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旅途中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
列车启动了，窗外的景色慢慢地向后飞奔起来，我感到有些眩晕，便用手掌撑着额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不好意思，让一让。”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两团肉，头发稀少，像尊弥勒佛。他把行李放在我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在我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冲我笑了一下，我也微微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看他。
“小姑娘，一个人吗？去哪呀？”对面的男人在说话。
没有人答话。
“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呀？”他在我胳膊上碰了一下，原来他在喊我。
一个人在外求学多年，早已经学会不跟任何陌生人搭话，也不答话。即使是别人叫到我眼前了，我也只会拿眼睛瞪着他们，不会开口说话。我相信世上的好人多，但我不愿意成为别人打发无聊时光的花生米，也不希冀碰上某某公司的大老板从而改变人生轨迹。我就喜欢默默地坐着，思考着，不去打扰，也不被打扰。可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对他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那说说话呗，说着说着就没那么难受了。”我不难受，只是不想说话。我心里的难受，难道对一个人陌生男人说有用？我只能再笑一笑。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便把身子往后退了一点靠在椅背上，远远地看着我。我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遮住他的视线，给自己辟出一点空间。
第一次跟陌生男人的交谈应该是在初中吧。那时，爸爸妈妈已经离乡去城里务工养家。一次，我一个人搭长途汽车去城里找爸爸妈妈。中途上来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我身边。起初他没有理我。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突然指着我的手，对我说，“你的手太粗糙了。女孩子的手，应该是细细嫩嫩的。”我当时很惊讶，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那时的我，连自己动不动就发红发脓的脸都顾不上，怎么会想到自己的手呢？
“你的手蛮好看的，就是看上去很粗，多用肥皂洗洗手，涂点霜，保养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保养”这个词，这个进了大学以后，每天都被无数女生挂在嘴边的词。当时的我，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听着他的评论，一句话都不知道回，只是“哦哦哦”。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自己眼中的我，还有一个别人眼中的我。我想，当时的我肯定有些尴尬，但也有些感激吧。感激他让我意识到我是个女生，感激他告诉我，女生要好好保养自己。
毕竟，我的妈妈，我生命中最亲密的女人，一个整日埋头在田间或家里劳作的女人，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她的手，一年四季不是黑的就是紫的，从来不是正常的肉色。每年冬天，妈妈的手就会裂出一道道的口子，从这些深深的小口子里可以看到里面的红肉。我希望妈妈可以戴一副手套，妈妈总是说，戴了手套怎么干活，家里那么多活，谁干？我感觉妈妈的那双手简直像不用上油的机器，从未停歇过，也从未保养过。她的心里脑子里，哪里会有什么意识，要告诉自己的女儿保养手呢？
这个男人，还赶在司机等客的间隙，在附近的小店里给我买了一个面包和一杯牛奶。我没有任何防备地收下了。他要我马上吃，但我不好意思，只是拿在手上，讷讷地说，还不饿。他笑了笑，没过多久就下车了。他的脸他的背影，我到现在还记得。
后来，我也陆陆续续遇到一些愿意跟我搭话的男人，我总是会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心里却奇怪，为什么，他们愿意向一个陌生的人袒露自己的私事和私情？我是不可能跟别人说我和我们家的事情的。
不过，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让我下了决心不再跟陌生人讲话，更不允许陌生人的靠近。
我去乡下看外婆。客车上人特别多，司机为了多赚钱，就在客车中间放了条长凳。我坐在长凳的一端，旁边坐着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客车一路颠簸，车上的人都昏昏欲睡，我也靠着旁边的椅背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有只手在我腰上摸来摸去。我裤子的腰袋里有妈妈捎给外婆的几百块钱。我的心一紧，但又不敢声张。便偷偷看这只手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侧过脸，发现旁边抱小孩的妇女已经坐到别的座位上去了，现在我旁边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看侧脸还挺英俊的。
他闭着眼睛，挨着我的手，折在胸前，另一手还在我腰上摸。怎么感觉他不是想偷我的钱呢？
我稍微往边上挪了一挪，他也紧跟着靠了过来。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他的手收了回去，落在自己的大腿上。我等了一会，感觉没事了，便又重新靠在椅背上休息。没过几秒，他的手又来了，这一次，他把手从后面伸到我裤子里面去了。我又气又急，直接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揪着，用指甲掐着。他很能忍，装作没事似的，任由我揪他掐他。
我知道自己碰上了什么事，便站起身来走到司机旁边的地方坐下。司机看了我一眼，说，“这地方坐着烫屁股”。我没做声，眼眶红了。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正常的小青年，居然是个小流氓。我不能说，他摧毁了我对男人的幻想和信任，但我心里不无疑惑：男人是什么做的，该怎么辨别男人呢。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已经真正经历了一个男人，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好意是歹意。我只能一边紧紧地盯着书本，一边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扑克，慢慢地放在桌子上。
“小姑娘，别看书了，跟我们一起玩玩牌吧。”他推了一下我的书背，又对我旁边发呆的男乘客招了招手。
我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看着他的笑脸，说，“我不赌博。”
他咧开嘴笑了，牙齿倒是蛮整齐的，“不赌钱，就比个输赢。”
他没有理会我怀疑的眼光，已经开始洗牌了。
“揭吧。谁不玩牌？揭吧。”
我揭了，我旁边的呆瓜男青年也揭了。想起从前家里比较平静没有这么多事情的时候，过年过节，爸爸妈妈也会带着哥哥和我一起玩玩扑克，不玩钱，只比大小只看输赢。可是，现在呢？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这么多事？
“小姑娘，专心一点哦，你要输了。”
“你能让着我一点吗？”不知怎地，我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他愣了一下，说，“可以，可以。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哦，跟我女儿长得好像。”
“你能专心玩牌吗？”
“可以，可以。”顿了一会，他又说，“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外，好危险的，等下，你和我一起下车吧。我送你到家。”
“不用，我男朋友来车站接我。”
“原来你有男朋友的哦，那你不早说。我看你，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呢。不过，你这么好看，有也是正常的啦。”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笑了一下，感觉放下了什么东西似的。我对他认真地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看牌。
过了一会，我便起身找乘务员换了一个位置。拿行李的时候，他疑惑地左看右看，说，“不是还有好久才到站吗？”我说，“快到了，先下了，谢谢你。”
等我在新的座位坐下，打开书，才发现书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江湖险恶，交个朋友，并附上了他的姓和联系方式。我把它撕碎了扔到果皮纸屑里。
我突然想到，不知道成家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去向别的女生搭讪，再想到他对我的冷漠和无情，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要立刻马上见到他，问清楚，这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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