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演员与剧务 二

　　红发少女把纳特放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拆下快要烂光的门板盖住他，又用剑砍倒院子里的几棵小树苗，用不甚粗壮的枝干堵住院门。之后，她翻过围墙，出了巷子，那座墙壁破损的小楼已经在眼前了。周围出奇的安静，楼前还是只有两名守卫，一点也不像刚刚出过大事的样子。

　　见到那两名守卫，艾莉西亚疑心顿生。守卫头上罩着宽大的褐色兜帽，手上是牛皮缝合的手套，浑身上下一点皮肉都不漏出，像是怕被人认出。他们手持的武器是形状怪异的弯刀，泛着乌煤的光泽，显然是黑曜石材质的。

　　艾莉西亚大摇大摆、蹦蹦跳跳地装作路过，守卫对她视而不见。她转到房子背后，蹑手蹑脚像壁虎或者蜘蛛一样——当然姿态要优美得多——从自己撞破的洞里爬了进去。房间里没有人在，皇帝的尸体还保持原样倒在地上，他的不肖儿子没有给予他最起码的尊重。同时，房间里最关键的道具——镜子——已经四分五裂，闪亮的镜片散得满地都是。从房间出去时镜子还是完好的，有人湮灭了证据。

　　“她比想象的厉害，你那些手下可靠吗？”黑太子的声音透过墙壁传进艾莉西亚耳朵。

　　“放心，殿下，每一名骑士的所见都能汇集到我们的法师那里，她是不可能逃脱的。她也许是很厉害，但是一个人是无法和我们，还有您的手下抗衡的。”一个多少显得阴沉的声音回答，艾莉西亚觉得耳熟。她听过这个声音。

　　“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还是没能抓到她。”

　　“稍安勿躁，”说话的人并不尊重泰利斯，“您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比起您来，我们更想抓到那孩子。”

　　抓到那孩子，指的是我。很好，我也很受欢迎，不用嫉妒纳特医生了。

　　“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黑太子焦躁地说，“下来才是最麻烦的。”

　　“射出去的箭，即便不再施加力量也会继续朝前飞的。只要我们一如既往地支持伊西瓦·卡斯蒂利亚殿下，就不会有人怀疑。”

　　“那可不一定！”艾莉西亚适时地插嘴，她一拳轰开了墙壁，跨进隔壁。黑太子和一个全身上下裹在灰袍里的人正相对而坐，他被一块蹦出的碎砖砸中脑门，惨叫一声仰天倒下。黑袍人刚抬起一只手，红发少女飞起一脚将他踹开。黑袍人身子凌空飞起撞上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当即昏了过去。

　　“卫兵！有刺客！”黑太子高声嚷道，一边连滚带爬地朝外逃。

　　“真正的刺客不就是你自己吗？”艾莉西亚追过去。四个蒙着头的守卫从两边一齐跳出来，拦在泰利斯身前。四柄黑曜石长剑一同劈砍，各自斩向红发少女身上不同的要害。艾莉西亚不退反进，手腕一抖，皇帝的佩剑自左至右一闪而过，四只连着长剑的手腕一同掉落在地。四个守卫一同惨叫起来，听他们用赫特查尔语咒骂，果然都是石人。

　　又一个石人武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她如法炮制，但是此人剑术高明许多，手臂急缩躲开红发少女的剑，同时切入至足够近距离，黑曜石匕首像毒蛇的信子一般刺向艾莉西亚胸膛。但是她动作更快，在刹那间左手食指与拇指捏住了迅疾的匕首，看似轻轻地晃动，坚固的黑曜石像是馅饼的酥皮一样碎裂了。

　　石人武士顿时慌张地想撤退，红发少女转瞬追上，将他头朝墙上一摁。倒霉的石人武士整个脑袋嵌入了墙里，怪声大叫。艾莉西亚嫌吵，补上了一拳，立即就安静了。而此刻，夺路而逃的黑太子还没来得及跑到走廊的拐角。她身子就像没有重量一般，看似缓慢实则迅捷地飘到泰利斯跟前，挡住了他去路。

　　“您好，殿下，”艾莉西亚行了一礼，“不要再逃跑了，因为——”

　　“因为什么？”相比逃跑时的丑态，普洛特·泰利斯面对艾莉西亚至少保持了皇族的尊严，丝毫不显得慌张。

　　红发少女不转身，直接向后一记肘击，正中想偷袭她的石人小腹，石人当即倒下；跟着右手的短剑反手刺出，另外一名石人武士手腕中剑，匕首掉落在地；毫无停歇的，她又是抬腿向后，踢中把第三个偷袭者的下巴，响起令人心悸的骨碎声。解决了偷袭，她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稍显凌乱的红色长发：“打过架真是神清气爽——因为我从你瞳孔的反光里可以看到有人想偷偷靠近我啊。”

　　“真厉害，”黑太子皱着眉头，“但我带来了五十个黑卫，还有一百个真理骑士在城里。巴洛梅公爵的安达卢士兵和斧手也会听我调动。我承认你兼备勇气与智慧，但你是逃不掉的。”

　　“逃不掉？”艾莉西亚从一个倒地的石人身上扯下铁制的护胸板甲，当着黑太子的面用拳头砸出了个坑，“我为什么要逃呢？我来是有点问题想要问你的，你要乖乖地回答我啊。”

　　“我不会回答杀害皇帝凶手的任何问题，”泰利斯不为所动，倨傲地说，“再说，我还有护卫呢，你还是先打倒护卫再说吧。”

　　“护卫？”红发少女悄悄留上了神，在她异常敏锐的感知里，小楼里没有其他人了。她放心了，他在吹牛，在虚张声势，“看来你早就安排好让我和那个倒霉的医生来背你弑君的黑锅啊。不回答问题没关系，我会让你回答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好好揍你一顿！”

　　艾莉西亚一拳击出，柔嫩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这一拳的力道和落点将会恰到好处地砸碎泰利斯的鼻子，应该足以让他就范了，红发少女是这样相信的。泰利斯不闪不避，眼里也毫无即将被击中的恐惧。

　　他也太淡定了吧？就在她以为可以见到飞扬的鼻血时，一只手掌突然之间挡在了泰利斯的鼻子前，接下了她的拳。

　　“抱歉，依……不，是艾莉西亚小姐，”一个女人面带微笑地站在黑太子身边，“殿下很重要，现在不能让你如愿。”

　　她是谁？典型的莫西卡女人长相，算得上是美女，一头棕发与帕梅拉很像，二十六七岁年纪。更重要的是，她何时出现的？艾莉西亚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你就是他说的护卫？”

　　“是的，”女人拉着艾莉西亚手腕，将她的拳头放下，“负责保护殿下安全。”

　　“要揍他的话，先得打倒你的意思吗？”

　　“是的，可以这样说。”女人略略躬身。

　　讨厌对方那看似恭敬、实则目中无人的态度，红发少女握紧皇帝的佩剑：“好吧，好吧，那只能先揍你了。你用什么武器？”

　　“我不用武器，”女人又一次躬身，“在下稍稍懂一点奥术，算是法师吧。”

　　法师能接下我的拳头，如此强壮的体格，实在不可能是好法师。“那没问题，你先退开到你认为合适的距离吧，”艾莉西亚用剑朝女人指指，与法师战斗她有充分自信，“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不用，”诡异的微笑在女人脸上浮现，“我时间很少。再说，反正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女人话音刚落，艾莉西亚已经风一样一剑斩下，一道寒光直射女人肩膀。她习惯于攻击法师的这个部位，避免造成致命伤，又能有效破坏施法的手势。然而，女人抬手，像接住艾莉西亚拳头一样接住了她的剑，以皇帝佩剑的锋利也没能在女人的手掌上留下伤痕。

　　她身上没有防御法术，却能用血肉之躯挡住利刃。艾莉西亚微微发愣的时候，正面一股无形的力量浪涛般涌来，她小小的身子一下便被掀飞。在空中调整了姿态，艾莉西亚稳当地落在了十来步开外。

　　“真叫人惊喜，”女人说，“你的质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质量？你是把我当货物了吗？”

　　“更确切的说，是食物。刚才那一击，就是一头巨龙也该受伤了，你竟然还能没事的站着——越是难以处理的食材就越令人期待。”临了，女人补充了一句：“你有个好母亲。”

　　食物，母亲，眼前的女人了解了本来绝不应该了解到的事实，红发少女只感到脊背发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正从心底升起。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彬彬有礼、人畜无害，她比任何人都危险，艾莉西亚嚷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女人站着不动，双唇微张，咏叹似的吟唱起来。吟唱极短，艾莉西亚才有所警觉，女人就已闭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火焰与闪电，也没有奥术能量的流动。她难道只是随便哼了一声吗？没有心思深究，艾莉西亚放低身子正要冲向女人，突然却感到了犹豫。不只是犹豫，一种不想再战斗的慵懒感觉包裹住了她，如同踏入注满热水的浴池，身子软绵绵的不想动弹。面对可能是最危险的敌人，她竟然困了。

　　她听到女人在说：“你该感到荣幸，你是第一个需要我念咒的对手。”

　　困意越来越强，安心而温暖的困了，视野越来越窄，越来越低，她倚着墙壁，身子慢慢滑落。“你……下次再打……”她还来得及对女人说出几个词，才闭上眼睛，意识盘旋着飞速远去，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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