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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徐雪森叼着竹竿旱烟筒反背着手挺起胸一步三摇悠笃笃地在还算宽阔的路上走着,眼梢与嘴角露出惬意的笑,鼻腔里哼着京剧《空城计》诸葛亮一角那悠闲抒情的【西皮慢板】的唱腔:“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魏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老K,好兴致啊!”唐岭从后面赶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包“飞马牌”香烟。“给你。”

  “做啥?”徐雪森显得有些意外,没有接。

  “常务社长了,下去还抽你的旱烟筒,寒酸不寒酸呐?有**份!”唐岭不管徐雪森同意不同意,把香烟塞进他中山装的口袋里。

  “唐老四,你这一包‘飞马’,吾得卖出十几只鹞子,火一点,鼻子一冒烟,十几只鹞子没了!”

  “看你说的,‘男人在世,烟酒二字’。不是你说的?”

  “扯淡!抽烟非得要抽你的卷烟吗?这旱烟还不一样解乏?”

  “以前一样,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的就不一样了?”

  “你现在是干部了,是个官了,见了百姓,哦,嘴上叼竿旱眼筒?那与头上戴礼帽、脚上穿草鞋有什么两样?不是你说的‘瘪三’、‘洋泾浜’嚒!”

  “‘瘪三’就瘪三,吾可抽不起!”

  “吾知道,你老K一心想着攒钱造瓦房,不造瓦房你不死心。”

  “你说对了!嘴上不省,钱从哪里来?等吾造了四间瓦房,上大梁的那一天,吾就请你抽‘飞马’,不,作兴买几包‘大前门’到处撒撒!大前门啊!”

  “那是一定的,老K,凭你的本事,现在又当了常务,以前的八年计划,现在只怕三年就可实现!”

  “别来给吾上蒙汗药、灌迷魂汤!吾现在穷得叮当响,这包烟你拿去自己抽吧!”

  徐雪森把香烟塞给唐岭。

  “拿着吧,不要你花钱,孝敬你徐常副!”唐岭覥着脸。“杂货铺赊的账,到年底合作社一并结账。”

  “慷公家之慨!吾说你怎么这么大方!拿去!”徐雪森把香烟扔给唐岭。

  “哎呀,不就一包香烟嚒,值得吗?”唐岭很生气。

  “揩公家的油只有你唐老四做得出!告诉过你多少次,吾徐某人历来是凭力气吃饭,凭本事赚钱,不拿不义之财!吾宁可抽一辈子旱烟、住几辈子茅草房,也不揩别人一滴油.。别来坏了吾的名誉!”徐雪森受到了侮辱似的,情绪有点激动。

  “怎么谈得上是揩油啦、慷慨了?为合作社做事,总不能自己贴了工再贴饭吧?赶牛下田还得扔把稻草呢!”唐岭理直气壮。

  “刘站长不是宣布了嚒,各人都发给补贴,还想揩公家的油,你有没有良心?啊?好意思吗?你怎么就吃得下?不怕肚皮痛?”徐雪森一本正经,表情很严肃。“你口袋里是什么?也是香烟?”

  徐雪森说着,一把翻开唐岭的口袋,里面是两包“前门牌”香烟。“好你个唐老四!真够刁的!贼心不改!吾就料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吾的是‘飞马’,你自己独吞大‘前门’,还两包!心真够黑的!吾问你,杂货铺里记的是谁的账?是吾还是刘站长?”

  “合作社。”唐岭并没感到羞耻,但语气软了许多。

  “搅浑水摸鱼!”徐雪森大吼一声。“别扯着合作社的旗帜、打着吾和刘站长的名号开小差!告诉你唐老四,吾一概不认账,合作社也不会给你去擦屁股!”

  唐岭没想到徐雪森会有这一手,顿时傻了眼,愣了好半天,含含混混地嘟嚷:“算得这么明白、分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嚒,今后再说,大不了吾唐老四担着就是了。又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有那么多好心狗就不吃屎了!”徐雪森是不屑的口气。

  “老K,别说得那么难听!算吾马屁拍到了牛脚上。你是聪明人,知道一竹竿是撸不到梢的!”唐岭很不服气,心里想:还不知道明天谁是谁呢!

  “你是威胁吾还是警告吾?啊?吾可是板寸头,没有辫子被你抓!你倒要把尾巴夹夹紧,最好藏在裤裆底下,别让吾把它拎出来给众人看!”徐雪森语气严厉。

  “好好好,老K,吾唐老四犯上犯下也不敢冒犯你。吾是觉得你是常务,有些事不便出面,由吾来挡比较好,是真心关心你,怎么扯那么远做啥?吾过去不就那么点小事被你撞上了嚒,也谈不上是尾巴吧?”一提到过去,唐岭就心虚,却还有侥幸心理。

  “小事?地下汪精卫是小事?陷害新四军是小事?你的尺子也太大了吧?”徐雪森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

  “老K,别给吾扣高帽子啊!”唐岭急了,马上拆开一包‘前门’牌香烟,抽出一支追上去送到徐雪森面前。“吾还不是与你一样,图个嘴上快活,吃顿饭喝杯酒,帮人家消消灾嚒!”

  徐雪森停下来站住,“跟吾一样?滚你的球!你那是帮帮忙、吃杯酒的事?说得轻飘!做人要凭良心!”

  “吾怎么就丧良心了?吾又没有大白天握着盒子炮敲过别人的竹杠!吾唐门的老十三是国民党,在外边沾花惹草、无恶不作,他倒是被吾敲掉的,那是吾大义灭亲、为民除害!西村的人谁人不知?土改的时候工作组还表扬过吾呢,说吾有功。”唐岭说得振振有词。

  唐家的老十三是国民党县党部的人,在西村耀武扬威、欺男霸女,这一点他唐岭说的没错。但是,唐岭说他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而“敲掉”老十三那就言过其实了。

  大约六年之前的一天,徐雪森卖鹞子路过西桥街市一家暗娼馆听见里面有打斗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出于好奇,便贴在窗下偷听了一会。不听倒也罢了,一听才知是唐岭与唐门老十三为一个**争风吃醋,二人大打出手。只听“哐当”板凳砸人的声响和‘“噗通”一声人倒地的沉闷声,随即,一女子惊恐地大喊:“杀人啦!唐老四——”**的嘴巴被人捂住了。“不许喊!都是为了你个骚**!”

  解放了,国民党跨了台,为争**打死自家兄弟的唐岭见风使舵,摇身一变,标榜自己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才打死了当年的汉奸老十三的,土改工作队确实当众表扬了他。徐雪森在西村是个有名的和事佬,谁也不得罪、也是谁也得罪不起的,所以也就没有站出来揭穿。唐岭从此被吸收进入土改工作队,还成了土改工作积极分子,而他在汪伪时期犯下的种种劣迹反被掩盖了过去。

  与当年处境发生很大变化的徐雪森听唐岭旧事重提,不免鄙视。“哼!唐老四,你别掖住毛边说光边!别以为你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老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是为民除害?是大义灭亲?狗屁!你是争风吃醋!为了一个**你居然打死同门兄弟,你真是心黑手辣!”徐雪森很忿恨。

  “你胡说造什么谣嚒!你比工作队还高明?”唐岭朝徐雪森瞪着眼。

  “造谣?要不把那个风骚**叫来审一审?她还没有死吧?除非今天夜里你去灭了口!”徐雪森却很镇定。

  “老K,今天你是做啥啦?吃了枪药还是喝了雄黄酒,火气怎么这么大?”唐岭不敢针锋相对,心里虽恨,脸上还得笑嘻嘻。“老十三不该死?杀错了?用得着你心疼?”

  唐岭抽出香烟,夹到徐雪森的耳朵上。

  “老十三是汉奸,是该死,可你杀他并不光彩!”徐雪森把香烟扔到地上。“再几年前你更不光彩!暗地里跟着老十三当汉奸是为喝杯酒?汪精卫给你钱就去替汉奸消灾害新四军?这桩大功劳为什么不去向工作队表功?窑山的事是小事?别以为又是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只怕你二哥唐山也害在你手里!”

  徐雪森本来是想揭穿唐岭在日伪时期做过的那些坏事的,但转念一想,把握不是很大,有些也只是看到了一点皮毛,并无真凭实据,如果当面说出来,他唐岭不但不会承认,反而被他抓住话把,把自己的底细摸了去。这个唐岭精明狡猾着呢。再说,他也犯不着与唐岭翻脸。就算唐岭在日伪时期犯了事,谋害了新四军、地下共产党,与吾徐雪森何干?只要他唐岭不侵犯到吾的利益,绝不捅破那层窗户纸。所以,他把话说到一半,说得含糊点,点到为止,让唐岭摸不透。

  唐岭的确是摸不透,不知道徐雪森对他当年的行径究竟掌握了多少,于是继续掩饰,也是投石问路。

  “这些事吾不是跟你解释清楚了嚒,一则是当年年少不谙世故,上了别人的当,二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你老K当年不也是什么党都靠、什么人都帮的吗?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老K,做啥翻箱倒柜的?原来挺仗义的一条汉子,现在倒成了共产党似的刨根问底!”唐岭跟在徐雪森后面,瞪着凶恶的眼睛。

  “吾当共产党还有你唐老四的今天?”徐雪森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算了,吾帮了共产党的老梁也没有得到什么,只要你唐老四不招惹吾,吾犯不上管你的闲事。”

  “吾就说嚒,你老K历来是宰相的度量。要不然吾会在大会上提你的名?常务也是吾推举的嚒!吾唐老四哪点对不起你?别没了良心!”唐岭并非省油的灯。

  “你唐老四总算是做了回好人!”徐雪森微笑着回头看了唐岭一眼。“都是心照不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你的有些事吾就不与你计较了,反正也与吾个人无关。从此吾们还要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上天天红脸。”

  “老K你放心,吾唐老四一准听你的调遣,为你鞍前马后,绝无二话!”唐岭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娘的马屁拍到牛屁股上去了!听吾的调遣?吾听谁的调遣?肩头与下巴一般高,谁听谁啊!你恭维也不看看是谁!”徐雪森对唐岭当面奉承的那一套很反感,也从不把他说的话当真,因此,当场顶了回去。

  旧事总算被唐岭掩饰过去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仿佛翻了过去,心情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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