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蛊惑 五

　　“可那不是女人，是……”是爱情，伊西瓦的矜持使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公爵的神情与姿态突然都起了微妙的变化。皮肤感受到了微微的刺激，皇太子警觉，现在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确确实实的一头豹子，并且正作势欲扑。不，他比豹子还要危险与凶猛得多，因为他比豹子智慧得多。我说错了话，还是他察觉了什么？

　　房间中一时静得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过了有十次呼吸那么久，床上被褥掀动，帕梅拉睁开了眼睛。

　　“看来没有问题了，”巴洛梅起身，有些突兀地告辞，“我还是让你和帕梅拉小姐独处的好。”

　　要猜出安达卢之豹究竟在想些什么，伊西瓦实在经验能力都嫌欠缺。何况，帕梅拉醒过来了，他也没心思再猜。公爵离去的脚步还没消失，皇太子就迫不及待地坐到床沿上。帕梅拉棕色的眼睛里还是没有多少生气，牧师的治疗术治好了她的伤，却无法恢复精力。

　　“感觉怎么样？”伊西瓦调整好心情，或者不如说，暂时压抑住心情，“身上还痛吗？”

　　“不痛，”帕梅拉神情复杂，“谢谢你……小丑先生。”

　　“不要谢我，”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你现在需要些什么？”

　　“水，”帕梅拉舔舔嘴唇，“还要一块面包。他们不给我东西吃，海达里斯中尉说，说出来是谁指使的，还有艾莉西亚小姐和纳特到哪里去了，才给我吃的。我真的不知道，再说，就是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你是说，”伊西瓦不敢想象，“你被他们抓去以后，就没吃过东西吗？”

　　小姑娘疲惫地点了点头。离父亲遇害已经七天了，换句话说，她在红翼队的牢房里除了被拷打，还挨了七天饿。想到这一点，伊西瓦胸口发紧，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帕梅拉并不在乎，反过来安慰他，“我小时候也经常挨饿的，早习惯啦。”

　　皇太子让人送来了面包和水。太过饥饿的时候，反而不能吃太多食物，也要避免油腻，小姑娘一边撕下一小块面包慢慢地塞进嘴里，一边对他解释。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饿了七天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的自制力，伊西瓦既怜惜又佩服。普洛特·泰利斯说的对，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所以，所有伤害她的人都不会逃过惩罚的，绝对不会。

　　伊西瓦很想和她聊天，了解她的过去，了解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了解她有些什么朋友，了解她的一切。但是，帕梅拉只吃下半块面包就重新躺下，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音，裹紧被子睡着了。她现在太累、太虚弱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待。至少，医生不在她身边，我有的是时间。

　　皇太子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假如，纳特永远不再能出现的话，她会不会选择我？他赶忙摇了摇头，把突然出现的想法甩出脑袋去。那样的话，帕梅拉必定伤心欲绝，怎能为了自己而让她伤心？等等，她确实会难过一阵子，但我拥有整个艾提纳，有许多办法给她补偿，并且在今后的日子里得到幸福。不，不可以，我还不是皇帝，即使是皇帝，也没有权力抹杀一个无罪的人。我和历史上所有的皇帝不同，我不需要灰色。可是，难道真的就此放弃？那只是一个医生，在我的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他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痛的颈脖，心中的交战愈来愈激烈。片刻之后他想通了。如果真的令帕梅拉再也见不到纳特，做了如此卑劣的事之后，难道还能装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面对她吗？难道不会一辈子受良心的谴责吗？

　　他松了一口气，我毕竟是白色的，身上连一处黑色都没有。从此，这段感情将永远埋在心底。伊西瓦自嘲地笑了笑，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将笑容冻结在了脸上。

　　整个房间突然变得昏暗，好像暮色降临；房间中央一点白色的光圈扩散，光圈中走出了一个女人。女人的身影从模糊、透明渐渐变得清晰，房内的光线也恢复了正常。女人有着与帕梅拉一样的棕色长发与瞳孔，身着礼服，仪态端庄。

　　“殿下，您如此高尚，可令我很难办啊。”看不到女人移动脚步，她却已经来到床前，附下身，肆无忌惮地用双手抚摸着伊西瓦的脸。

　　“你是谁？请你自重——”皇太子想推开她，身体却不听使唤，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他登时陷入了尴尬与慌乱重合的境地。女人的手指灵活，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不时极具挑逗意味地轻捏一下。

　　“放手！”他高声嚷道，害羞多过恼怒。

　　女人充耳不闻，在他右手背上留下鲜红的唇印；接着，用双手按住他的后脑，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女人的指尖流入他的头脑中去了。那不是有形的物质，但是伊西瓦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脑中流入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察觉身体起变化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格外清晰，就好像有人拿走了隔在自己与现实之间的朦胧帷幔。头脑也逐渐活跃，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在意识中展示，许多是他自以为早就遗忘的。他记起两岁时被母亲放在马车里带出永恒宫，车夫的左耳缺了一角；他记起六岁时翻过的一本史书，那时他不懂书上的文字，然而现在他可以清晰地从回忆中阅读史书的内容。

　　女人轻笑着：“殿下，白纸上即使有了一个黑点，白纸也仍旧是白纸。”

　　她在煽动——各式各样回忆的场景在脑中飞速闪过，起初伊西瓦还来得及分辨，过不多时便力不从心。画面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涌向他脑子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光是自己的记忆，更多的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内容。伊西瓦只感到头脑已经无法容纳，禁不住想要大叫，张开嘴又完全没有音节从口中发出。他气喘吁吁，心力憔悴，终于昏了过去。

　　他醒过来的时候，帕梅拉还在沉睡。他抬起右手，手背上没有唇印。女人，还有头脑奇怪的经历，都是梦？那梦的感觉是如此清晰，以致伊西瓦竟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已经醒了。呆坐了片刻，帕梅拉在梦中呓语，翻了个身。这提醒了他，他重新确认了一遍自身的想法。没错，白纸上即使有了一个黑点，也依旧是白纸。只是一个点而已，不会改变什么的。

　　奇怪，我之前一直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未来的艾提纳统治者毫不犹豫地摇响了黑色铃铛，黑卫的首领桑多瓦尔伯爵几乎没有让他等待就出现了。

　　“桑多瓦尔伯爵，”他说着扫了一眼帕梅拉，她睡得正熟，没有问题了，“你带人也好，派人也罢，去把纳特医生的人头弄来给我。记住，我只要人头，不要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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