺奇蒂兰城建筑间隔巨大，到处是金字塔和空地。娜塔莉领着纳特才从他们居住的金字塔下来，一队武士迎上前来，其中最高大的那个朝娜塔莉说了什么。纳特还记得，他是虎武士们的首领。

　　娜塔莉简单的与他交谈了几句，连连点头。虎武士的首领又走到纳特面前，神态一如他的太阳神身份还在般谦恭。

　　“他和您决斗，花冠火鸡就是他的名字。作为赫特查尔人的勇士，他还有许多名字，但是那些名字都代表了以往的赫赫战绩，他太过谦虚，因此不愿提起。”娜塔莉期待的说道。

　　“什么？花冠火鸡？”纳特努力不让惊讶从脸上表现出来。

　　“是的，那是他祖母留给他的名字。”

　　“好吧，花冠火鸡就花冠火**，”纳特看着花冠火鸡健壮**的胸膛和背上的虎皮，“他厉害吗？我觉得他似乎没什么经验。”

　　娜塔莉对花冠火鸡说了一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高大的虎武士首领向纳特行礼，他把手伸向蒙着虎皮的剑鞘，反手握住黑曜石长剑的剑柄。

　　“他……”娜塔莉口中才吐出一个音节，纳特看到花冠火鸡的右臂一震，剑似乎出鞘又收回。接着花冠火鸡身子向前一探，左手一抓，握住了什么东西。他后退了一步，回复成开始时反握刀柄的姿态。

　　整个过程花去的视角比眼睛眨一下更短。娜塔莉膛目结舌，呆立当场。纳特不明所以，顺着娜塔莉的目光向左手看，发现外套袖口处的三颗纽扣不见了。花冠火鸡摊开手，纽扣赫然在他掌心。

　　武士们顿时大声欢呼起来。纳特缓缓抬起左手，他看到袖子完好无损，霎时变得和娜塔莉一样。纽扣是紧紧钉在袖子上的，快到眼睛无法跟上的速度下，对方还能把剑挥得分毫不差，这是怎样的身手？对出手的控制又精确到了何等程度？

　　而纳特甚至不记得有听到剑出鞘与还鞘的响声。

　　花冠火鸡留下一句话，在众多武士们的簇拥下走远了。过了好一阵，娜塔莉艰难的翻译道：“他……他认为在看到他的剑术后，你对自己成为祭品的事可以放心了，他一定尽全力成全你。”

　　纳特垂下左手，看着虎武士首领渐渐远去的背影，希望也仿佛随之一点点远去了。医生对自己有一点纳闷，因为他还是丝毫不觉得畏惧。没什么好怕的，他的心在不断说着。也许，对自己来说，只有未知才能带来恐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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