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次夜间漫步 一

　　两寸长的铁针自食指的指甲缝缓缓抽离，鲜血溢满了针留下的小孔，再从指尖冒出来，一滴一滴洒落在脚边，摔成朵朵鲜红的花。接着，一根更长也更粗的针从同一个伤口刺入，很慢很慢，不断向更深处探索，直至针尖触到指骨第一节关节。针尖在骨头上戳，划，还想更进一步。疼痛直钻心肺，她的身子像弓一样弹起，大颗的汗珠从额上、胸脯上、脊背上层层涌出，血肉模糊的手腕和脚踝与捆缚的粗绳狠狠摩擦。她死命咬住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不肯喊叫。

　　“很多人想表现得勇敢些，”一个讥嘲的声音传入耳中，“不过最后结果都没分别。”

　　热意逼近，睁开眼睛，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她看到胸前一团跳动的、噼啪作响的火焰，火苗近道几乎已经在舔舐胸膛。火焰后是一张肥胖、油腻、五官都挤在一块的脸，这张脸的嘴咧着，笑得既难看又邪恶。即使隔着灼热的火，她也能闻到胖脸的嘴里散发出恶臭。

　　她认出来了，是红翼队的海达里斯中尉，招人讨厌的胖子。她微微张开嘴唇，去你的，她想骂海达里斯一声，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奇怪，他好像还是听到了，笑容变得扭曲，还添上几分狰狞，他将手中的火把挪开了些：“我才说过，最后结果都没分别。”

　　呸，她尽力忽略指尖的剧痛，想把口水吐到海达里斯脸上。老大一定不喜欢我这副样子，可是没办法嘛，太痛了，而且这个胖子太过分了。下一刻，她双眼瞪大，海达里斯将火把摁在了她的胸膛上。

　　帕梅拉猛然坐了起来，绣着高歌夜莺的被子从身上滑落。她满头汗水，大口呼吸，浑身发颤。

　　“您醒了，小姐。”侍女跪在床边。

　　她举起双手，十指上肌肤粉红，滑柔细腻，一点也没有受过伤的痕迹，信奉伊维斯特的牧师用神术治好了伤。喘了好一会，帕梅拉镇静下来，窗外红日西斜，黄昏将至。与伊西瓦殿下共进午餐后她上床小憩，不料噩梦连连，到现在方才醒来。

　　侍女是个与她同龄的女孩，名叫狄安娜，家在枫霜领北部的小镇。如同大多数枫霜领的女性，她有着一头金发，相貌美丽得远远不止一个侍女该有的水准。有问必答，但是若不和她说话，可以一整天不发出任何声音。除去这一点，她是个堪称完美的侍女，手脚利索，为人体贴，做起事来令帕梅拉不禁暗自认真观察，以便日后能用得上。

　　“狄娅，”帕梅拉喊着侍女的小名，“几点了？”她舔舔嘴唇，还有些后怕。在红翼队的刽子手们面前，无论他们多么残忍，她没有一丝一毫示弱的表示。可她心里其实很清楚，无休止的折磨之下，当时的她无论身心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不想向他们求饶，所以她一直在祈求一死。

　　“四点，小姐，”狄安娜打开衣柜，“殿下吩咐，您醒了以后，带您去见他。”

　　“不要用‘您’，我不是什么小姐。”身体无力，双腿酸痛，她比预料得还要虚弱。床边整齐地放着四五双鞋子，任她挑选；衣柜里挂着十来身华服，产自鹿林的织锦衣裙，英撒领进贡的、来自永夏岛的绢服，安达卢领出产的丝绸，似乎全世界最好的女士服装都在此处了。而且，小姑娘注意到，所有的服饰都合自己尺寸。

　　她不知道裁缝几时替自己量的身，多半是趁昏睡的时候。他救了我，又对我这么好，人也帅气……帕梅拉叹息，不管伊西瓦对自己有多好，都没有办法给予回报了。

　　她选了一身鹿林产的束身长裙。若不是天气冷了，她本想继续穿石人的衣服。在监狱里，她就是穿着那一身，每晚在冰冷的石板上蜷缩成一团。衣柜里没有，但要是她提出来，一定会给她找来的。“殿下有说是什么事情吗？”脱下丝绸睡裙，她问道。

　　狄安娜先替她穿上深蓝色的束身**：“事情有关您和两位殿下，我无权得知。”

　　两位殿下？那个普洛特·泰利斯在打什么主意？反正过会就知道了，帕梅拉并不在意。穿好长裙，她就已经觉得累了，神术只能治疗伤口，无法恢复精力。休息了两天，还是很虚弱。她很知足，能活下来已属意料之外的幸运，不该再有更多要求。

　　侍女领着她走出房间，缓步慢行，配合她蹒跚的步伐。房间外是树木、花圃和喷泉，其间嵌有铺着石板的小径。大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花圃里一片凋敝，喷泉也不出水。小姑娘打了个寒颤，真是冷清的景象。

　　伊西瓦·卡斯蒂利亚和普洛特·泰利斯隔着一张圆桌，坐在还有几朵玫瑰没凋谢的花园里，“火山”兰蒂斯·萨尔克站在黑太子身后。稍稍外围，黑卫的首领桑多瓦尔伯爵单手拄着恐怖的黑色三棱长枪，身姿笔挺，警惕着四周。他是个矮小的骑士，几乎与帕梅拉一般高，但是见到他那张脸，小姑娘总是心生畏惧。

　　桑多瓦尔伯爵最先发现了她的到来，行过注目礼，提起长枪敲地，出声提醒伊西瓦。

　　先打招呼的却是兰蒂斯，火山今天一副淑女的打扮，穿着得体的晚礼服，像要去参加晚宴。“快过来，姐妹，”兰迪斯说道，“我们正在商量你的事。”

　　帕梅拉愣了一愣，兰迪斯居然称她姐妹，她过于错愕，忘了回应。真是奇怪的世道，几天前，兰迪斯才想把她丢进红翼队的军营，交给几十个**的卫士。

　　桌边有张空着的椅子，只有一张。伊西瓦招呼她坐下，她犹豫着坐了上去。兰迪斯还是站着，她却坐在伊西瓦和黑太子两兄弟中间，帕梅拉深感不安。

　　未来的艾提纳皇帝英俊的脸上笑容爽朗，只是视线游移不定，不像往常总是盯着她：“帕梅拉，”有人在，他没有叫她小斑鸠，“他们两位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他们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虽然是误会，不道歉是不行的。”

　　“是的，”黑太子接口道，“我对你做的事，光说对不起没用的，今天晚上我为你准备了盛大的宴会，我会在所有人面前公开我的错误，恳请你的惩罚与原谅。”

　　“还有我。”兰蒂斯也说。

　　帕梅拉吓了一跳，她只是个平民，艾提纳的皇子却要为她举办宴会，还要让她当众惩罚他。“殿下，”小姑娘自觉不好意思，尽管他们害得她受尽折磨，噩梦连连，“您没做错什么啊，怀疑我杀了陛下是理所当然的事……”

　　“关于这件事，”普洛特畏缩地看了一眼伊西瓦，帕梅拉发现他眼角青紫，“经过向当天在场的黑卫了解，我想我们错怪你了。”

　　“正是如此。”火山低下头说道。

　　帕梅拉不知所措，她直觉哪里不对，黑太子和他的未婚妻眼神闪烁。她想看个仔细，伊西瓦握住她的左手：“事情就是这样，不必惶恐，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艾提纳的律法。无论皇子还是平民，没有人可以例外。”

　　她依然，不，是更加惶恐了。该说皇太子想得太简单了吗？皇子和平民怎么可能一样？普洛特和兰蒂斯遵守的不是帝国律法，而是你啊。如果他们抓进监牢的不是我，是艾莉西亚小姐，或者纳特，他们还会用得着来祈求原谅吗？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置身伊西瓦、普洛特·泰利斯和兰蒂斯之间，她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来，”皇太子拉着帕梅拉，“宴会开始还有段时间，跟我来。为了更好地表达歉意，我哥哥备了一份礼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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