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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夜话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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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满身伤痕笑着回来时,我们亦是满脸笑容地迎接他,当时我以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因为父亲抛弃了所有来养活我们,那么至少,至少我们一家在一起的时候,父亲能够快乐地笑,这也是我最应该做的。”秦轻眉轻声说道,“现在我却常常在想,或许那时我还可以做些别的,比如和父亲一起去乞讨,那么父亲,也就不会那么早死了,他还能多陪伴在我身旁一段时间,多一段时间……罢了,也许父亲早日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幸福也说不定。”

  “白日的时候,我常常缀在父亲身后,父亲佝偻着身子蹒跚着走着,虽然和我们在一起时总是腰板挺直,显得精神奕奕,但我知道,那只是父亲在勉强自己。灾难总会带来饥荒,食物在这时便会显得很是珍贵,死缠烂打的父亲一行人也便常常讨不到好,食物没有讨到,反而是白白挨了一顿打的时候,亦是常有,只因为那时我们什么都没有,富足的只有时间,讨上一天,怎么样也都会足够了。但也有怎么也没法乞讨的时候,下雨天、大风天,这样的日子里野外的行人们会变得很是烦躁,若是遇上拦路的人,他们会很不耐烦地提起鞭子狠狠地抽下去,如果碰到脾气不好的马夫,他甚至会驾起马儿往人身上撞去,父亲的一个同伴就是这般死在了马蹄之下,这个时候,也只能去挖野菜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父亲的身子也日渐虚弱,夜晚入睡的时候,父亲总是窝在墙角,不停地咳嗽着,过了很久他才睡去,只是即便睡着了,父亲亦是痛苦不已,他的眉头紧皱着,在地上翻来覆去。但即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每日清晨他依旧笑着和我们告别,母亲是个软弱的性子,每天笑着送他离开而后暗自垂泪,而我则是个傻子,每日跟随在父亲身后,却只是在远处看着,什么都不做。那时觉得父亲的死亡来的突兀,现在想来,也许早已注定。

  父亲死在那年的清明节里,细雨纷飞的时节,依旧还是有许多行人披着蓑衣为先人祭奠,微弱的火光中,纸花在细雨微风中飞舞着。父亲一行人亦是去了那满是坟堆的园林中,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那些祭品,那些用来祭祀先人的食物。这原本应该是一件轻松的活,今晚我们可以饱餐一顿,只是,这中间出了些意外。当园中的人都离去了,守墓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时,父亲一行人放慢脚步,悄悄地潜了进去,我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把食物装进自己破烂的袋子里,一个坟头一个坟头地拿着,起先大家都很是安静,怕惊扰了守墓人,但到了园子的中段,他们或许是觉得离的很远了,也安全了,于是脚步声回荡在细雨中,偶尔几声兴奋的谈话声亦会传入我的耳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园子深处传来一声大喊,‘谁!?’脚步声急匆匆地传到这边,随即出现的便是一群青壮的蓝衣家仆,他们看见父亲一行人,领头的大松了一口气,向着后方叫道:‘启禀大人,是一群蟊贼,前来偷窃祭祀的食物!’

  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声音,那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庄重而又威严,只是那句话他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是啊,只是一群蟊贼而已,在那人眼里也许只是和草芥等同的蛆虫而已,只听他说道:‘嗯,把他们抓起来,教训一下,然后让他们离开吧。’他是这么说的,但那群家仆却不是那么做的,他们狞笑着追上想要逃跑的父亲一行人,然后用布捂住嘴,提起手中的棍棒就狠狠地砸在父亲他们的身上,不多时雨水便染上了红色。‘不是说教训一下吗?为什么这么狠?难道这就是教训一下吗?’这样的念头充塞着我的整个脑海,看着父亲被捆住双手双脚,捂住嘴巴,然后被打得在泥水里翻滚,到了最后变得一动不动了,我很想就那么大声叫出来,然后狠狠地去质问那个命令的人,但是,我没有。哈哈,我没有,哈哈!就因为害怕,我被吓得呆坐在地上,眼泪和着雨水落下,手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就是我,哈哈,这就是我!明明父亲就在眼前被打的满身是血,我却害怕得躲在后面,什么都不做,哈哈,这就是我!

  直到父亲他们被打得奄奄一息了,那些蓝衣家仆们才停下了手中的棍棒,当他们提起父亲一行人和那些袋子时,我再一次的逃跑了,呵呵,逃跑的时候我却有了勇气,我小心翼翼地躲避了前面匆匆赶来的守墓人,躲到了园子外面的小树林边,后来,那些人也出来了,他们也朝着这片树林走来,稍稍走进了树林,他们就把人连着袋子仍在了地上,然后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去,留下躲藏在大树后的我和满地呻吟。

  他们走远后,我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在红地中搜寻着父亲的身影,虽然都已被鲜血染红,但我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父亲,是什么让我那么快就找到了父亲呢?刚开始的时候我自欺欺人的以为是因为爱,因为我深深地爱着父亲,但到了后来,我终于还是明白了,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惊慌,那时的我模糊地感觉到,父亲可能就要死了,可是他死了谁还给我找食物呢?是啊,虽然我爱我的父亲,但本质上,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那么多天,我都只是看着父亲被打,只是远远看着,却什么都不做,若说这也算爱,那只能说我爱自己胜过爱父亲!现在我的父亲就要死了,那时的我心里想的,肯定是父亲死了我会怎么办,我会怎么办!哈哈,这就是我,这就是我!

  我来到父亲的身边,将他的头轻轻抬起,靠在我的胸前,轻声地呼唤着‘父亲’、‘父亲’,父亲额头上的血滴过面颊,滴落在我的手上,衣服上,明明该是那般滚烫的血液,却让我觉得比雨水还要冰冷。听到我的呼喊声,父亲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我时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地说:‘囡囡,是你吗?你,你怎么,来了?’那时的我也在哭泣着,痛苦得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点头然后流着泪看着他。

  看着我流泪,父亲用手轻轻地擦了擦我的眼睛,轻声说道:‘囡囡,别哭,父亲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一会,父亲有些累了。’他的头转向另一侧,慢慢地把那只破烂袋子提到我的眼前,轻笑着说道:‘囡囡,父亲今天也拿到了许多食物呢,只是现在天在下雨,你能帮我把这些先带回家吗?’我哭着摇了摇头,父亲的眼神却变得严肃,在父亲的注视下,我颤抖着接过了袋子,把父亲轻轻地放下,然后朝着母亲那儿奔去。

  当我回到山洞里,哭着向母亲诉说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母亲将接过的袋子扔在地上,嚎哭着冲入雨中,我跟在母亲身后,然而一向柔弱的母亲这次却跑得让我怎么也追不上,就这么一直追、一直追,追到了小树林那儿,呐,怜生,真的很奇怪啊,我只告诉了母亲父亲他正躺在墓园边的树林中,她是怎么知道墓园在哪,树林又在哪的呢?

  树林里还躺着好几个哀鸣着的人,雨水冲刷过后,他们身上、地下的血迹已经稀薄了,母亲从他们身旁走过,一边不停地探看着一边喃喃地念着‘不是他’、‘不是他’。我跟在母亲身后,看着父亲原本躺着的地方,只是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即便是我和那些家仆们走过的脚印也被冲去了,至于父亲,已是不见踪影。

  母亲找了许久,终于想起了我,她转身握住我的肩膀,红红的眼睛盯着我,摇晃着我的身子,嘶哑地说道:‘你父亲呢,你父亲他在哪?他在哪里?’

  我痛苦地伸出手指了指父亲原本躺着的地方,母亲连忙冲到那里,跪了下去,撅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手然后又撅起一把,然后又皱着眉头放下又撅起,这样重复了几遍,她转头哭着对我喊道:‘囡囡,你骗我,他不在这儿,他不在这儿!’

  我哭着对母亲说:‘可是父亲之前就躺在那儿的啊!’母亲看着我,缓缓转身,头低下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土地,喃喃地说着‘他在这儿’、‘他在这儿’,声音渐渐变大,突然她转头对我大声说道:‘他在这儿,他在这儿,一定,一定是被埋住了,一定是这样!’母亲她又转过头去,双手插进地里,挖起一块块泥土,母亲的头发披散着,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就这么一直挖,一直挖,即便双手已经血流不止,她也不曾停歇。而没用的我,捂着嘴跪倒在一旁,悲伤而又害怕地看着,呵呵,没用的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地停了,天色也暗淡了下来,母亲终于也疲倦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完全地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天空,轻声说道:‘到晚上了。’就这般呆立了许久,母亲突然转头看向我,兴奋地说道:‘到晚上了,你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他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赶紧回去,可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出来找他了!’也不知母亲哪来的力气,她又站了起来,拉着我回到了山洞里,山洞前积了个小水洼,母亲把它当作镜子照着自己,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转头笑着对我说:‘可不能让你父亲看到我这副模样,那多丢人。’说着便用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眉头微微地皱了皱,便把手伸进水洼里细细地洗了洗,不一会儿,水洼中的水便染上了红色,母亲提起自己的手,她的双手满是伤痕,有几个指甲亦是已经脱落,鲜血又开始冒出了,母亲满意地笑了笑,安静地坐到了山洞口处。

  整个晚上,母亲都安坐在那里,偶尔笑着探出头去看外面,期盼着父亲的出现,然而还算明亮的星光下,小径上什么都没有出现。那时的我隐约觉得,父亲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轻声对母亲说道:‘母亲,父亲他……’但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打断了我,笑着对我说道:‘你父亲他会回来的,他说过的,我们一家会永远在一起的,永远,他会回来的,马上他就回来了。’说罢她又笑着探出头去,等待着父亲。

  母亲,或许等待了很久,从傍晚时分,等到了早晨,当我在阳光中醒来时,母亲还跪坐在山洞口处,母亲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可以坐到地老天荒。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身旁,轻声问道:‘母亲?’母亲转头茫然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涣散的目光才聚拢起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轻声问道。

  ‘已经是上午了,母亲。’我小心地回答道。

  ‘已经,早上了吗?’母亲茫然地看向天空,然后,温和的阳光让她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是因为不适应,还是因为难过,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囡囡,你父亲好慢啊,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母亲喃喃地说道,‘呐,我们再去找找看吧,也许你父亲迷路了呢,我们就到那树林里去,然后去把他接回来。’母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再次朝着那片小树林里走去。

  再次回到树林里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有的,只是母亲昨日挖出的小坑。母亲走到小坑旁边,静静地坐了下来,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看着前方,或许是因为疲惫,母亲常常低下头靠在膝盖上,双眼紧闭,就像睡着了一般,但马上,她就会打个哆嗦,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继续眺望着远方。

  母亲和我,从早晨等到了傍晚,就这么等啊,等啊,树林里偶尔会传出一些响声,树枝摇曳的声音,草丛倾倒的声音,翅膀扑哧的声音,每每声音响起时,母亲总是伸长脖子,期待地看向前方,但每一次,都只是失望而已。当阳光变得昏黄时,母亲落下了眼泪,她痴痴地看着前方,眼中的火焰渐渐地熄灭,最后她闭上双眼,把头埋在双腿间,许久许久。然后,母亲站起身来,笑着对我说道:‘抱歉啊囡囡,让你陪我这么久,肚子饿了吧,现在我们回家吧。’母亲笑着牵着我回到山洞里,然后拿出那个带血的袋子,安静地吃着里面的食物。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提起过父亲,又过了几天,依着惯例,我们随着同伴们,离开了那里,去往下一个可能会有食物的地方,只是这一次父亲没有在我们身旁。父亲他,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天里。”

  秦轻眉讲的太久,太长,长的月亮已经落下,长到天色已经泛白,然而施怜生并没有感到疲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细细凝听着,或者说,他无法不去倾听,然而听完后,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感情这种东西,就像藤蔓一样,会随着声音蔓延,而秦轻眉的悲伤,也就传到了施怜生的心中,这份伤感,是如此的沉重,积压在心头,却是让施怜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秦轻眉看了看窗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勉强地对施怜生笑道:“对不起啊,怜生,说了这么多,让你连觉都没法睡了。”

  “唔,没关系的。”施怜生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如果要说对不起,那也该是我说才对,我的话太过天真,难怪你会那么生气。”

  “不用道歉,怜生,不用。”秦轻眉喃喃地说道,“当我回忆起我的父亲时,终于是有些理解你的心思了,和父亲相伴的那几年里,父亲想的,或许和你想的是一样的,他想守护着那个家,想守护着母亲和我,怀抱着这样的愿望,无论如何,也无法去嘲讽、去否定吧。只是怜生,无论如何,无论如何。”秦轻眉定定地看着施怜生,泪水再一次流出,“无论如何,怜生,都不要说永远,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永远的,没有。”

  “也许吧,现在我还太小,就这么发下永远的誓言似乎很是不自量力呢。”施怜生轻声说道,“但这就是我的想法啊!就在今天,就在这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啊。”施怜生眼神坚定地看着秦轻眉,严肃地说道:“我要永远,永远地守护你,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这是我唯一想要对你发下的誓言,任何模糊的词语,任何退缩的念头,我都不想要!”

  秦轻眉痴痴地看着施怜生,突然破涕为笑,轻声说道:“你真傻,怜生,就像我父亲一样傻!”

  施怜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尴尬地用手挠了挠头,秦轻眉打了个哈切,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有些疲惫地说道:“啊,说了这么久,感觉很累啊,今天就不去上学了。”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施怜生。施怜生亦是双眼沉沉,疲惫得很,想到自己在这谷里也没什么事,再加上天色尚早,也便决定干脆睡一觉算了。当施怜生闭眼的时候,秦轻眉轻声地说道:“怜生,今天你能陪我在这谷里走走吗?”

  “哦,嗯,好。”施怜生轻声回答道,但在心里他不由得嘀咕道,“轻眉可真喜欢这样说话啊,都不看人的。”这声回答之后,施怜生等了一会,终于秦轻眉再没有说话了,他才放心的沉沉睡下,一时间,这个原本有些喧闹的房间变得寂静下来。倚靠在门外墙壁上的韩先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透过门缝看了里间一眼,这才轻提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陪伴了一个夜晚,他也有些乏了。看来今天的宗塾里,会少一个学生,还有一个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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