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朋友 三

　　按照老木头的提议，他们俩去了海罗拉最大的钟瓶酒店。钟瓶酒店位于全城最干净的街上，方方正正，大得像座城堡。卖水人介绍说，店里有座二十尺见方的竞技场，每一天都会有来自整个帝国的各色战士——剑士、格斗士、退休骑士、纳普伊的武僧、安达卢的斧手——在此比武，他们怀着各自的理由，指望靠打倒对手来从酒客和店东手里赢到金币。金币的数量可观，当然，能够成功挣到钱的选手身手与好运缺一不可，十中无一。而且，比武本身相当血腥，经常有选手落败身亡。尽管如此，每天的比赛还是从中午直进行到深夜，从不间断，安达卢和伊弗里加的贵族们都会来此观赏。

　　听着解释，她深深觉得带上卖水人来喝酒做对了。说到比武，不就是被禁止的角斗换了种方式举行吗？搞不好这家酒店才是海罗拉城的存在意义，艾莉西亚点了酒店最烈的蜂蜜酒，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脑中盘算。椅子太高而她太矮，爬上椅子还费了点力气。桌子另一边，老木头埋头于一杯柠檬啤酒，喝得满是黑色污泥的脸上通红。正午时分，酒店里已经人满为患，气氛热烈至极。

　　进店的时候，她本来担心酒店伙计会因为卖水人太肮脏而拦下他，不料他们竟然认得老木头，倒是自己因为看起来太小，被好好盘问了一番。钟瓶酒店里只有酒精和鲜血，不适合小女孩来，即便告诉伙计她有十五岁，对方依旧如是劝她。

　　十五岁已经不小了，我十二岁就杀过人，还不止一个，她想说出来吓唬调酒师和伙计。可惜只能想想而已。看在饱满钱袋的份上，磨了五分钟，她还是得以坐上店里最好的位置，也就是观看比武最方便的位置，享用店里最好的酒。为此她掏了十来个塞斯太尔司，算是个很贵的价钱了，不过一边端着犀角酒杯一边欣赏竞技场中的格斗，收获乐趣远比付出银币要多。

　　她大口喝烈酒，引来惊讶的注视，她则一律回以微笑。真傻，我其实是在嘲笑你们，看到有人自作多情地遥遥举杯，她在心中不屑。竞技场中选手们上上下下，时间过得飞快，桌子上已经摆满她和老木头喝空的酒杯，还有啃得只剩骨头渣的牛肉。她有一半醉意了，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竞技场里，一手短剑一手小圆盾、连头盔都买不起的黑人战士捅翻了全身长袍、手持战锤的北方人，赢得全场喝彩。剑术确实不错，艾莉西亚也认为黑人战士配得上喝彩。他蹲下去捡观众丢下的钱币时，有人跃过栅栏，大声发出挑战。挑战者大约是哪位骑士的扈从，穿着明显不合身的锁子甲，武器是把欠缺保养的弯刀。他的叫声很响，在吵闹的酒店里也能听清楚，只是和黑人战士才一交锋，就招架不住，踉踉跄跄地倒退。黑人战士用盾牌撞中挑战者鼻子，令他尖声嚎叫，接着短剑咬入没有锁甲保护的肩头。

　　连赢两场的黑人战士高举起盾牌和短剑向观众致敬，于是更多地硬币丢入竞技场，其中有几枚金光闪闪。黑人战士捡着钱，不住致谢，艾莉西亚估计他可以有一阵不用再来了。地上那些钱够他买身简单的铠甲，再舒服地过上两个月。

　　啪的一声，一枚金币砸中黑人战士前额。“嘿，”伴着强调怪异的戏谑，高大的声音爬上竞技场，“我们来打一场。赢了，你能拿走一百个奥利乌；输了，嘿……”

　　红发少女左金右蓝的双瞳顿时聚焦于新上台的挑战者。是那个丑到极点的精灵，他的上场引发了酒店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泰里恩·华金！泰里恩·华金！”无论是衣着华丽的贵族男女，还是和老木头一样的酒客，每个人都敲着桌子，整齐地高呼。看来丑精灵人气倒是很高，比武是难得的、不完全靠脸的项目。

　　精灵没有披戴铠甲，与之前邂逅时相比，他脱去了斗篷，穿着绿色的丝绸上衣。他拿着一把细剑，像玩具一般在手中拨弄。黑人战士有一瞬的畏缩，他显然在犹豫，但是仅仅过了片刻，他就用剑柄敲击盾牌：“好，我们来打一场！”

　　观众们的叫声更加热烈，他们又一同喊着：“米捷尔！米捷尔！”

　　看来黑人战士也有点名声。隔着十来步远，又是在酒店里，红发少女还是能清晰地闻出精灵口鼻中呼出的恶臭酒气。他自己怎么能受得了？简直和夏日骄阳暴晒一天后的酸奶一个气味。

　　一片吵闹中，战斗开始。黑人战士米捷尔用盾护住咽喉与胸膛，逼近精灵。他身高腿长，动作迅捷，但是精灵轻飘飘地躲开了，比黑人战士更为灵活。酒精对精灵还有影响，他脚下虚浮，步伐也不够谨慎。米捷尔发现了这一点，不再主动出击，而是举着盾牌，和精灵保持距离。

　　“黑鬼，”精灵泰里恩同样不急于进攻，他晃着细剑挑衅对手，“这儿真暗，张嘴，好让我看见你。”

　　酒客们因为泰里恩的嘲讽而大声嬉笑。黑人战士被轻易激怒，大步前冲，短剑接连劈下。精灵好像连站都站不稳，东倒西歪，只是黑人每一剑都被他躲开。他确实相当厉害，而且根本没有全力以赴，艾莉西亚不觉放下酒杯，舔舔嘴唇。足以与全力以赴的萨尔克团长匹敌，印象里只有三年前在特雷戈迪亚见过的那位精灵将军比他强。她不解的是，这么厉害的家伙，为什么会沦落到在小城的酒店里跟人格斗？

　　黑人战士手中的短剑越来越迟缓，他累了。在愤怒中，他累得尤其快，比武时最忌心浮气躁。丑精灵很快会赢，红发少女下了结论。

　　事情比她预测的更快出结果，泰里恩斜着身子退出两步，和对着艾莉西亚掷出酒瓶时动作完全一样，他掷出手中细剑。米捷尔来不及举盾，细剑刺穿了他的咽喉，黑人战士像根木头似的硬邦邦倒下。

　　精灵俯下身，抽出佩剑，在黑人的领子上将血迹擦拭干净。“还有谁？”泰里恩把细剑插回剑鞘。他插了几次，差点捅伤自己，可是即便这副样子，还是没人出来挑战他。精灵失望地骂了句，用力踹了脚栅栏，无视观众们如雨般抛下的钱币，慢吞吞地走下竞技场。在他身后，几个酒店伙计拖走黑人的尸体，在血迹上洒下细沙。

　　杀了人也没人在意？又是两名选手上场，观众们依旧情绪高涨，根本没受黑人惨死的影响。那个精灵有些古怪，艾莉西亚对他产生了兴趣。她灌了一大口酒，在桌上留下几个银币，想跟上去瞧瞧。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从高脚凳上下来，袖子就被老木头抓住了。

　　“孩、孩子，”卖水人舌头都大了，“你，你不是真理骑士吗？去，去，去比武呀！”

　　要是平时我早就上了。艾莉西亚瞄了一眼，奥里恩才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他所过之处客人纷纷捂住鼻子。不需要跟的太紧，先和卖水人告别再说——

　　“孩子，”老木头又说，“你不要去追那个精灵，他喜欢杀人。而且，他和你不一样，你没做却被人当成做了，他做了却被人当成没做。他和你不一样。”他打了个酒嗝，突然朝桌上一趴，任艾莉西亚如何摇晃叫唤，都不醒来，只发出高低不一的鼾声。

　　没做却被当成做了，卖水人所指的是卡斯蒂利亚陛下遇刺，除此之外别无解释——红发少女脊背发凉，汗毛倒竖，刹那间酒意全无。这个老木头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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