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飘雪流萤
崇祯元年腊月初八，沐天泽回到昆明已经三天。昆明居然飘起了大雪，近乎千年难得一遇，沐天泽可是知道在前世昆明别号“春城”，一年四季如春，冬季平均气温也在十几摄氏度。
不过明末这些年气温下降的厉害，田地连年减产，冬天是一年比一年难捱。而且南方不像北方那么干燥，可以烧大炕盖地龙，冷天就只能生受着，最多也就是支个炭火盆。老辈子人一提到这个就唉声叹气个没完，说是不祥之兆。
昆明城的难民这些天以来是越来越多了，都挤在墙角瑟瑟发抖，还有一些人不知从哪弄来的柴禾，用玉米杆，高粱杆子搭起一个个窝棚，街道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本来昆明府衙门是要派捕快驱赶这些人出城的，还是巡抚谢存仁发了话，让这些难民留在了城里。只是留在城里没吃的又有什么用？搞不好流民变暴民，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所以这些天谢存仁也是焦头烂额。
他本想开仓赈济灾民，不过被有司告诉，不行！这批粮食要解运到陕西，那里今年大旱，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那边赈灾和剿灭流贼都需要粮食，朝廷已经下了谕旨，昆明城这几千灾民您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于是谢存仁只得向城中富户地主四处筹措粮食，连日来是处处碰壁，把个老头委屈的不行。
柳营别院，门房老刘清早一开了大门就见到一堆子难民窝在门洞里，一个个睡的正香，老刘气得不行，心说这帮子跳蚤满身的玩意儿跑哪里挺尸不行，非跑来这里为难自个？想着待会当差的管事们要是见到这个情况自己肯定吃挂落，于是恶狠狠的上前挨个踹上一脚，嚷嚷道：“起来起来，到别处挺尸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个难民背井离乡早就受够了白眼，挨了一脚却浑不在意，一个个无声的站了起来抱着一堆破破烂烂就往外走。老刘见状气焰更盛，见就剩东北角落里还有几个人跟没听见似的动也不动，顿时火起，一脚狠狠踹向背对着他的一个难民，却不想那难民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扭腰转身一把抄住老刘的腿，轻轻一送，老刘噔噔噔后退几步，吧唧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节，那地上是又冷又硬，老刘只觉屁股摔成了八瓣，疼得他直抽冷气。
“你他娘的……”还没等老刘骂完，那难民一双如电一般的目光狠狠的盯了过来，吓得老刘出了一身冷汗，剩下的脏话顿时就塞回了肚子里，老刘当了一辈子门房，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见识过，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虽然落魄，然而一身铁血气息，却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欺侮的。但是他就这么耗在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就看见府里新晋的庄兵护卫营统领苏廷芳和白展翼护着四个小主子往这边来了，老刘顿时惊得是魂飞魄散，难不成今天合该着自己倒霉？小主子们这么早一起出门，要是被外面那人惊扰着，自己可就万死难赎了。
沐天泽其实早就注意到杵在那的门房老刘了，倒是苏白二人被沐天波他们三个缠着说话没注意。今天起个大早也是有原因的，沐天泽没想到昆明这地方也过腊八节，也喝腊八粥，顿时来了兴致。
昨天又听苏廷芳说城内圆通寺做的八宝粥很好喝，沐天泽回府这些天也没再出去过，于是就定了今天早起一起去圆通寺蹭粥喝，顺便看看宋氏。跟沐天波他们一提，登时引起了他们的暴动，昨天三个人都在快意楼过得夜。今儿也是湉湉起的最早，把他们都闹腾起来了。
老刘小心翼翼的赶上前来把事情一说，还没等沐天泽说话，白展翼摸了摸脑袋，乐呵呵的道：“我去见识见识。”说完大步跑了出去。
沐天波领着木天润忙跟着跑去看热闹，湉湉也要去，被沐天泽一把搂在怀里，不让她跑，惹得她颇为气恼，不住地叫“坏哥哥”。
出得门来，白展翼早不分青红皂白的和那汉子打作一团，那汉子显然气力不济，只是出拳凶残悍勇，大开大合，颇有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狠劲，是以仍在苦苦支撑。沐天泽注视了一会见白展翼手下极有分寸也就不再关注他们打斗而是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难民，眉头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继而又看到门洞角落里一位少女焦急的看着打斗中的汉子，身下是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身上盖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衫，嘴唇哆嗦，两眼紧闭，看来是处于昏迷状态之中。沐天泽心下一酸，摸了摸自己身上披着的毛披风，喊了一句：“白叔，停手！”
白展翼听到沐天泽的招呼，瞅个空挡，跳了开来，哈哈笑道：“身手果真不凡，你是哪里人士？”这一架打得甚是爽快，白展翼不由的起了爱才之心。
那汉子却理都不理他，拖着身子回到门洞，冲沐天泽拱拱手，就要背着那妇人离开。
“慢。”沐天泽开口道。
“还有何事？”那汉子皱起了眉头出声道。他的嗓音嘶哑粗砺，有一种金石交击铿锵有力的味道。
“这位大娘想来病的不轻，如果不嫌弃，不妨进我府里稍歇，请郎中医治，就算是为我这叔叔刚刚的无礼举动赔罪了。”
那大汉闻言陷入了迟疑，盯着沐天泽久久不语，但是看看身后昏迷不醒的妇人，还有一脸无助拽着自己衣襟的少女，他最终仰天长叹一声，声音中有着困兽一般的愤怒和挣扎，也有着英雄末路的心灰意冷。
“罢罢罢。”
这汉子猛地双膝着地跪在沐天泽身前，凛然道：“今日承你援手，以后我施继重这条命卖给你了！”
“壮士无需如此，我虽顽劣，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沐天泽上前虚扶起他。
这施继重站起身后绷着脸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背起那中年妇人。白展翼看这人来气，怒声道：“你这厮，真是不知好歹，我家少爷……”
“白叔，救人要紧。”沐天泽阻止了白展翼。不过也是心中有气，他叫过旁边的老刘吩咐道：“你带着他们三人去找葛大夫，然后再吩咐典膳房给他们做点热乎吃的，每人一件厚衣裳，去吧。”老刘答应一声，屁颠屁颠的领着他们进了府。
施继重头也不回的跟了去，引得白展翼又是一声冷哼，倒是那个少女扭头感激的看了沐天泽一眼。
一旁看热闹的难民听的口水都流下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拉着两个孩子冲出来跪在地上，一边使劲磕头一边求恳道：“小少爷，您是位大善人，您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我这俩孩子，都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愿意为奴为婢当牛做马的伺候您啊，小少爷，您行行好，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这妇人一带头顿时群情汹涌，周围的难民全部围了过来，跪地哭喊道：“行行好，赏一口吃的吧。”
沐天泽看着乌压压一地弯曲的脊梁和低垂的头颅，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苏廷芳和白展翼见情况不妙立马护着沐天泽他们四个想要退回门内，沐天泽对着苏廷芳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放我下去。”苏廷芳真是喊祖宗的心都有了，少爷这是想什么？他们四个要是有个好歹这不要了亲命吗？他一狠心就想要装作没听见直接抱着他们进府。
恰在这时，前来轮换的值守庄兵赶到了，领头的是苏大成。苏大成和他手下二十士兵迅速把沐天泽他们团团护卫起来。苏廷芳将沐天泽放下来，一脚狠狠的将上前报告的苏大成踹翻在地，破口大骂道：“王八犊子，死哪去了现在才来？要是少爷出个什么事，我砍了你的脑袋！”
苏大成一骨碌立马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满面羞惭，因为他昨夜喝了酒，今天确实来晚了。
沐天泽还是头一回看到苏廷芳如此失态，有些好笑，但还是说道：“苏叔叔，大成的问题容后再说吧，先把外面的流民问题处理好。”
苏大成感激的看了沐天泽一眼，听到要处理流民，立即恶狠狠的表态：“我这就带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赶来沐府撒野，嫌命长了。”
“你给我闭嘴！”沐天泽没好气的骂他，真是个不长脑子的莽夫。
“天泽，我看那些人好可怜啊，我们就给他们点吃的吧。”沐天波突然说道。
“就是就是，二哥，大哥说的对啊。”沐天润附和道。
“二哥哥，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帮帮他们好不好？快点帮完他们，我们还要去看奶奶呢，去晚了粥就没了。”湉湉扑到沐天泽怀里扑闪着大眼睛说道。
沐天泽被她颠三倒四的说话给逗乐了。
他快速转动着脑筋，突然对一边还在傻站着的苏大成道：“大成，你去趟圆通寺通知住持真行大师，叫他多煮些八宝粥，赈济流民，粮食我会派人运去，叫他不必担心。另外，叫他把我家湉湉的那份粥一定预备好。”沐天泽说完勾了勾湉湉的小鼻子，引得她大发娇嗔。
苏大成重复两遍后一头雾水的去了。
沐天泽又对苏廷芳道：“苏叔叔，今天圆通寺的粥看来您是吃不成了。”
“不碍事，我何时想吃料真行也不会不做给我吃。”苏廷芳笑道。
“嗯，今天我要一举扭转沐府在云南人民心中的形象。苏叔叔，今天护卫营全体出动，一部分建粥铺给难民们发粥，一部分维持秩序，具体的事项，您和刘叔叔方叔叔还有余管家商量着办，我只看结果，今儿晌午必须完成，到时候我会和天波去检查。”
“是！”苏廷芳得令后也风风火火的走了。
“白叔，劳烦你把开粥铺的事儿跟难民说一声，好让他们都知道。”
白展翼扯开嗓子朝着难民们一顿大吼，要他们耐心等着，晌午前肯定能捞着吃头。难民们顿时振奋，纷纷磕头感谢，又喧闹了好一阵才渐渐散了。
沐天泽道：“好了，咱们也快走吧，再等怕是湉湉的粥要没了。”
一行人重新出发，一路上街道两旁不时地有人对着他们磕头感谢，一声声的感谢渗入沐天泽的心里，在这飘雪的寒冬给了他无尽的温暖和力量。;
(https://www.motanwx.cc/mtk50107/2613601.html)
1秒记住墨坛库：www.motan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motanwx.cc