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次夜间漫步 二

　　她无法抗拒，尽力跟上伊西瓦，普洛特和兰蒂斯紧随其后，绝不逾越半步。在他们之后是侍女和黑卫，还有贴身仆役与管家，一行人足有三十多个。他们步行出了卡雷塞斯的城主府，在街巷中穿行。起先他们并没有引起注意，但是很快人越聚越多。屋檐下，房顶上，台阶上，到处是晃动的人头，挥舞的手臂。

　　人群在欢呼，声浪劈头盖脸，帕梅拉听不清他们在欢呼什么。“艾提纳万岁！”有人在哑着嗓子大叫，但立即被一声“皇帝陛下万岁！”给遮盖。期间似乎有人喊了一声“两位陛下万岁”，她疑心听错，然而声音越来越多，最后所有人都喊了起来。“两位陛下万岁！两位陛下万岁！”声音汇聚成巨大的海洋，海洋又形成了漩涡，而她就处在漩涡中心。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为能亲眼见到统治者而兴高采烈，她却感到寒气正顺着脊背流淌。他是皇太子，他即将成为皇帝，他如果真的要让我当他的皇后，我要怎样才能拒绝？

　　还有，从人群的喊话来看，他们已经知道皇帝遇刺的消息了。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做合适吗？对此类事情没多少了解，帕梅拉纳闷不已。

　　伊西瓦向人群挥手致意，他的视线投到何处，那儿的人群就激动万分。他们中大部分人是第一次见到皇太子，位置靠后些的人甚至见不到未来皇帝帅气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高昂激越地向伊西瓦致意。帕梅拉观察着，有人因为她的视线从身上掠过而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姑娘脑海中这一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们只在随波逐流，模仿着身旁的人，欢呼雀跃，毫无意义。

　　“爱戴人民，他们就会拥护我们。”皇太子手上用了点力，将小姑娘拉上一步，与他齐头并进。他说的“我们”，把我也包括进去了吗？

　　“殿下今天下令，”兰蒂斯跟在帕梅拉身后，亲昵地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新莫西卡地区免除一切赋税三年，总督和政务官都尽量选择本地人。此外，艾提纳不计前嫌，承认赫特查尔的地位，一切与赫特查尔的民间行为现在起都是允许的。还有，殿下很快就会出发前往日曜城，正式加冕为皇帝了。”

　　她真是那个侮辱过我的火山吗？她倒是解释了为何人们如此情绪高涨。

　　皇太子的队伍来到手艺人广场。广场变了模样，彩虹蔬菜马戏团也不在了。广场的中心竖起一尊三十尺高的黑色雕像，雕像尚未完成，材质微微透明如同水晶，木头做成的脚手架和雕刻用的工具到处都是。五六个工人正在雕像上刀刻斧凿，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与构成雕像的黑色对比鲜明。帕梅拉在雕刻工的衣袖上认出了泰伦特商会的标记，只是不记得在城里见过他们。

　　她看着雕像，突然倒吸一口气，双手捂住了嘴。虽然没完成，但她认了出来，雕刻的正是自己。雕像体态曼妙，身姿舒展，依着她的舞姿雕刻。疯了，不管是谁的主意，那个人一定疯了。

　　“由整块……嗯，雕成，喜欢吗？”伊西瓦问。

　　“喜欢。”她没有听清就回答，内心不禁雀跃欢腾。帕梅拉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如此震撼的礼物，隆重地向人展示她的存在，不可能不喜欢。

　　人群此时涌入广场，气氛热烈得仿佛要沸腾。“皇后陛下万岁”的呼声迫近，他要趁机吻我，甚至可能更糟，直接求婚——小姑娘立时警觉。想到伊西瓦为了这个吻花费了多大代价，对于必须拒绝他，她有那么一瞬感到不好意思。不行，必须要拒绝，不能动摇。

　　“殿下，”她无比敏锐地把握了时机，在伊西瓦转向她而又没来得及开口的当口，向他行屈膝礼，“感谢您为我准备的礼物，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讨厌自己虚伪的口气，“请让我为您献上一支舞。”

　　不等伊西瓦同意或反对，她如蝴蝶振翅般轻巧地飘开。围拢的人群向后退去，为她空出足够的场地。事到临头她又后悔考虑不周，她还很虚弱，手脚软绵绵的用不上力。更重要的是她想到，等舞蹈结束，气氛更适合被吻。

　　她调整好姿态，勉力忽略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踏出第一步舞步。闪耀如星，宁静如影，帕梅拉施展着维洛克团长尽心传授的舞艺。她一早就隐隐知道，团长教给她的并不仅仅是舞蹈，而是了不起的战斗技巧。伴着舞蹈，疲惫、疼痛、虚弱的感觉一样样缓缓消失在意识的水平线之下，她忘记了伊西瓦，忘记了三十尺高的雕像，忘记了欢呼的人群。舞蹈占据了心灵的全部，与此同时，她对身体的控制越来越自如，感觉越来越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缕拂过肌肤的微风，每一声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

　　有人在注视着我，不同于一般的欣赏，她察觉到了，带着嫉妒、敌意、仇恨的冰冷视线。帕梅拉的动作渐渐放缓，锐利如剑，沉稳如岩，她结束了献舞。

　　人群中响起海啸般的掌声。“皇后陛下万岁！”每个人都在忘乎所以地叫着。果然，弄巧成拙了……伊西瓦满脸绯红，向她走近。

　　“我的舞怎样？”她忽略掉皇太子眼里热切的光芒，一边挥手回应着欢呼的人们一边问。她想后退，又怕显得突兀。如果伊西瓦当真不顾一切，有办法吗？她找不到答案，她本就不擅长拒绝人。

　　“不能更好。小斑鸠，我……”四下的鼓噪愈发喧嚣，伊西瓦伸出双臂，身子前倾。要推开他吗？帕梅拉并不畏惧伊西瓦的身份，小丑和皇帝对她来说都没差，只是要当着几千人的面拒绝，必定会使他难堪。不管现在有多大胆多过分，伊西瓦始终是个好人，她不想在任何地方伤害到他。

　　“确实，我都看得呆了，”出乎意料，黑太子拍着手走到两人之间，恰好挡住伊西瓦，“亲爱的弟弟，帕梅拉小姐把全城的男人和不放心丈夫的女人都吸引到广场上来了。既然大家如此喜爱帕梅拉小姐，我现在就向她赔罪。”

　　话音刚落，普洛特·泰利斯向着人群踏出一步，转过身来，向帕梅拉单膝跪下。四个披着蓝袍的卫士一同吹响四五尺长的号角，呜呜的响声远远传出，广场安静下来。“各位，”黑太子的声音格外响亮，“我，费迪南·卡斯蒂利亚先帝的长子，在此向卡雷塞斯城的平民帕梅拉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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