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唉,这样的爸爸
妈妈真的醒来了，她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微微地眨着。
“妈妈，”我奔过去抓住妈妈的手。妈妈认出是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着，生怕我跑了似的。她还不能说话，只默默地看着。这时，护士小姐进来了。她帮妈妈看了一圈，手伸到被子里按了按妈妈的肚子，转头对着爸爸说，“帮她上下厕所”。
爸爸听了，走到我这边的床边，弯下腰从床底拿出一个矮边的蓝色小盆。我还在疑惑，哥哥却拉着嫂子转身出了病房，把病房的门也带上了。
“你把被子抬起来一下。”爸爸冲着我说。我明白了。
我两只手把被子揭了起来，头转过去看妈妈。妈妈的眼睛又闭上了。不一会，一股令人掩鼻的气味升了起来，我有点想呕吐，忍不住一只手放下被子，用来捂住嘴。
“你把被子提高一点啊，差点碰到盆子了。”爸爸在我身边喊道。我松开捂嘴的手去把被子提高，内心一阵阵翻涌。“接着，”爸爸一只手托着妈妈的腿，一只手把盆子递给我，“接着，”爸爸又说了一次。我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接住了，“快去倒掉，”爸爸一边拿纸一边对我说。
我赶紧端着盆子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我不敢走太快，怕盆子里的东西晃荡出来。我跟自己说，不要看不要看。到了卫生间，我赶紧把盆子里的东西倒掉，拿着卫生间里淋浴的花洒把盆子冲洗干净，又拿肥皂洗了几遍手，才觉得好受一点。可是，心里似乎还有些东西没有下去。我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吐了。我感觉自己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因为小时候，妈妈也是一口饭一口汤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而我是第一次为她做这件小事，心里却似乎充满了排斥。
我拿着盆子在窗户边站了一会，看了一会绿色植物，才回到妈妈的床边。爸爸已经帮她收拾干净，她又睡过去了。我走到病房门口看了看，哥哥和嫂嫂在远处坐着说话。我把病房门轻轻关上。虽然爸爸现在照顾妈妈算很尽力，有些问题困扰我很久了，我要问个明白。
“爸爸。”
“嗯，”爸爸在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你为什么不肯对妈妈好一点？为什么把她整成这样？”
“你说什么，我怎么对你娘不好了？”爸爸转过身来，脸上是被冤枉的表情。
“我问你，妈妈怀了哥哥快要生了，你是不是还要她去河里挑水？”
“她自己要去挑的。我刚好不在屋里，她不等我回来，自己就去挑了，未必就差了那一口水。”
“那妈妈坐月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天天给她喝辣椒汤，不给她做饭，把姨妈来看妈妈买的肉扔掉也不做给她吃？”
“你姨妈买的肉已经坏掉了，不扔掉还留着发臭啊？”爸爸抖了抖手上妈妈的一件外套。
“寒冬腊月，肉怎么会臭，早就结冰了。”
“你娘就知道挑拨离间。在一屋人之间挑拨，难怪会脑出血躺在这里。”
“那为什么去年冬天腊月二十九，你平白无故把妈妈的两根肋骨打断了？”
“你晓得个屁。她一大清早就找我吵吵，不让我睡觉，围着我推拉扯，我只是随便推了她一下，哪有那么严重？”
“她无缘无故吵？你为什么把我从高中到大学全部的书都卖掉了？我花了几百块钱运回来，你说都不说一声就卖掉了？不止把我的书卖掉，还把家里的电视机自行车录音机我的复读机全都卖掉，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不是真的要跟妈妈离婚啊？”
“冒那回事。你娘就喜欢乱讲。”
“你眼睛受伤了，妈妈把她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你治眼睛，还找别人借钱，生怕你眼睛瞎了。好饭好菜伺候你一个月，把你养胖了二十斤，你怎么对她这么狠心呢？”
“那我现在不是在这里伺候她？真的是。”
“爸爸，如果你真的要离开妈妈，跟别人在一起，我和哥哥估计也不会去看你。”
“不看就不看，现在也没看过几回。”
“好，这次妈妈好了，我把她接到我那里去。你去找你外面的那位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娘硬是不带个好样，尽在子女面前说些不好听的。”
“她跟你快三十年了，没过一天好日子就躺到这里来了。我只是觉得，你要是不想跟妈妈好好过日子，当初就该早点离婚。”
“我懒得跟你争。你晓得个屁。你娘一天到晚念着这些陈年旧事，一天都不让我安宁。如果不是现在说不出话来，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她硬是太厉害了，你看你爷爷姑妈她们哪一个敢上门？一上门就吹鼻子瞪眼睛的，躲都来不及。”
“未必妈妈一进门就是这样？”
“反正也差不多了。”
“爸爸，你觉得我们家过成这个样子，是谁的责任？”
“哪个样子？”
“小时候我和哥哥没学费。哥哥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在大雨里淋了一天大病一场。哥哥辍了学，你也不想让我读书了，要我出来给家里挣钱。要不是我成绩好，一路有奖学金一路有几个舅舅支持，我应该早就看不到学校门了。我们大学的同学，家里好几个都是大学生，也是农村的，也没见饿死。为什么你就不想点办法呢？”
爸爸坐在我对面，把头转到一边。
“还有，我毕业了，哥哥的事业也稍微有点起色了，为什么你就要把家里的东西往外头搬？跟妈妈撒谎，明明工厂已经停工了，你还每天装着出去上班，实际却是找别的人去玩了。妈妈还每天为你做好饭让你带去上班的地方吃，特意买很多鱼用盐腌着，给你带饭。你就这样玩了两年，你瞒着妈妈，你怎么做得出来？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们家就这么散了？”
爸爸还是不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妈妈，不知道是在回想往事，还是在心头忏悔。
“爸爸，你跟妈妈当初结婚到底有没有感情？”
“我们那个时候哪里谈什么感情。”
“那你现在对妈妈还有没有感情？”
爸爸没有回答我。
“爸爸，如果你想跟妈妈分开，我没有意见。希望你不要再害妈妈，不要再伤她的心。我还是会叫你爸爸，只是可能不会去看你。”
“唉，随便嘞。反正我老了，也没有几天了。过一天算一天。你娘要冤枉我，我就搬出去。”爸爸似乎无所谓地说。
“跟别人住？”
“那我总要有人照顾我吧。”
他这句话比我刚刚倒掉的东西更让我恶心难受。原来妈妈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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